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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匪
“笙儿不要离开祖母。”从小她就与祖母最亲。有祖母在，她什么都不怕，天塌下来也不怕。
“我的小笙儿呀，祖母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那是祖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明白，祖母哪里对不住她。她也不想明白。她只想将祖母留下。
可九岁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披着铠甲、提着刀剑的御林军，将祖母从她身边带走。生平第一次，她哭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全家已经在从京城迁往北蜀的路上，母亲告诉她，祖母病逝了，她连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从那日起，她的天，塌了……
“夫人和小姐扶稳车框，前面快到‘魔鬼林’了，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同行书生的话，打断了星笙的追思。
“多谢提醒。”白氏道过谢，一手紧紧抓住车框，另一手将星笙搂住，以防再磕着碰着，心情莫名跟着马车的颠簸，七上八下的。
星笙此刻靠在母亲怀中，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正想说些话来纾解。突然，拉车的老马发出惨烈的嘶鸣声，前一刻还在疾行的马车陡然停下。四周响起男人们的哄笑声与吆喝声，还有车夫的求饶声。
“打劫。”一个粗嘎的嗓音在外面大吼，“里面的，都双手抱头给老子滚出来，别耍花样。”
满车的人都吓得面如纸色，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敢动弹。
“笙儿别怕，娘在这儿，不怕啊。”大祸就在眼前，白氏强自镇定地握住女儿的手，安慰她的同时也安慰自己。
帘子被人拉开，一张贼眉鼠目的麻子脸凑了进来，猥琐的目光将车内人打量了个遍，最后直勾勾地落在角落里的白氏身上。
“兄弟们，今儿赚了，你们猜怎么着，这破马车里竟然还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长得比香玉楼的春娘还他娘的带劲儿！”麻子脸回头冲马车外的同伙们叫嚷。
“真的假的？”劫匪们哄笑出声，“二麻子你是太久没沾荤腥了，是个女的都觉得美若天仙吧？”
二麻子懒得再费唇舌，他们不信，自己正好可以将美人独占，于是冲着车里喊道：“小娘子你在车上坐着。其他人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死出来！”
“娘……”姚星笙扶住全身发软动弹不得的白氏，一张小脸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车上其他人都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就只孤零零地剩下她们母女俩。
面容可怖的二麻子满脸堆着笑，一步步地向她们逼近。眼看麻子脸急不可耐地扑到了母亲身上，星笙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拔出母亲发间唯一一支珠钗，对准麻子脸的侧颈，用尽全力戳了进去！
小姑娘气力到底不足，尖利的朱钗只在那缀满横肉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疼痛激怒了麻子脸，他放开白氏，转头瞪向星笙：“臭丫头你不要命了！”
“别碰我女儿，我怎么样都可以，求求你！”白氏拽住麻子脸的胳膊，苦苦哀求。
“美人儿放心，我不碰她，”麻子脸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我们头儿就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母女将我们兄弟伺候妥了，准保放你们条生路。”
此刻，星笙退在角落里，手握染血朱钗，脑海中瞬时闪过许多念头，又都被她一一否定。
劫匪人多势众，同行的十几人都不敢与之对抗，她和母亲两个弱女子，如何能逃出生天？
“小笙儿不要怕，牢牢记着‘岐王’这两个字，危急关头可救命。”
祖母的话陡然在脑海中响起。此刻不正是攸关生死的危急关头？“岐王”二字，真能救她和母亲？
来不及犹豫了，二麻子已经伸手来拽她的领子。祖母的话定有用意，而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不让祖母失望。
她反手将染血朱钗抵在颈子上，娇喝出声：“别过来，我宁死也不要受辱。”
二麻子动作一顿，犯了难。头儿是有些特殊癖好，喜欢幼女，却没有恋尸癖。小姑娘要真自尽了，他可不好向头儿交待。
但他一个老爷们断没有向黄毛丫头屈服的道理，他也不信她真有勇气自尽：“臭丫头，你尽管去死。反正你是活人还是具尸体，对我们头儿来说都一个样。”
“不，我若死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好大的口气。你还是个流落民间的公主怎的？”
“我姚星笙，是大楚的宗亲郡主，岐王之女。”星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岐王？”麻子脸张大了嘴，怎么可能，还真被他乌鸦嘴说中了？岐王虽还只是个皇子，但曾多次击退北夷的入侵，是大楚赫赫有名的冷面战神，也是他们这些劫匪最怕的人，“不可能，你要是郡主的话，怎么会在北蜀，岐王又为何不派人来接你们母女？”
“我是爹的私生女，生在北蜀。这次家乡爆发旱灾瘟疫，死了很多人，我身子弱，娘怕我染病，不得不带我去京城投奔爹。爹收到了我们的信，已经带兵出发，在来接我们的路上了。”
此话假中带真，星笙说得肯定。北蜀最近的确爆发了严重的旱灾和瘟疫，这也是她们母女此次回京探亲的真实原因之一。加之她们母女二人衣着气度，绝非普通人家，二麻子对她的话已经信了一半。
