宗室女的荣华路

　　“白卫风，你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怎可如此失礼？”黄氏厉声训斥，“还不过来，好好坐着，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

　　“嫡母，”白卫风收起泼皮无赖之色，悻悻地向在座的女客们行了礼，“各位婶娘、姐姐们好。”

　　“过来。”黄氏指着身后的空位道。

　　“哦。”白卫风迟迟没动弹，却是回头冲立在门外的星笙做了个鬼脸，“表妹怎么还站在那儿？不是非说我偷了你银票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这捉贼的倒不敢进来了？”

　　星笙一张小脸写满愕然，瞪着面前颠倒是非的混世魔王，心中又气又急。

　　一刻钟前，她去找舅父商量捉贼的事，半路遇上表兄白卫风。他从怀中掏出张叠起的纸，神秘兮兮地问她：“表妹，在找银票吗？”

　　她吃了一惊，丢钱的事只有她和娘知道，他又怎会知？除非，是他指使那丫鬟偷的银票？

　　“卫风表兄，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一百五十两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却攸关我们一家的生死，还请你高抬贵手，把东西还我。我一定不会向舅舅和舅母告状，我保证。”

　　“切。”白卫风嗤道，“四年不见，模样周正了不少，性子却还这么无趣。现在还给你有什么意思？不如，你来捉我吧？捉到了就还你。”

　　不待她答应，他撒腿就跑。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追在他身后，陪他玩这个你追我跑的无聊游戏，盼他能早些厌烦，把银票还给她。

　　却想不到，他竟然东绕绕、西绕绕，一路把她引到了正在举办香会的禅堂。

　　他究竟要做什么？

　　星笙稳住急促的呼吸，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抬脚迈进禅堂，向众人行过礼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母亲白氏身后。

　　“这是笙姐儿？不是说累病了来不了，怎么跑成这个样子？”大夫人挑眉质疑。

　　白卫风躲在黄氏身后，冲星笙做了个鬼脸，比划着口型问，看你怎么回答大夫人的话，略略略。星笙狠狠回瞪了他一眼，这一瞪正被白氏看在眼里。

　　她正想不通，一向知礼的笙儿，为何会唐突地追赶卫风到此，就算他手里拿的真是她们那一百五十两银子，那也该等香会结束后回禀了大哥嫂嫂，再让卫风交出来。如今看来，都是小儿女间的玩闹，卫风性子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倒是怪笙儿不懂退让，闹出了难堪之事。

　　“笙儿，快给你表兄、大夫人还有在场的诸位道歉。”白氏低声斥道，“道过歉就回屋去，安生养病。”

　　星笙愣了下，母亲这是将全部责任都怪罪在了她身上？

　　若在以往，她受些委屈冤枉，让步认错就罢了。可今日不同，她还不能让。

　　她脆生生道：“娘，我身子大好了，是表兄非要带我来见识见识香会的热闹。我知道错了，求娘别赶我走。”

　　“卫风，原来是你小子胡闹，扰着你表妹休息。得空我得好好教训你。”黄氏发了话，“府上小儿女不懂事，教各位看笑话了。童言无忌，别理他们，咱们继续品咱们的香。”

　　白府女主人如此大方得体，将过错都揽在自己养的儿子身上，众人心悦诚服，纷纷点头。

　　白卫风却倏地站起身，一脸的不服气。

　　“你做什么？”黄氏斥他，“快坐下。”

　　“你们都不好奇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笙表妹，”白卫风当着众人的面儿，展开了手中折叠的纸张，“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口中我‘偷’了你的那一百五十两银票！”

　　白纸，黑字，红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根本不是什么银票，而是一张借据，写明三年前星笙的父亲姚光耀曾向白府借贷白银一千两，并许诺三年内必会还清！

　　星笙始料未及地愣住。白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厥。

　　白卫风火上浇油道：“一千两银子，至少够你们全家在北蜀舒舒服服过上五年了吧。你们赖账不还就罢了，居然还有脸回来哭穷讨钱？我爹娘顾念亲情，多借了一百五十两给你们，你们居然贪得无厌，说什么昨夜银票被偷不见了，诬陷这个诬陷那个，不就想多讹些。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做戏子，那样来钱更快！”

　　白氏气得浑身发抖，想要辩解却说不出话。侄子的每一句话，都如刀子般割在她心头。

　　她从不知丈夫竟何时向娘家借过一千两银子，这些钱，丈夫根本没花在家中用度上，她连见都没见到过；丈夫既然承诺了三年内还钱，又怎能任由她母女于此时回京借钱，陷她们母女于眼前这种不仁不义、百喙莫辩的难堪境地？

