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虹成尘,梦一场

作者: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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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铲


      第五铲:

      天界云崖岸

      “他怎么说?”

      玉雍雍懒懒的声音问到。既然见到天庭,那个叫做故的总该有所表示。

      “她问我,她以前怎么可能不喜欢天上。”绿苦恼地叹口气。“我怎么回答她。”

      玉大笑起来,笑得放肆不羁。他说问得好啊,下界水土果然养人。绿无奈,原知道跟他说这些就是要遭嘲笑的,只是她忍不住不说。她需要跟一个人来分享紫的秘密,那个人只能是玉。

      寻找紫是违反天条的事情,而只有玉不在乎天条。他是那样疏狂睿智的人,纵然有时放诞刻薄,经常惹得绿赌气不想理他,纵然他从来也不赞成绿去寻找和守护紫,但他仍然肯听绿向他絮絮地倾吐。他会在绿真正难过的时候柔声安慰,他会把绿逗得开心,他如此珍重绿的笑容。

      “你跟天上别的神仙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你遇到了我。”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不知所谓。绿笑他没有自知之明,但同时她也知道,玉是很重要的朋友。绿曾经想过,玉是孤独的囚徒,在天际寂寞无依,她该是他的救赎。而如今真正被解救的人却是绿自己。她需要和玉的对话,需要听到他懒懒的笑和无法无天的调侃,她习惯问他为什么和怎么办……她已经是离不开玉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些。她以为自己离不开的人只有紫。

      * * *

      人间

      五月黄梅天,阴雨连绵。故硬是没听劝,撇下油伞蓑衣,独自冒着小雨纵马去了城西郊外的那片小林子。

      出屋的时候喜鹊追出来关切地看他:“公子爷,昨晚梦见什么了?惊吓得这样厉害。”

      故说不出来,心里头隐隐的不好意思。昨晚是太唐突了,竟然忘了自己所见的只是记忆。那一声吼得够响,绿怕是要笑话他……

      半路上时雨停了,阳光缓缓透出来,灼热,但难得并不闷气。到了林子,故翻身下马踏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连日阴雨,地上着实泥泞。他牵着马深深浅浅地走过。

      浅葱苍翠被雨水洗润一番,越发清朗起来。青草间挂满水珠,剔透得映出无数个故的身影。人间蝴蝶比天上的是逊色多了,但那份摇曳花间成双逐对的逍遥,依旧叫故神往不已。他听着枝头鸟叫,拣了树下略略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人间五月潮热的午后,这小小一方林子却在雨水的眷顾下生机勃勃。

      故躺下,丢下公子派头不管不顾地把手脚舒展开来,轻轻吐了口气。草叶上还尽是湿的,刚上身的衣服很快给洇透了,凉沁沁的适意。有阳光从叶子间丝丝缕缕的落下,故拿手疏懒地挡住眼睛。片刻之后,他人已溶入四周绿意里,悠然睡去。

      于是故迎来了那个让他毕生难忘的梦……

      梦里他面对银河孤独地站立。

      空旷的岸边没有人烟没有光亮,河水无尽蜿蜒向另一个尽头。故发不出声音,无边无际的寂寞压得他濒临窒息,他不知道是什么如此沉重。

      镜子样的水面上他看到绿的容颜。绿的脸上清冷得没有表情,她站在河边,手里握着一枚清亮的翡翠叶子。

      故觉得自己就是那片叶子。

      他被绿轻轻地拢在手心里,眼前变得黑暗,故颤栗着,感觉水流渐渐包围了自己的身体。

      故在叫喊。他声嘶力竭叫着绿的名字,可是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他的嘴巴像鱼一样在无声中徒劳开合。终于他疲倦了,吐出最后一个气泡,安静地悬在绿柔软的五指之间。他再也没有力气。

      水流从容淌过周身,带着唰唰的沉沌的声音,曼妙不可言语。视野中,银河幽深得没有尽头。

      它这样深这样远这样寂寞,故在它平息一切的浩瀚中,渺小得根本看不出轮廓。

      ……绿一寸一寸地将手放开。

      故沉没下去,无声的,被徐徐推进的水波缓缓带离。绝望是灭顶之灾。沉没中他凝聚最后的目光望绿,透过河面,绿的身影在水光中浮动得支离破碎。意识被抽离脑海,他看着那个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他难过得醒过来。

      泪水早已经打湿了鬓角的头发,故像被巨石压住胸口,沉重得喘不上来气。他感觉心里头有把钝刀来回锯着,在连绵的疼痛中逐渐麻木。这样荒凉无依的空荡,他活了十五年还是头一次经历。良久之后,故眨动眼睛,透过泪水看清了现实中的世界。

      然后他猛然翻起来,心痛暂时抛到九霄云外,他看到绿。绿坐在他身旁惊讶不解地凝视他。

      “紫,你怎么了?”

