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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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稀霖


      下午四点半,笔直矗立在涂洛市城中心的“陆氏企业”商用建筑办公室里。
      一个浑身精致得体的二十六、七岁漂亮女人,身穿浅米色西装裤,白色高领毛衣,正悠悠然是办公室里的一抹魅影。
      女人不紧不慢地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将桌上日历星期六的这天标记着“回去看妹妹”的标注划去。
      一起加班的短发女生希思黎闻声就抬起了头,惊疑地问道,“怎么,你工作这么快赶完就要走啦?”
      张析闻微微一笑,“嗯,今天要回去看我妹……”,话音未落,就被希思黎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打断。
      “哎,知道了知道了,今天你妹妹放假嘛……啧,真羡慕你妹妹,有你这么好的姐姐,天天把她念在嘴里,我可就惨了,还得在这里继续加班!”
      张析闻笑眼一弯,嗔了一句,“你可真是……我昨天还是拼了老命才完工的”
      希思黎闻言乖巧地坐起身,吐了吐舌头,“好了啦,析闻姐,那你早去早回,我还等着你去香港出差送我礼物呢!”
      希思黎在这方面并没有吝啬于开口,因为她们在公司相处得都像一对的姐妹,差不多就像学生时代一起出去,有时你帮我付钱,我帮你付这个的那样的随意,所以其实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张析闻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啦,拜拜!”
      “拜拜!”
      太阳的余辉照进长长的廊道,绿意盎然的藤蔓缠绕生长。
      张析闻匆匆走过大办公室到电梯间的大长廊时,被这瑰丽色彩的太阳光吸引,不由地站在了走廊中央。
      巍然看着透视的顶棚,脚下踩的是熙熙攘攘地人群,油然而生出一种傲视的感觉。
      不期然又想起以前爸爸在的时候,那时的恣意生活,张析闻唇角勾起一抹睨笑,又瞬间回复,变得有些悲伤——要是爸爸还在的话,她绝不会在这里,还要讨好希思黎那个暗藏身份的千金,每天又对上司应和奉承……甚至如此虚伪地去应付那些啰嗦的人。
      一想到这些,张析闻脸上闪过莫名不甘的神色,却又隐匿。
      堪堪地搭上电梯,她又恍惚想起,上次电梯间里那人轻扶过差点要摔倒的自己时那温暖的指尖,不禁漾起笑容。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张析闻穿过拥挤地人群,走到站牌的地方,坐上了到“涂洛山”标志的汽车,寻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戴上耳机。
      汽车一路从喧闹的市中心的豪华店铺穿过,驶入有些僻静的山区。
      沿途有一些择菜席地坐卖的老人,佝偻的身影看着简直让人心酸。
      但张析闻也只是觉得可怜而已,毕竟她认为每个人过成什么样总归是自己的事,与其放心思在无关的事上,还不如管好自己的事呢!所以她在暗地的时候,却并没有张稀霖那样的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车继续行驶,渐渐进入一段荒无人烟的山区,刚开始满眼都是扑面而来葱荣的绿意,让人不免觉得心旷神怡。而后转角出现了一个有人烟的社区,一条长长地直道上的标示图从“涂洛社区”、“陆氏学院小学部”、“陆氏学院中学部”、“陆氏学院高中部”到“涂洛山”,加上新增的大学部,街道两旁的建筑也由老旧向崭新过渡。
      车到了“涂洛山”站,张析闻下了车,摘了耳机,天色也有些暗了。她走向右边进涂洛山的路口,转角还有一群背着书包的高中生在小吃摊围着。叫卖声,说话声,和人们行走往来的声音,一下子把张析闻拉进了这个鲜活的世界。
      略想了想,走向打着“寒假大减价”横幅的超市走去,张析闻向坐在收银台低头算钱的老板娘打招呼,“吴姐”
      老板娘一抬头,惊喜道,“哦,析闻,你怎么突然回来?”
      张析闻浅浅一笑,“没什么呢,我回来看看稀霖她们”。张析闻说着,边拿了篮子在这间萧条的超市里挑着东西。
      张析闻先拿了一袋长泡面,一些日用品,转头一笑,家常道,“吴姐,这些年涂洛山不是开了大学吗,生意有没好点?”
