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风月

　　蒋晟东接手蒋家的时候只有26岁，虽然年轻，说话却很有分量，只因蒋家再找不出一个扛大旗的人。
　　他从小十几年的愿望都是给母亲报仇，如今得偿所愿，又权势在手，不得不说是外人眼里最幸运的那一个。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生活早就在装纨绔那些年过腻了，他开始感到孤独，成就越高，这种孤独感就越重，因为不管谈成了多难的项目，赚了多少钱，回到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常做的事就是一个人去祠堂，把祖宗的牌位擦一擦，香案上的灰尘拍一拍，干这些的时候朝着冰冷的牌位说说话。
　　“妈，我今天签了一个合同，能赚好几千万……”
　　“爸，你当总裁的时候没查出来的那些漏洞，我都搞定了……”
　　“大伯，在下面对我妈好点，你欠她的太多了……”
　　“小叔，你最疼我了……别怪我好不好……”
　　到手之后的蒋氏集团在□□的帮助下发展迅速，可这都是有代价的，□□要利用蒋氏洗黑钱！
　　为此，蒋晟东专门开了一条生产线，用最次的原料标最高的价格，最终卖给一个皮包公司，做假帐应付税务局，帮□□洗白了不少钱。
　　还有一些政治对手也在明堂的操作下纷纷出意外，或落马、或受伤，甚至一些直接失踪。
　　蒋晟东越来越想挣脱□□的压制，虽然恨着上一辈人的无情，但他也是蒋家人，不愿意蒋家落在别人手上，处处受人牵制。
　　可惜反抗的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便被查出了慢性肾衰竭。
　　他才31岁，竟然得了这个病，要靠药物和透析才能生活，这种打击对一个久居高位的人中之龙来说，不亚于毁天灭地的打击。
　　蒋晟东拿着检验单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颓废不堪，他想跟人说说话，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或者是陌生人都好，他想哭，想呐喊，可他找不到。
　　仅剩不多的亲人只有小北、姑妈和之西。姑妈离开了这个城市，听说是出国定居，根本不再跟他有半点联系。还有之西，明明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可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朋友？商场上哪里来的朋友，走得近的几个老总比狐狸还奸，他如果敢把自己病的事情告诉他们，蒋氏集团明天的股票就能跌停。
　　至于明堂的兄弟，都是靠着他吃饭的，倘若知道他得了这个病，恐怕人心很快就散了。
　　想到这里，蒋晟东哈哈大笑，那笑声在走廊里被无限放大，任谁都能听出来其中的凄惨和悲凉。
　　“先生？先生！请不要打扰其他病人就诊！请您保持安静，谢谢。”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身侧传来，蒋晟东回头，面前是个带着口罩的小护士。
　　朝着小护士歉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了长椅，朝着电梯走去。
　　小护士看着他的背影只有一个感觉——落寞。
　　正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遗落在长椅上的病历本，翻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小字：最终诊断结果——慢性肾衰竭。
　　原来那个人不是在笑，是在强颜欢笑。
　　一瞬间，对他的感觉又多了一个——可怜。
　　蒋晟东没敢大张旗鼓地出国治疗，他知道，一旦自己得病这件事传开，受到的影响将是一连串的，于是决定在这家医院做透析，距离近比较方便，只要每次稍稍伪装一下，应该没什么人能认出来。
　　每周三次的血液透析，他都换上最普通的黑衣黑裤，戴着帽子墨镜口罩，独身一人去医院。
　　做完透析以后，也只能忍着伤口的疼痛一个人往回走，越来越想身边有个人陪伴。
　　有一次，他又遇到了那个小护士。
　　蒋晟东有点印象，因为小护士眉心的地方有颗痣，红色的，不大却很精巧，像是年画里的善财童子。额头的皮肤白皙，衬得那颗朱砂痣更是红得艳丽。
　　“哎，是你啊？你刚做完透析？”小护士先出声。
　　“嗯。”男人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的家人呢？没陪你一起吗？”
　　“我……没有家人……”
　　小护士扶着他到护士值班室，找来一张备用的移动病床：“你刚做完透析伤口会痛，在这里休息一下，今天是我值班，没人会进来的，放心睡吧！”
　　男人心中警惕：“你认识我？”
　　小护士解释道：“上次你的病历本忘在长椅上了，我正好捡到。”
　　蒋晟东这才放下心来：“那谢谢你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他已经很久都没睡得这么好过，明明是很窄很硬的床，却让人舒服地不想起来。
　　似梦似醒间，他梦到了小时候的场景。
　　在妈妈的怀里撒娇，阿南、之西、小北敲着窗户叫他出去玩，三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并排出现在雾气蒙蒙的玻璃上，妈妈的怀抱很温暖，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恶意。
　　忽然，场景消失了，没有妈妈，没有那三张脸，天地一片漆黑，他长成大人的模样，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央。
　　没了……
　　什么都没了……
　　感觉有人拍着他的胸口，轻轻的，声音很温柔。
　　“蒋先生？蒋先生？蒋……”
　　蒋晟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嗯？”
　　小护士有些无奈的笑道：“该起床了，我要下班了，这里马上要换人值班。”
　　蒋晟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里，揉了揉眼睛，视线更清明一点，肚子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正要起身下床，余光瞥过小护士的脸。
　　“之西？”他激动地抓住了小护士的手臂。
　　“什么？蒋先生，你弄疼我了！放手！”
　　蒋晟东仔细看了看，徒然松手，眼前的女人不是蒋之西。
　　两人的五官眉眼太像了，若不是眉心那颗朱砂痣，说是一个人也不为过。
　　“抱歉，你跟我妹妹长得很像，我认错了……”
　　小护士看到他有些失望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阵心疼：“没关系，你快回去吧，要好好休息，记得过两天还要过来治疗。”
　　语气太温柔，之西永远不会这么温柔的说话，像是个假小子，风风火火大大咧咧。
　　蒋晟东不死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护士指着自己的胸牌，认认真真地回答：“小玉，大小的小，翠玉的玉。”
　　男人低头看了一看继续问道：“姓什么？”
　　小玉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从包里拿出身份证举到面前：“诺……看清楚！小玉！小！我姓小！”
　　“怎么还有姓小的？”男人不经意间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小玉无奈的笑了起来，好像这种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怎么没有，我不就是吗，我家里人都是。”
　　“嗯，我记住了！我叫蒋晟东，日成晟，东南的东。”
　　女人低头轻轻的说：“我知道啊……”嘴角的弧度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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