　　她好恨。恨丈夫，更恨她自己。她这般无用，明明她们母女真的丢失了那一百五十两，明明她们家真的银钱告罄后继难为，此刻却只能任由侄子指着鼻子骂，说她根本没丢钱，都是在演戏骗财贪得无厌，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知该怎样说！

　　星笙同样立在原地不说话。她不是不知该怎样说，而是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

　　白卫风昨日才从牢中放出来，傍晚归家，怎会那么巧知晓她们母女借钱的事。就算知道了，他一个大大咧咧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子，又怎会在意区区一百五十两，还为此特意设局派人将钱偷回去，让她们母女吃哑巴亏？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联想到那张父亲三年前留下的借据，这个背后高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谁可以同时指使送水丫鬟和白府独子白卫风？谁手中会有父亲的借据？谁素来在乎银钱，连一百五十两都不愿放过？谁最后能从这件事中得利？

　　自然是一直在打圆场装好人、赢尽了名声和人心、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的白府女主人黄氏。眼下的情况，不单那一百五十两落回了她的口袋，妹夫姚光耀欠她一千两的事也已人尽皆知，这笔账，姚家想赖也赖不掉。名利双收，好生厉害的高手。

　　星笙心知，如今她们母女欠钱借钱，本就理亏，又被设计身负行骗不义之名，在白家的地盘上，在京城这些与黄氏交好的贵妇人眼皮底下，她人微言轻，再做什么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

　　父亲欠的钱，她将来一定想办法还上；无辜被坑的一百五十两，她也不能辩白，只能权且认下这笔哑巴亏。

　　“舅母，昨夜我烧的厉害，想是娘她匆忙之间将银票放在别处了，我不懂事错怪了表兄，还请表兄大人大量宽恕我。”她垂眸，恭恭敬敬冲白卫风行了个礼。

　　黄氏见状，朝一旁的白佳檀使了个眼色。

　　白佳檀刚才坐在座位上，眼看着混弟弟满口胡言攀扯姑姑和笙儿，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无奈这是香席之上，当着京城众女眷的面儿，她得谨守着香席礼仪和名门淑媛的端庄。如今母亲发了话，她赶紧站出来，挡在星笙面前。

　　“白卫风，你闹够了吧。胡乱攀扯什么，姑姑是长辈，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还不退下？”

　　“阿姐！”白卫风还不服气。

　　黄氏轻咳了一声。白卫风悻悻道：“好，笙表妹，这次表兄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记得还钱哦，父债女偿，一千一百五十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还不退下。”佳檀动了怒，卫风见好就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笙儿，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佳檀握着星笙的手安慰她，“他胡言乱语惯了，你别往心里去。他的话大家不会当真的。”

　　“檀表姐，我没事。谢谢你。”星笙真诚地道谢。她愿意相信，即使这事真是黄氏指使白卫风做的，她的檀表姐必不会事先知情。

　　“檀儿，笙儿身体不好，你快扶她下去歇着吧。旁的事以后再说。”

　　黄氏见本意达成，心中甚是得意。这事卫风做得漂亮，她在旁充当好人，名利双收，可她的目的不仅仅于此。她还得让女儿佳檀在姚星笙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出去，雪中送炭，让她们姐妹俩的关系更近一步。至于原因……自从听说了那件事后，她总能梦到姚星笙回归京中，以她宗室郡主的身份卷土重来。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但愿她只是多虑而不是深谋远虑。

　　佳檀正要搀扶星笙离去，一直未发一言的白氏，突然昏厥倒地。

　　“娘！”星笙大骇。

　　“这是怎么了？”有人惊呼。

　　坐在最上首的汪国公府大夫人冷声道：“快去叫大夫。”

　　“不用了吧，定是见计谋败露，装晕装柔弱博同情呢。”有人出言讽刺。

　　话还有说得更难听的：“白府书香门第，怎么出了个这般不要脸的？呵，当年定是使这些阴恻手段才嫁进了明郡王府，之后遭了报应，连累夫家丢了世袭的王位！”

　　星笙气得小脸煞白，可口吐恶言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长辈，她根本没办法上去反驳。现在紧要的，还是母亲的身体。

　　她巴巴地望向禅堂门口，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到吗？

　　“人家身娇体弱性子良善，自然惹得郡王爷怜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哪用使什么手段？倒是某些满嘴恶臭不留口德的，就算嫁了人，也只会招人厌，逼得夫家不得不一年娶三个妾室入门，还嫌日子过不下去。你们说，到底是谁遭了报应？”

　　人未到，声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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