      老板娘眼里看着张析闻一身行头,似乎有些畏惧和这么有学识的人讲话似的,顿时搓起手来,“哪有,这个地段虽然离高中近,但高中生能买个什么?唉,你说你们公司怎么不把大学宿舍建在这里呢?隔着个高中,那些个大学生平时上课又都跑上涂洛山上面,哪里来这里买哦!也就你,还照顾我的生意了”
      “哎,都是多年的邻居街坊了,这还用说嘛!”,张析闻拿起两盒罐头,笑了一下应道,比了比价钱,犹豫了一下,拿了那个价钱低的。
      老板娘看张析闻愿意和她说话,也就随性起来了,“呵呵,也是。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工作?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要知道这女人啊,就的在最矜贵的时候出嫁才得好。我这话糙理不糙,你总归要安定下来的,在这里也好照顾你妹妹。也是她们两个有福,有你这么个姐姐,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张析闻摇了摇头苦笑,垂了垂眼眸,“哪里的话,她们不埋怨我就好了,我这常年不着家的,刚进公司也调不回来,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地,总觉得愧疚的很……”
      吴姐就急了,“你看,我就那么一说。这日子过着过着就过去了,这么多年都苦过去了,稀霖也长大了,又那么懂事,以后你们两个人一起不照样把日子过好?你要是不放心,回去叫稀霖有事可以来找我,我这东西也便宜,平时也可以照顾照顾……”
      张析闻心下却是不耐,什么照顾,还不是拐弯抹角想让她叫稀霖也过来她这里买东西嘛!
      她一下子就兴致缺缺,但还是笑着,“但愿吧!”
      张析闻随意看了一会就到收银台付账。老板娘边算账边道,“这么多东西你提的动吗?哦对了,你没早点回来,刚刚稀霖才下课去站长家把溪岩领回去呢!不然就可以和你一起提了”
      张析闻点头笑笑,“没事,我自己可以的。好,吴姐,那我先走啦”。
      张析闻自顾自地离开,却在老板娘怜悯的目光中离开犹不自知。不过幸好她不知道,因为如果她知道的话,铁定会让那个人很难过的,因为光是她的骄傲,就不允许别人用这种眼光看她。
      张析闻其实本来没打算回来的。
      且张稀霖也知道她向来不怎么喜欢回来,所以并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只是因为这次,张稀霖罕见地跟她打了电话要她回来,而且一向有话直说,且能两句说就绝不超过三句的人,是如此郑重地请求,她要再听不出什么,那才真的是傻瓜。
      张析闻从山下回家的时候,和傍晚很多锻炼的人都打过招呼后,正笑容满面地进了家门,一进门看见的,却是张稀霖勾起勉强的虚弱笑容,眉眼无力地看她,“姐”。
      张析闻又因为之前过年的事情,觉得张稀霖还没和她道歉,加上又是她叫自己回来的,现在却是这副嘴脸,所以顿时极不高兴了起来。
      张析闻瞥了一眼她,没说什么话,就抱着笑着向她扑过来的张溪岩,就上了二楼,连她的招呼都没应一声。
      张稀霖不明所以,甚至自己都忘了过年之前那次,张析闻单方面的争吵--没想到她却还记得!
      不明所以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只得先将张析闻提进来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
      结果不整理还好,一整理却发现有些东西又都是过期的。
      张稀霖不禁皱眉,把那些过期的挑了出来,整理放在厨房菜板旁,在楼下默默得站在门口看门外的树林,等张析闻下来。
      张析闻将张溪岩哄得自己玩后才下楼。两人相对无言,张析闻走到客厅一角,拿起张稀霖刚刚泡好的一壶热茶,倒着自喝了。
      张稀霖坐在沙发上想了想,然后一笑,眉眼很是柔和,“姐,你下次别再去吴姐那超市买了,看你买的那些罐头都过期了,都只能扔掉了……”
      本来没什么话说的张析闻,一听此话就不满了,“我那是照顾她生意嘛,我不在家,都靠街坊照顾你们……”
      张稀霖无奈,“……照顾也归照顾,要是溪岩吃坏肚子怎么办?”
      张析闻眼神怔楞了一下,一笑而过,转了个话头,“我饿了,你饿了没”,她径直取了围裙一边走进厨房,问道,“你想吃什么?”
      张稀霖愣了一下,竟有些无言以对--知道她一向这样,自己回答不出的东西就会一笑而过,然后转移话题,每每这种招数在父母那都会奏效,大概在很多人那里也会奏效,还真是一种别样的特权,呵!
