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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远远地马蹄声越来越近，戚少商附耳贴在地上却听不出什么，赫连春水站在高处道，“奇了怪了，听这列阵的架势能搅起沙暴来，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戚少商拍拍衣裳站起来，“我也听不到什么。”
两人神色都有些异常，滚雷一般的马蹄声已经近的几乎就在头顶上，可是他们周围却一片空旷，除了尖啸西风不时卷起一两片残破毡子呼啸过去，什么都没有，废城的影子也实实地贴在地上，残垣断壁好似活的一般，透着鬼气。
两人隐身在城下浓黑月影当中，手心都有些冒汗，敌人的马蹄子已经踏到了耳朵边，可是他们却什么都看不见，或许下一刻那夺命的铁箭就要洞穿喉咙，可是这看不见的敌人真真让人防无可防。
两人背对着慢慢向四周挪动，心里绷得一碰就要断，戚少商警惕地持剑走在外围，忽然他背后赫连春水抖了一下，戚少商立刻跟他对换过来，侧头问，“怎么了？”
赫连春水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骂道，“该死城下的尸骨生了磷，刚才打眼吓我一跳。”
戚少商顺望过去，果然废城阴影里惨碧一片鬼火浮动，随着劲风盘旋上下如群魔乱舞。戚少商觉得嗓子有些干，舔了舔嘴，“死人倒不可怕，就是这鬼……”
他半个鬼字还咬在嘴里，忽然头顶一道电光从西天裂开，接着几声炸雷滚滚而至，裂天般声响直催耳内，炸的人心狂跳不已。赫连春水长枪险些脱手出去，戚少商也攥紧了逆水寒，地上月光明晃晃如水银倾泻，天上却有雷鸣电闪，这绝不寻常。
“……马蹄声，是从上面传下来的……”赫连春水侧过头对戚少商道，戚少商点了点头，“我也听出来了……”
莫非鬼骑兵其实，已经到了……
两人回头对望，赫连春水吸了一口气，“突然有点不敢抬头，”接着又道，“我怕那些恶鬼嫉妒我生的好，一蹄子踏我脸上。”
戚少商嘁了一声，“我数一二三抬头看。”
赫连春水闭了闭眼，“小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今天真开眼了。”
两人重新蓄起精神，戚少商刚数到二，忽然四面雨声泼天而下，杂在马蹄炸雷裂天的电光中铺天盖地。赫连春水心中一炸一跳三丈远，摸上肩头才发现，地上月光仍旧清冷如银，废城影子仍旧安静地伏在不远处，顺着沙丘起伏蜿蜿蜒蜒地勾画着哪一处缺了，哪一处废了，哪一处丘峦崩催。
没有一滴雨，只有漫天风。
酆都鬼有声无形，夺命郎潜行随风。
赫连春水一时肝胆俱悬，心擂如鼓，额上冷汗涔涔沁出，切齿道，“真，他妈，见鬼了！”
戚少商按了按他肩膀，缓缓道，“鬼骑兵……”
“已经来了……”
戚少商的神情十分古怪，赫连春水喉咙滚动两下，咽下心头畏惧，缓缓随他看去，只见西天冷月对面，浓黑天幕上滚滚烽烟，厮杀正烈！
赫连春水不由怔住，只见天幕之上电光大雨箭如飞蝗，无数黑甲骑兵迂回来去包围着一座城池，电光闪动间映着他们手中弯刀，望到近处只见淋淋鲜血顺着血槽溶在雨中。
赫连春水一时屏住呼吸，不由摸了一把脸，“我脸上有血没有……我觉得他们踩到我了。”
戚少商拍了拍他肩膀，“好像只是影子，我们到上面，看得清楚些。”说罢拉起赫连春水手臂，两人顺着废城一侧残旧阶梯登上城头，方才被遮住的另一半战场也尽入眼底，半天上马蹄轰鸣来去，黑甲骑士割头如草，泼天大雨中墨色狼烟扭曲着直冲入天。
赫连春水喃喃道，“像条龙。”
戚少商道，“你看到没有，那座城的名字。”
赫连春水凝神望了片刻，失声道，“古格城！”
戚少商盯着半天上城墙，道，“我也觉得很像。”赫连春水连忙向怀中摸索，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出发之前他花了大价钱弄到一点线索，一路上两人也曾无数次琢磨，却不想会在这样的关头看见废城原貌。