“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破马车上？岐王不供你们吃穿用度，没给你们找仆役丫环伺候？”
“仆役和丫环都染病死了。钱袋还没出发就被人摸了去，害我们不得不搭这种臭烘烘的过路车。”星笙一脸懊恼地答道。
二麻子此刻已经信了个十成十。不是他笨，而是任谁也想不到，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脸不红心不跳、对答流利地撒出这种毫无破绽的弥天大谎。
“头儿，你都听到了吧？怎么办？”二麻子哭丧着脸冲车外道，“是灭了口一了百了？还是派人找岐王索要赎金去？”
“找岐王要赎金？我把你灭了口还差不多。”粗嘎嗓音斥道，“把郡主殿下和王妃娘娘给老子好好地请下来。”
与麻子脸的精瘦猥琐不同，劫匪头儿长得五大三粗气势逼人，白氏被麻子脸半搀半迫地带下了马车，一见到劫匪头儿的模样，立时脚下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星笙跟在母亲身后下车，见到劫匪头儿和他身旁十几个拿刀的同伙，也忍不住心生退意。
刚才在马车里只有二麻子一个，她记着祖母的话，尽力冷静地扯谎，用“岐王”二字成功震慑住了劫匪。可如今要同时面对这么多人高马大的凶匪，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应付。
转念一想，她现在可是“岐王之女”。岐王何许人也？那是曾经单枪匹马逼退北夷骑兵的大英雄，她假冒他的女儿，就要表现出英雄之女该有的气概。况且，她也姓姚，即使命悬一线，也不能给他们大楚姚氏一族丢脸！
主意已决，她定了定神，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劫匪头儿走去。
劫匪头儿盯着胆气十足的小姑娘，眼内闪过激赏与迷恋之色：“丫头，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娘没名分，我只是个私生女，身上没有王府的印信。”星笙壮士断腕般地答道，“可若我死了，我爹必知道我是在剑南路出了事，到时候别说是你们几个，整个剑南路所有的劫匪，我爹一个都不会放过。”
“有意思。”劫匪头儿点头。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否则，这么勇敢又有趣的小姑娘，他又怎会耐着性子和她站在这里干说话。
“但你忘了一件事，这里是剑南路，日日都有人因意外横死。我大可以对你们母女为所欲为，再杀你们灭口，伪造出你们马车意外跌落山崖的假象，死无对证。”劫匪头儿笑道，“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星笙面色一白。
她如何能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劫匪头儿居然如此狡猾，一句死无对证就将她推到了绝境。如他所言，如今岐王亲眷的身份已无法庇护她们母女，这帮劫匪本就是亡命之徒，说不定还会将对朝廷的不满发泄到她们身上……
她不敢再想下去。
毕竟只是个病弱小姑娘，强撑到此刻，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几濒临极限，突如其来的绝望与挫败，让她几乎想要放弃。
她回头看向母亲。白氏正流着泪与她对望，神色哀戚，既像已放弃了希望，劝她别再勉强，又像是，在乞求她，再坚持一下，想想别的办法。
不。就算是为了母亲，为了天上的祖母，没到最后一刻，也绝不能放弃。她告诉自己。
她咬咬牙，疾退几步，在远离所有劫匪的崖边站定，对着劫匪头儿决绝道：“我是岐王之女，不会任你为所欲为。除非你让所有人即刻登上马车离开此处，否则，我现在就跳下去。这么高的悬崖，你未必能找到我的尸体，也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死去。我若不死，我父王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今后每一天，你都会活在坐立难安里！”
众匪见她要跳崖，忙朝她围过来，她却继续往悬崖边上退，眼看一只脚已悬在半空。
“等等！”劫匪头儿喊道，“老子答应你！所有人都给我滚回马车上，老子今日这单买卖不做了！丫头你回去尽管告诉岐王殿下，老子是劫匪没错，但从没杀过人，他要打要杀我都认了，朝廷赋税年年加重，要有别的活路谁做劫匪？！”
姚星笙愣了一下，她不敢相信，狡猾的劫匪头儿这么容易就妥协了？难道真如他说的，干这行是被逼无奈？
她心软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劫匪的话。于是站在崖边，警惕地关注四周的动静，直到同行的人除了母亲，真的都登上了马车，她才舒出一口气。
“丫头杵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上车，和你娘一起离开？”劫匪头儿催她。
星笙轻点头，收回悬空的脚，正要迈步走向马车。
突然，一块儿大石毫无预兆地自前方峭壁滚落，落地后速度不减反增，直直冲着她滚来。她慌忙躲闪，脚下一滑，竟朝悬崖的方向跌去——
“笙儿！”“丫头！”白氏和劫匪头儿大呼出声，他们离得远，根本赶不及相救。
星笙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悬崖，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朝她伸来。下一刻，布满厚茧的大掌牢牢地握住她的柔荑，将她拉回到崖上。
死里逃生，她正要向救命恩人道谢。就在这时，脚下所踩的崖边石块，因经受不住她和救命恩人两个人的重量，轰然崩塌。崖边瞬间就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不！”白氏跪坐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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