      所以张稀霖好半会儿,才把自己有些怒火的心情压抑了下去,笑应了一句,“随便”,便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稀霖见状刚想转身离开,张析闻却是边收拾东西边问道,“你这次这么急把我叫回来什么事?还非不肯在电话里说!”
      张稀霖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个问题,毕竟这不是她理想中可以谈论的地方,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感到一丝刺眼的光闪过她的头顶,然后她扶着门框道,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说道,“……我有先天性心脏包膜破损,医生说最好三个月内就动手术……”,张稀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吐出了一口郁气,然后恢复如常地睁开。
      却不料张析闻愣了一下,回头用审视且陌生好笑的眼光看她,“呵,你是骗我的吧?再怎么想要钱也不能这样说吧!你真的太过分了,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张析闻嘲了一句,摇摇头似乎无奈地转过头去继续烹饪。
      而张稀霖的手心很用力地握着,剪得很短的指甲刺到手心,竟感到了丝丝疼痛。
      张稀霖实在太清楚张析闻的意思了,如果说她没说第二句话的话,她还有可能认为张析闻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她生病的事实。
      可事实上,她知道是张析闻把钱看的太重了,所以才厌烦一直朝她索要钱财的她。
      张析闻那些话的意思,就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给她商量的机会了——因为她甚至根本都不相信张稀霖的身体问题,即使自己从没开过玩笑。
      纵使自己也觉得这样讨钱有些羞耻的张稀霖,也还是静了静,选择低头,继续忍辱软语道,“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溪岩的病也需要再去医治……医生上次说过了的”即使看张析闻的神色不虞,张稀霖却还是认真道。
      张析闻随口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怎么,你又带她去医院了?哪来的钱?”
      张稀霖低着头,忍气低低说了一声,“生活费里拿的……溪岩是真的不舒服,前天跑了一下又摔倒了,这怎么行呢?总不能忍着——”
      张析闻当地放下锅铲,就皱眉,道“就知道给你再多的钱,你也会花掉,我就说你最近怎么花这么多呢……”
      张稀霖抿唇,看张析闻还打算喋喋不休,避重就轻地直接想忽略她刚刚和她说的自己的事——这一套,大概还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技巧。看样子张析闻似乎打算用给溪岩看病的妥协来安抚她,却绝口不提会耗费更大笔钱的、刚刚张稀霖郑重和她提的手术请求。
      张稀霖不想被她这样和稀泥,就径直看向张析闻高档的外套和包包,还有随意摆在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艰难地说,“当初爸妈留给我们的钱有三百多万呢,溪岩本就难受,多给她看一下病也是应该……我,虽然这四年来也有花钱,但也没很多,现在给我20万做手术,以后我不会再朝你拿钱……”,张稀霖向她保证。
      谁料张析闻却关了火看她,冷笑一声,“张稀霖,你这样真的过分了吧,想要钱也不是这样子要的!就算爸妈留下再多的钱,也禁不住这么花啊,你只记得爸妈留了那么多钱,可这四年来平时吃的喝的用的钱哪里来?我在公司住宿舍,平时买东西也要想着省这个,那个可以不用花的。其他的人打扮的那么漂亮,哪里像我,还穿着妈妈的旧衣服……这些都是给别人看的,你也不想我在外面被人家看不起吧?在学校的时候就这样,难道我还要这样一辈子吗!”
      张析闻似乎不是她所愿似的扯了下自己的衣服,表达着她穿那些衣服的不悦,“而且,你说你拿了20万后不再拿,如果到时候你要了我能不给吗,而且如果你拿了溪岩的我又怎么知道?”
      张析闻大概知道,张稀霖和她妈妈都是那种不会强求的人似的,她这样话一堵,也打定了张稀霖不会撒泼地缠着她要钱。也果真,张稀霖眼神黯淡了下来,动了动唇似乎不再打算说话的模样。
      就在张析闻以为以她话不说二遍的性格,这件事就算完了,正打算舒一口气,刚要说了一句--你如果是再要说这样的话,那我就回公司了——张析闻解开围裙,就要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但张稀霖却诡异地伸手拦住了她,视线波澜不惊地看着——张稀霖本就比张析闻高了很多,这么一下,竟像帝王睥睨一般倨傲。
      张析闻以前没发觉,还当她还是小孩子般的想法,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现在这么一看,张析闻竟也觉得,平时默默无闻的三妹好像也长大了,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像棵树一般深沉的矗立着,有了高于自己睿智的喜悲。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张析闻光看她那双无悲无喜的眼,就觉得已经有些看不透她了,那感觉有些让人心生危险,但想想她现在毫无能力能压制得住她,就端起长姐的气势,“你干什么!要造反吗?”