赫连春水迎风抖开一张羊皮拓片，尺寸颇大平铺在地上，两人抬头一笔一划对照下来，西夏文字刚硬如刀，笔画规整十分好认，戚少商吐出一口气，“果然……”
赫连春水有些发怔，“莫非传说都是真的，每年七月半，鬼骑兵都会来攻打古格城。”
望见者只要躲过三箭不死，就能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三箭不死……三箭不死！”赫连春水忽地拔脚跑出去，围着城头大声喊，“红泪！红泪你在不在！红泪我是赫连！”
戚少商生怕他中了埋伏，紧跟在后面拉扯不住，古格城本是西夏重镇，城中方圆数十里，赫连春水跑了一半也不见有人回应，心里头酸楚，长枪扎入城墙，垂头半跪下去，低低道，“戚少商，我害怕了。”
戚少商轻踢他一脚，骂道，“你怕了，你怕了红泪怎么办！”
赫连春水摇头，“我不是怕死，我也不怕这些鬼东西，我是怕，红泪她害怕了怎么办，我不在她身边，她害怕了怎么办，如果她被吓到了……”
“闭嘴！”戚少商一个窝心脚踹过去，赫连春水矮身没有躲过，一下坐在了地上，抬头正要骂，一眼望到半天上鬼骑兵，一下张大嘴，惊讶道，“反……反……攻……了……”
戚少商也惊奇，鬼骑兵攻城也有反攻一说……？不用这么真吧。
两人望着半天上古格城中冲出一队骑兵，同围城黑甲骑士缠斗到一处，城头上弓手开始放箭，离的近处几乎望得见铁箭扎进身体时刺出的血雾，一蓬一蓬散开，赫连春水吞了口唾沫，“我好像闻到血腥味了。”
戚少商不说话，眼见城上一个小卒被三箭洞穿，翻身朝下掉下城墙，正被城下一队黑甲骑士铁蹄踏过，闭了闭眼，“我能听得到……那声音。”
两人都惯经沙场，也守过城，也攻过城，可是像这样的厮杀也是生平未见，这样破天般大雨，这样裂天似电光，这样震到心底的雷声，这样割头如草的杀神，这样死守的军民。
城上弓手服色不一老幼皆有，可见是，已经没有人了，戚少商心中悲悯，无论什么时什么地方候，战争中牺牲的都是最无辜最弱小……不能保护自己的人。
到底这世上，真的有海晏河清，天下承平？
古格城中杀出的骑兵很快被黑甲军吃掉，半天上战况再次进入一边倒，城上弓手被城下箭弩压制，反抗力量越来越弱，只等一时城破，鬼骑兵屠城，七月半鬼门关。
虽然不是活人，戚少商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背转过去十分消沉，“天！看！那个人！”赫连春水一手抓住戚少商肩头使劲摇晃，十分激动，“看！快看！”
戚少商被他扯着跟看过去，也是一惊，只见好似被血泼过的古格城城墙上倒挂下来一个人影，口衔数枝长箭，手挽铁胎硬弓，一鼓作气连珠般射向城下一处，“他在干什么？”戚少商顺着箭势望过去，一时激动，“那是，啊那是，他找到了黑甲军将领！”
赫连春水也是十分紧张，抓着戚少商肩头不放，“他，这人箭法真不错，啊，中了！”
戚少商也是莫名雀跃，“中了！”
擒贼先擒王干的真不坏！戚少商紧盯着那人挪不开眼，心中暗暗希望或许鬼骑兵可以被打退，或许天命可逆转。
“他们退了！”赫连春水好似自己胜了一般长松一口气，眼中是不尽喜悦，“太厉害了，”又道，“也太危险了！”
戚少商提着心继续观望，忽道，“不好！”
两人再看过去，城下黑甲军箭阵集结护在中央，城上倒挂那人正欲攀附上去……戚少商只觉口干舌燥心神不宁，慢了，太晚了！半天上一枝鸣镝尖啸而去，戚少商心中重重一沉，真的晚了，无数枝黑色铁箭飞蝗般射向城头，赫连春水捶着城墙连声叫道，“快些，再快些，快啊！”
声音急躁恨不能飞上去拉上一把，“啊！不！”赫连春水闭眼转头，戚少商心头一闷，晃了两下几乎跌倒……方才城上那人，侧肩转头一瞬，一道电光裂破长空，照在他惨白脸上，眉目俊美如刀刻一般，双唇紧抿惊艳过长空裂电，戚少商张口欲呼，却只见万箭直指而去，接着便又黑了下来，再也望不见。
顾惜朝，戚少商颤抖着双手抠进城墙，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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