      故慌忙抹掉两鬓的泪水把头埋下去装作整理衣襟。“姊姊,你来了怎么不叫我……”

      “紫。”绿蹙了下眉头,犹豫着,慢慢伸手抚上故的脸颊。故微微瑟缩,但只一瞬间就被绿手中的温柔覆盖得天旋地转。他抬起头来,看到绿眼睛里惊慌的自己。

      绿触摸到故的泪痕,是凉的。她将它们辗转抹去。

      “你哭了。”

      绿的声音这样轻,轻得故几乎听不清楚。他一下子绯红了脸,赶忙要解释,却忽然被绿的忧伤震慑得哑口无言。

      “紫,你是不是怕我?”

      故怔在那里。

      绿望着他,说不出来的无奈和哀伤。这让故想起了自己高烧昏迷的最后一个晚上,绿也是这样望着他的。那个时候她问他:“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而今,她依然没有想到办法。

      “是不是呢,紫。”

      “不。”故脱口而出。

      他不是怕她,当真不是。只是他不能够坦然。那段被绿视如珍宝的前尘在故的此生中苍白得连记忆也没有留下,此生他只是凡人,而绿是神仙。他们的世界相隔太远,生命之初便开始的磨合也终未能消除这样的界限。绿那美啊,那样超然地凌驾在故的生命里,带给他如许眩目的美好与宠爱。故感动莫名,同时也不能避免地在自己的尘埃里低微得抬不起头来。

      只是这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对绿说。

      “那为什么要哭?”绿追问着。

      “我……我梦到银河。”故在心里叹息一声,沉重地垂下眼帘。“像昨天一样你在岸边,然后把叶子放到水里……你松手了,姊姊。”

      绿诧异地睁大眼睛,故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适从。片刻之后绿笑起来,带得纱裳与长发在侧影中浅浅流动。

      “我怎么会呢。你就是为了这个难过?”

      故喏喏低头。

      绿笑得浅了些,温情地看他:“紫,我不会的。放走它就再也找不到了,我舍不得。”

      * * *

      故与绿一并躺在草地上。

      青翠下还藏着泥泞,故怕脏了绿的衣裳,但绿说不碍得,人间没有颜色可以沾染得了她。

      绿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覆盖成一弯新月。她微微仰头,在空气中认真地嗅着,阳光落下来,丝丝缕缕地扫过她的发稍。故挨在她旁边,心怦怦顶撞着胸口。

      “天上的草是不香的。”绿深深吸着气说。“难怪你以前总爱往下界跑,我也喜欢这味道了,紫。”

      故简直觉得寒酸。比之东林和瑶池,这里算得了什么?比之绿带来的沁人心脾的幽香,这区区青草的汁液难道也值得一提?他侧过头来看看绿,脸颊却在一瞬间烧得通红。

      他不知道白昼下的仙子与黑夜中是这样不同的。

      阳光淡去了绿周身的幽晕,她整个人在故的眼前明朗起来。相隔半臂,绿的轮廓清晰美好,几近透明的肌肤中焕发着薄而微亮的光彩。她的长发洒落眼前,在故看来,那仿佛是刚刚从冥河当中提出来的黑色丝缎,上面还有水光蜿蜒……

      他怔怔地发愣时,绿已经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故在一霎那看到的那些潋滟光芒让他以为是谁惊动了一潭幽深的泉水。

      他唰地坐起来,几乎语无伦次:“男女,授授受不亲!!是我错了,我……”

      故傻得太可爱了,绿默默微笑。“我看着你长大的,还怕这些吗?”

      “那也不好,那也不好……”

      “没关系的,紫,你是我妹妹。”

      一瞬间故的肩背仿佛僵硬了一下。片刻的沉默。

      “……若我不是呢。”

      “嗯?”

      那声音太含混,绿没有听清楚,她疑惑地望故。而故没有回过头来,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似的,他喃喃地说:“若我不是呢。你还会理我吗,姊姊。”

      “你是。我知道的。”绿依旧挂着笑,目光淡定而安然。

      故于是泄气了。他投降,对于如此没有片刻犹豫的回答,他再也说不出疑问的话来。如果他不是紫,只是故,如果他不是她的妹妹只是人世间的一个男子,但是没有如果。背对绿,故点着头,心里木然的空荡。好吧,姊姊,那么我只是紫。

      只是你的妹妹。

      * * *

      天庭 西霞山

      耀黎光芒瞬间熄灭,太白默默叹口气,知道是他来了。

      “无论我把它藏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藏过太多地方了,最后连自己也忘了这里。太白,而你居然找来。”