      张稀霖的喉头滚了滚,“我没有。可是,这四年来,我每年花的钱绝不超过2万,没人知道我们家的存款,所以你让我拿的补助也有很多……我没别的意思,不该花的钱别乱花这我知道,可溪岩生病了,我也生病了,难道就我就不该为我的生命争取一下——既然你不相信我说的,我们可以去医院……”
      张析闻定定地听着,不明神色,然后一听这话却抬起头,哼了一声,“你从小到大哪里就有问题了?明明是你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太娇气才会这样,以前也还说腰痛的,小小年纪哪有腰啊……”
      张析闻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翻了个白眼,“所以你这么大老远地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通知我,我们家在有了一个药罐子以后,又有了一个药罐子诞生吗?然后每年,你的身体都要去拿药、检查!而且因为身体弱,我还需要回来照顾你们;过几年后,我也不敢叫你去找工作,只能养着你们……哼,你可打得一手好牌!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愿意生病!”,张析闻不阴不阳地笑语了一句,神情却是让张稀霖无比陌生。
      “反正,我可没钱给你看病”,张析闻说完推开张稀霖的手,就要离开,张稀霖的背被搡在墙上,低头气喘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张稀霖顿了一下,抬起不动声色深沉的眸。
      “你,你每次回来都搞得众所周知,社区的人也个个都夸你好……可你却只是给我们买那些过期的速食面和罐头,然后给别人做人情看而已——给站长的回礼也是,因为是我送去的,所以才买得那么差劲的东西吧?结果所有人都说我不会做人……”
      张稀霖咬住了自己的唇,竭力使她的眼泪不要陷落。
      “那些也没什么,我也没说你不好,可是,你都可以对别人那么好,去香港出差回来还送同事礼物,要买一瓶八百的香水……你,你那么富有,为什么,却不愿意可怜一下我和溪岩?我们才是你的亲姐妹啊”,张稀霖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不解痛苦地问道。
      张析闻刚开始还皱眉听着,接着脸色就阴沉下来了,咬牙切齿道,“你偷看我手机?”
      张稀霖默然没有回答,但一贯知道她的张析闻明白,她这是承认的意思。实在忍不住,张析闻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张稀霖头被打到一偏,又正过脸去看她,眼眸微微一动,忍住要再次掉下的眼泪,堂堂正正地抬头看她。
      张析闻不敢直视那样的目光,越发恼羞成怒,“从小你就这样,牙尖嘴利,偏偏妈妈最喜欢你这种人,到现在也是,所以你也变成那样的人,来折磨我!”
      张稀霖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果真要这样说的话,那爸爸不是也只疼你吗?而且,是你不跟妈妈亲近的……你可以不管我,但你不能不管溪岩”,张稀霖淡淡一句。
      张析闻不知什么时候通红了眼,流着泪,神情冷漠,“没事,你非要这样做,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你觉得我把钱都花掉了,可我自己能赚钱,要不是还小,溪岩又生病,我也不用这样……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到头来却弄成这样。你以为你最高尚,过得最辛苦吗?我每次辛苦回来,你还不是把溪岩塞给我带?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张析闻走到上二楼的楼梯下,扶着栏杆上楼,留给张稀霖一个脑袋,“钱我会给你,到时候希望你说到做到”,话一撂完,张析闻就蹬蹬上楼。
      张稀霖修长的身体软靠在墙上,她却撑住,没有滑下,投下一山灰色的阴影。
      微微抬眸看向大门外的空地、和一层一层向山下递退的树林,山林重重叠叠,只有透过林间的缝隙才可大概勾勒出山下的轮廓。映照出不知岁月的时光。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暖黄光辉在林荫遮挡的天际消失。
      张稀霖终于从墙上滑下,心里一阵悲凉。
      坐在打扫整齐地上,微垂的鼻尖嗅着西风送进客厅穿堂的木头香味,张稀霖背倚着斑白瓷砖的冰凉,静待时光流逝。
      落地的钟摆咔嚓咔嚓作响,突然叮地一下,那刺耳声传进张稀霖的耳里。
      震荡得她不由地抬起一只瘦弱的手臂,横在胸前——在掌心的位置在心口稍稍用力,才能勉强压得住那无限蔓延开来的疼痛。

      涂洛山区因为山林地区较多,不好开发,很多建筑倒是和多年前一样,没什么改变。
      回忆里,在最初张溪岩刚生下来时,且她们家也住在这里的那几年里,张稀霖也是这样从小学穿过各个街区回家的。
      而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张稀霖的生活印象当中,几乎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天空下,都是妈妈在厨房里煮饭温馨的样子。
      厨房里的灯泡闪着暖暖的光,餐桌上摆了热乎的饭菜,张稀霖进门时喊了一句妈妈,张母应了一声后,她就要跑上楼梯去看小小的张溪岩。
      张稀霖跑到二楼的楼梯下时,有时会看到张溪岩呆呆地坐在楼梯口,刚要笑着上去。
      高大的爸爸却突然出现,他皱了下好看的眉头,把坐在楼梯中间的往旁边踢了踢,然后才缓缓下楼。
      张稀霖站到一旁贴着墙壁,诺诺喊了声爸,张父冷淡嗯了一声,会径直走到沙发坐下看报纸。
      张稀霖这才敢跑到楼梯上和张溪岩坐着,给她看自己在学校新做的纸鹤。
      客厅里的座机电话响起,张父接了起来,本来严肃的声音蓦然温和了许多,“是析闻啊,怎么样,最近还好吧?”
      “哦,要开始考研究生啦……难不难,要不要我跟你老师聊一下……哪里,我这哪是不相信你的能力呢,我女儿这么聪明,肯定一下子就让那些老古董们刮目相看,个个争着要你了……噢,析闻你等下,有个重要的电话,等我接完……哦,好,下次聊也好。放心吧,我会找你老师说的,嗯嗯,你也是,注意身体”
      张母端了菜出来,拿起餐布擦了擦手,问,“是析闻打来吗?怎么不让我和她说说话呢”
      张父接起另一个电话,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张母却柔柔一笑,没再纠缠,转身就朝楼上喊了一声,“稀霖,带溪岩快收拾一下,下来吃饭”,又转身进去盛饭。
      张父对着电话,声音却是有些冷冽,“什么,陆氏企业还要继续申请再建高中?哼,就算再有钱,也架不住这么花……他们估计是怕我们翻他旧账,所以现在特地表白诚心,唔......估计时想博好名声,好扭转他们□□的根底……算了,我们市政现在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要建就批了吧,只是一定注意,不要让他们借机宣传那些有的没的——不过要是宣传他们的公司倒是可以,毕竟他们公司现在可是税收的重点。反正你们也看着多提点提点,免得没人愿意去他们公司上班……嗯,挂了”
      过了十几分钟,张稀霖她们都已经乖乖地坐在餐桌上,等着张父过来吃饭,张父看完了报纸,这才堪堪过来坐下。
      于是张母也开始抱着溪岩喂她吃饭。
      餐桌一片寂静,张稀霖偷偷地瞄了一眼互不交流的父母,然后低头吃自己这照常瑟索无趣的一餐。
      张父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张母奇怪道,“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胃口?”
      “太咸了”,他说了一句。
      张母赶紧起身,“那你等下,我去再炒一盘”,说完她就把张溪岩放到一旁,又系起了围裙。
      “不用了,我出去外面吃”,张世臻阻止了她,然后随口道,“明天你收拾一下,跟我去析闻的指导老师那一趟。我晚上有个局,不回来了”
      说完这些话,张世臻就径直起身。
      张母愣了一下,立即起身给他披上大衣,递了公文包,温言笑道,“那你路上小心”
      张父嗯了一声,头回都没回地,就在深沉的夜色里离开了。
      张世臻走后,张母黯然坐回座位,似是魂不守舍。
      直到张溪岩拍了拍她的手,“饭、饭”,一边伸手,张母这时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招呼了张稀霖一下,“稀霖,你喂下妹妹,我去看看汤好了没”,然后就进了厨房。
      张稀霖于是边将妹妹挪近了一些,边朝厨房站在灶台的妈妈看去--她知道她在抹眼泪哭泣。
      但她也知道妈妈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所以只是目光定定地看了几秒钟后,就抿了抿唇,然后一言不发默默地喂张溪岩吃饭。
      通常吃完饭后,张稀霖要写作业,而张溪岩在客厅看电视玩。
      张母会在洗完碗时,问一句,“稀霖,你作业要写完了吗?”