      青龙声音淡然响起。他一步一步走近前来,目光中潜藏的锐利叫太白无力相迎。

      “它与我有牵连。”他只好说。望着手中沉睡的镜子,许多沉重的锁链是割不断的,它们坚固无比。

      “那为什么你要顺着它,一再一再。既然它让你难受。”青龙走到他身边停下,眼眸散着冰魄的寒冷。他如此简单,简单得直指人心,而太白却将他拒于心门之外。

      太白总是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做。他等待着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是对是错永远也不干涉。这样的定力与耐性无人能及。但是青龙忘不了,五百年前那场瑶池宴,紫投炉前的一刻太白倏忽一瞬间泄漏出来的那种神色……

      痛彻心肺的自责。它在太白深暗的眼眸中只一闪烁便如利刃破空而来,青龙在锐痛中震动。

      这么久了已经,这么多的生死与起伏,太白还是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到如此。该发生的,不能够改变,他说服所有人却最终说服不了自己。恪守言行的是身体,而心做不到麻木,所以这样痛苦。

      看来太白是永远也不会习惯耀黎的,那面将既定乾坤摆在眼前的镜子。可是既然不能习惯,又为什么不干脆扔掉?为什么一再自寻烦恼。青龙看在眼里。他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替他把镜子藏起来,看不到了就不用再煎熬。他是这样想的。然而他辜负他。

      “前尘后世都太诱人,我也会好奇,抵挡不住它。”太白目光黯然转向远处,倾洒下一肩银发隔开青龙的视线。“所以有代价,这是应该的,天理至公。”他说。

      “那你看到什么。”青龙冷冷问到。

      “……不行,你已经错过一次。”

      “绿没有被贬人间,你觉得这是过错?”

      “青龙,你还是不明白。”

      “对,所以你告诉我。”

      “……”

      坚冰破碎,青龙眼中一瞬间布满伤痕。

      “太白,你又不想看我。你宁愿看着镜子,我是不是该让你把镜子还给我。”

      太白的沉默是他最大的敌人,青龙已经独自战斗得太久。

      * * *

      云崖岸

      “玉,知道人间青草的味道吗?是香的竟然。”

      绿仰着脸,笑微微地炫耀。

      “你去闻闻屎,那味道天上也没有。”

      “玉!”

      “罢……”耳畔传来低低的笑,那不是冷嘲不是戏谑,冥冥之中是玉轻浅的唇畔。绿被这一串流水似的声音漫入耳朵,一时竟忘了言语。

      “可是你不知道啊,那是它们鲜血的味道。青草受了伤才能够这样浓烈,绿,你喜欢的其实是伤口罢了。”玉悠悠地微笑。

      绿变了脸色。她的确不知。玉为什么总爱扫她的兴呢,她闷闷地不做声。

      “瑶池的花草即便折断了也没有那种味道,是吗?”玉竟自读出她心里的东西,绿吓了一跳,随即嗔怪地向虚空中皱皱眉。这个人真的很坏,若他愿意,她在他面前完全藏不住秘密。

      “小姑娘,长生不老一万年,你与生俱来的气息还能留下多少?割开自己的手腕闻一闻,那是血还是水,嗯?”玉残忍地逗她。她真的颤抖了,玉的声音略微迟疑,便又轻柔下来。

      “那些花啊草啊,在下界枯荣只有一年,当然新鲜。再有雨一浇灌,不清香怎么对得起自己。不必想了,我不该说那些。”

      绿侧垂着头沉没良久,忽然一怔:“我妹妹说过同样的话。”

      “哦?”

      “她说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不珍重缘分怎么对得起自己……是这句,我记得。”

      “……从何说起的。”

      “那一次是紫调皮,变做个算命先生对一位书生说的,我下界去寻她的时候恰好撞见。”

      “呵,人间那呆子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是那书生当晚就带着心宜的小姐逃跑了,小姐家里人哭得死去活来……”

      玉愣了愣,再次纵声大笑出来。他这样开怀,绿匪疑所思地皱着眉,心想玉没有能同紫交成朋友实在是可惜了,他们总有一拍即合的语言与思维。只是玉更加阴暗与深邃,绿知道,他可以在轻描淡写的一两句调侃中令紫对他推崇倍至。

      “玉,你也这样喜欢人间?”

      “喜欢啊。”玉笑得意由未尽:“虽然免不了被紫虹仙子这样的神仙戏耍戏耍,不过反正自己也不知道,没的抱怨。”

      “可是人生是苦海,一世世的轮回和忘却,永远活不明白的。超脱出来方是极乐,你不觉得?”

      玉沉默片刻,终于撇出抹淡淡的言语:“那么你倒是神仙呢,绿,你又怎么超脱。”

      绿无言。为什么她要超脱,为仙难道不好?纵然单调,强过人间苦海无崖。多少人求仙拜道,他们为了什么?

      “三界之内五行之中,谁不是被老天爷捏在手里?玉帝统领得了偌大天庭却左右不了自己,你以为他成天乐得跟花儿似的就真的开心?活得太明白了反而没有意思,那时候就知道一切都是借口。”

      忽而他又一笑,把之前的沉重全部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放心吧绿,你还没有全明白呢,不然怎么会觉着天上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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