      然后张稀霖会摇一摇头,张母就道,“那快点写吧,等会进来洗澡”
      张稀霖应了一声,却是看着窗外的满天星辰发呆。
      直到她们大概收拾好,她才会进去卫生间——然后她会看到张母给张溪岩擦拭头发,细心地穿衣……而对她,张母在带着张溪岩出去时,才会对她嘱咐一句,“洗快点,别着凉了”
      张稀霖自己心知肚明,让妈妈帮她洗澡是种奢侈,可张溪岩都已经那么大还能享受,她心里说不嫉妒却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她无法享受,那当然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也免得自己不忿。
      所以张稀霖也才会如此,刻意和她们的步调不一致——避免自己看到自己无法享受的一切、却在张溪岩身上发生而产生嫉恨;不过这习惯到最后,却导致她这种刻意不随大流的想法和做法越发强烈。
      张稀霖也清楚,自己不该嫉妒——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她就是明白。
      再说,反正如果自己是张溪岩的话,也的确是需要多一点照顾的--那么忽视正常的自己,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当张稀霖洗完澡时,上楼她就能看见张母坐在二楼客厅,那个正对大门的那个窗户下坐着看书,听到声音的张母会抬头朝张稀霖笑一下,再低头看书。
      张稀霖会穿着和妈妈一样的白色睡衣,将苍白的脸隐藏在黑暗的转角里面,然后知道--那是她该去睡觉的时候了。
      “妈妈,你早点睡”,张稀霖每次道晚安的这一声,总是包含着很多情感,但再多的关心却也仅仅只此一句了。
      张母则依旧像往常一样,听后微微点头微笑,“晚安”
      张稀霖回房躺着,闭上眼睛。不知所以,却是有些失眠了。
      太小的年纪,就算想得再多也毫无用处,有些东西要是要不来的--就像现在张析闻不肯给她钱治病,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半夜的时候,张稀霖有时会起来上厕所,她透过打开门缝,发现还没睡的妈妈的白色身影站在窗前,看着黑暗中看不见来路的上山小径,大概是埋怨这黑暗让她的丈夫找不到归路吧?
      张稀霖在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那么讨厌白色的吧!那抹白色,大概从很早以前就代表了一些,这人世中她很难接受和理解的东西了。
      不过她还是庆幸妈妈没有等回爸爸的。
      因为那些无数个日日夜夜地低声争吵,和在下雨天中、黑暗天色里的暗寂殴打,以及争吵过后的冷色调生活画面在张稀霖的脑海里飞逝,却构筑成她幼年认识这世界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他们的世界下生活需要极大的忍耐力才能存活,尤其是在张稀霖还算睿智的情况下能好一些。
      但有时张稀霖恨不得自己和张溪岩对换身份的好,至少这样,她在下雨天降临的时候,或许不会认为那是上天对她悲惨生活感同身受的怜惜才是。
      在张析闻打电话回来的第二天清晨,张母照旧在门外敲了敲门,“稀霖,起床”
      张稀霖在听到声音十分钟后自己起床,换好衣服,揉了揉眼睛,洗漱收拾好背着书包下楼。
      那天桌上也摆好了早餐,不过却有额外的红糖煎蛋,张稀霖不解,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妈妈,你今天怎么做这个?”
      张母淡淡一笑,反问一句,“喜欢吃吗”
      张稀霖似乎被触动了心弦显得颇有些感动——不过对于她这种缺乏爱的人来说,这种常人容易得到过体会的感情反而不容易拥有。
      然后她十分诚挚地笑了,说了一句,“嗯,妈妈煮的东西我都喜欢的”,然后开始低头边吃东西边,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看母亲心情不错,张稀霖也就大胆了一点,“妈妈,老师今天就发成绩了,要是我考一百分,带我和溪岩出去玩好不好?”
      张稀霖从不曾主动、也不敢要求过什么,是以虽然在低头假装不在意吃饭的样子,耳朵却是竖起来紧紧地盯着。
      张母笑着给张溪岩剥了一颗水煮蛋,浅笑吟吟,答应得似乎很漫不经心,“好啊,等你回来才说。噢对了,我和你爸爸今天要去你姐姐老师家,你中午自己买东西吃好吗?”
      张稀霖自然乖巧地应了一句,“嗯,当然没关系......妈妈,我吃饱了,那我去上课”
      那时并不在意,但现在想来,那完全是因为母亲的心思完全被其他的事情给占据了,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或者说是即使听到了,也因为她自己心中做出的决定,而对张稀霖也冷漠了起来……
      直到现在,张稀霖还能记起那些她们母女间礼貌至极的对话,以及那天她到学校的时候,中午在图书馆里看书,不小心坐在地上靠着书架睡着了的事情。
      就在那天傍晚下课,同桌小男生问她,“张稀霖,你说傻瓜和蠢蛋有什么区别啊,怎么我爸我妈天天为了这个吵架”
      张稀霖因为白天妈妈突然的好心情,也十分谦和地看他,解答道,“……大概是是因为傻瓜什么都不懂,做错什么事情有可原;而蠢蛋是因为即使懂了却还是那样做吧!有什么事只能算自作自受”
      那个小男生一脸崇拜地看她,“你好厉害哦,那意思就是我跟你家妹妹不一样对吧?她是傻瓜,我只是蠢蛋而已……”
      张稀霖本来淡淡的眼眸突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没再看一眼他就径直了离开。
      在出校门的时候,张稀霖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在躲雨,样子甚是可怜,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被什么打动地把自己的伞借给了她,像是感激上苍今天带给她的仁慈,她希望以后也继续感恩下去。
      张稀霖冒雨穿过街道,匆匆爬上上山的路,本打算要用钥匙开门,门却一下就推了进去--好像是母亲本来出门就忘了关门的原因所致。
      而母亲一向是个有条理的人,从不犯这样的错误--张稀霖不由地心想,大概是因为母亲太累了的缘故吧?
      是以,张稀霖并没有多想。
      她看了一眼空荡的厨房,往常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的人,却是不在了。
      “妈妈?你在吗?妈!”,稀霖跑上楼梯,找了一圈,却没找到任何人。
      天色渐渐晚了,张稀霖一个人坐在漆黑闪烁的门口,实在忍不住饥饿去翻厨房的面包吃,正吃得狼吞虎咽的之时,不料电话却突然响起。
      张稀霖接了起来,“是张世臻家吗?”
      张稀霖应了一声是。
      那人可能不知道这么沉稳的声音来自一个小孩子吧!,直接说道,“那快来市医院吧,病人出了车祸情况很危急……”
      电话那头的人是那么陌生而又遥远,张稀霖突兀地想起自己刚刚见到那个可怜女生,现在却突然意识到,大概可怜的不是那个女生,而是那个在雨中奔跑的自己吧!
      张稀霖挂了电话,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得满身淤青地跑到医院,看着雪白医院里的病床推来推去,而她的妈妈早已经死去。
      全身发凉的张稀霖任别人拉着她到医生那里,让她签手术同意书--给爸爸和张溪岩手术......最后爸爸手术的失败了。
      张稀霖听完后也没多大感觉——事实上她的心在知道妈妈已经死去的时候,就再也没什么沉重的消息能打动的了。
      然后她就一人等在张溪岩的手术门口,静静地坐了一天一夜,直到还是大学生的张析闻赶了过来,猛然抱住了她,张稀霖才有了埋在张析闻怀里哭泣的力气。
      张溪岩最终抢救了过来,张析闻也请了护工去照顾她,此外无话。
      政府部门筹措给高官张世臻办了葬礼——葬礼办的很宏大,张析闻也开始变得忙碌,整天脚不沾地。
      而张稀霖因为年纪小,也无人关注,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天上云卷云舒。
      偶然间注意到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丧服,抱着一个小男孩远远的看着灵堂的时候,是张稀霖已经没有悲伤这种情绪存在的时节,然后看到张稀霖发现自己的目光的时候,那女人很快地就走了。
      张稀霖不禁无语,甚至于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构造了——她好像的确是丧失了某些感知感情的能力了,竟然能在父母的葬礼上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张稀霖低头一哂,又立即收敛。
      白天她实在无法做出什么表情来怀缅--大概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在白天的时候和母亲相处过,所以实在没有感觉。
      可夜深的时候,没有往常的身影,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张稀霖这才真正意识到似乎,真的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已经从她的生命中流失了。
      她的这点对母亲最后时光的感叹,似乎移情到了其他的女性身上,所以她也总是对对女性有些特殊的谦容,和体贴……但那属于后话。
      后来的张稀霖,在葬礼的最后一天,一边把自己的奖状烧给母亲,一边流泪,却什么也不想了,不知道是思维迟钝了,还是实在无法可想,就这么行尸走肉地过着。
      再后来,张析闻在张溪岩康复的时候,就和张稀霖一起把她接了出来。
      一切安置过后,张稀霖将张父以前的助理转角给自己的财产交给了张析闻保管。
      她似乎还记得那天那个助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二小姐,节哀!这是部长这些年的存款,和变卖了房产的钱,总共三百六十七万,你和大小姐和小小姐一起收好……保重”,那个人如是说着,她作为一家之主将那个存折收了起来,向他点了点头致谢。
      在这个最后一个助理走后,张析闻飞速地教了张稀霖怎么煮饭,怎么用洗衣机,还带了她们去涂洛山站长家,请她照顾还年幼的张稀霖和三妹张溪岩……而之后的张析闻,因为担心她考研究生的事情父亲还没安排好,所以在葬礼结束当夜教会张稀霖基本的生活技能,就匆匆赶去学校了。
      所有那天的记忆里,其实张稀霖只记得的是张析闻上车前说的那句,“你照顾好妹妹,等我毕业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然后是她自己低低地应了一句好。

      小剧场
      (七)
      包子教育篇:
      景晓萌语重深长,“宝宝,你要认真读书,不能逃课,以后才会赚钱养女人知道吗,你知道每一个女性要花多少钱吗?”
      小包子(⊙o⊙)??
      景晓萌ㄟ( ▔, ▔ )ㄏ,“看你不懂了吧,哎,我算给你听。光女生的衣服呢,比如说裤子,有七分裤、九分裤、打底裤、安全裤、紧身裤、皮裤……”
      “衣服哩,有小马甲、小西装、卫衣、皮衣、羊绒衣、棉衣、长袄……”
      “裙子的各种style,最起码也要有朋克风、淑女风、田园风、森女风、碎花裙、布裙、牛仔裙……”
      “鞋子有马丁鞋、淑女鞋、布鞋、高跟鞋、坡跟鞋、漆皮鞋……再加上不方便的时候用的一大堆面巾纸,暖宝宝、红糖茶、各种补水、去角质啫喱……还没加上化妆或者唇彩哩!哎,你说,你不努力赚钱以后怎么娶老婆呢,对吧,所以不能逃课知道了吗?”
      小包子~ ,“可是粑粑,那,那,我们家是不是很穷?麻麻都没有什么衣服穿呢……”
      景晓萌→_→,“那是你麻麻自己不要的,真是的!我还委屈呢,她也不学别人家的老婆,穿漂亮衣服勾引一下我,要不然都不穿也可以,可她就是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我看,哼!”
      小包子(⊙x⊙;),“麻麻怕冷的好不好?”
      景晓萌(。ˇεˇ。),“我可以让抱着她让她取暖,然后,然后再做些美妙的运……”动。
      张稀霖←_←,“你确定你接下来讲的宝宝能听吗?”
      景晓萌(⊙ω⊙`),“死孩子,都怪你,害老子讲跑题了!”
      小包子(つд)eng!

      (八)
      张稀霖,“你,为什么,不娶我姐那样的人?所有人看你们都是金童玉女,我也以为你是喜欢……”
      景晓萌,“因为我就喜欢你这样传统的人呀!虽然她看上去也挺善良的,但是不如你有情怀、志向,也没有你那么柔软的心……而且,你还那么长情,为你妈妈守了7年的孝”。
      张稀霖皱眉,“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也能算理由?”
      景晓萌顺了顺她垂下的细发,“可是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没做到,大多数人也没做到——你却做到了”
      张稀霖,“也许……”
      景晓萌按住她的唇,“也许最开始不是先遇上的你,但我想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会认定你的”
      张稀霖(*\'へ\'*),“如果是那样,我才不要呢--如果你跟过别人,我才不要要你的......”
      景晓萌(`_ゝ),“什么,你竟敢不要我!?恩!!对了,什么叫—我跟过别人—就算要跟,也是别人跟我好不好!我那么这么没市场吗?╮( ̄⊿ ̄)╭”
      张稀霖,“哼,不是东西!”
      景晓萌??
      张稀霖,“你很有市场,那不就算是东西了吗?我是说你不是东西,因为你可是个人~所以我说你不是个东西”
      景晓萌(/\"≡ _ ≡)= ,“这,还能叫我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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