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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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鬼柳


      其实朱鬼柳说这话也有失水准。她为人也像水那般,只不过却是被动地当遇见冰冷时,她也会变得冰冷,如果别人温暖她也温热的那种。
      当然,也有可能是理间深秀也有很多事不想做,忍了那么多年才第一次朝人发火的,可她却刚好碰见,就这么对人吹毛求疵,又以偏概全的错怪了人家--还真是不得生活要难得糊涂和宽容的要领。
      只是朱鬼柳还没想到这一层,理间深秀就哼了一声,突然把火开向了她,“你看看你,额头上都长了那么多痘痘,怎么就能……这么就出门了呢?你真是”
      理间深秀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让缪辰都不禁觉得似乎她这样做还真过分了。毕竟西国上层女人注重精致得体,比如披着湿头发出门都是对人不尊重的,也只有底层人民赶着事情做,才会做出这样有失水准的事来。
      但朱鬼柳最近一段时间,因为郭斯嘉的事和其他的事一直都很焦虑,眉心发痘发热,她觉得是很正常的事啊。等它自己好了就是,怎么就怎么样子了呢?
      她也是够不明白的,又穷于辩驳,也不想多说,就打算起身要走--如果他们按照平时男人女人的关系来分的话,朱鬼柳毕竟是女的,不高兴了甩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关键的是理间深秀的身份不同,纵然这是个私下的见面,之前他们还算是朋友地在那边交谈。可只要理间深秀一叫她一句朱警司,她还是不能离开--因为她是他邀请来见习的,到时候签同意书让她离开的也还是他,所以作乱不得。
      是以理间深秀用“朱警司”叫住她后,朱鬼柳浑身不耐地停下了。
      “怎么,还有什么事?”。
      朱鬼柳一脸不爽,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问着,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她其实并没有是在这方面较真的人,但就是很不愉悦。
      理间深秀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缪辰,还是决定自己开口说出目的。
      “我邀请你来华国的目的不止是来见习的;虽然我们上次谈过有关这个话题,也有些相左的意见,但你还是需要出门外交的,不为你自己,也请为我的名誉考虑一下吧!”。
      理间深秀还算是诚恳的“请求”着,在朱鬼柳看来却像命令--但即使是那样,朱鬼柳一想到他以往对自己也都很不错的样子,蓦地猜想可能西国这里的文化传统不一样。
      她自己等同于被他认为是一类人,结果她却表现得并不符合他推荐适合这里的样子时,他自己很有可能被抨击,名誉受损……所以失望了吧!
      朱鬼柳对理间深秀发火的样子心有余悸,但还是想最后反抗一下。
      “我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我就是……不喜欢和我不喜欢的人说话,因为没话说……而且我也和她们都格格不入,我是那种衣服干了就穿哪件的人,也没有什么打扮欲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要是做了反而更不好……”。
      理间深秀就奇怪了,“你不是崇尚司法公正吗?那你为什么对其他人偏见那么大,你根本也没给机会去真正了解她们啊!而且,你不喜欢政治,不喜欢长远打交道--但你有没想过你这样很自私,你在扼杀可能有的进步……”
      理间深秀 眉头皱着,“那干嘛说得那么好听,你喜欢的慕斯蛋糕也是经济高度发展而来的产物,那不就代表了我们西国,你怎么能一边享受这个,一边又排斥我们西国的人吧!你们华国的司法不也是要向我们那样发展,只不过说法说得比较好听而已!”
      理间深秀近乎气愤地说着,不知表达是对朱鬼柳的不满,又或是对她的国家。
      难道是最近他们这样的神学王室国家的统治遭到危机了?对政治和数字一向不敏感的朱鬼柳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想法。且这个问题她感觉到棘手,直接怼回去是可以,但一向情感冲动型的她难得想起自己现在代表的可不是自己。
      而且如果待会她的辩驳又被指责说法好听,就不爽了--毕竟她总觉得她不是他的对手的。
      朱鬼柳把嘴里的蛋糕吞了下去,转眼想到不对--惹不起她躲得起,就放下挖蛋糕的汤匙。
      “我有事要先走了……”,她说了一句。
      理间深秀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赤裸裸地就在说,不就我说的那样。
      那个眼神让朱鬼柳最后一丝控制自己的理智断线,她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我们在向你靠近,才让这个我们的世界变得更美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死是一种必然,那么我们只不过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而已,我们的确到最后也会度过一段过度文明的阶段,在那之前也会因为经济发展要付出很多其他的东西;可那根本和你们的不同好吗!”
      “我们不会没理由地把人当做没有感情的机器,剥夺他们快乐和痛苦的权利,然后再把他们一生的劳动成果截取累加,当做自己的财富!最后还嘲笑他们的姿态。而且,如果我说我喜欢脑性男的话,难道我还非得找一个丑的人在一起吗?”
      “你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慕斯蛋糕是一个穷苦女人为了给她丈夫上战场用各种杂粮做的,你怎么就能就这样拿过来说这是你们经济社会发展的高端产物,代表象征呢!你才是伪君子!”
      朱鬼柳越说越激动,不知什么时候连这话都说的出口。这说的是他们现在旁边还站着的家族仆人呢吧?还真是,让人难堪。
      那女侍者头低垂,一看缪辰吩咐,早已经从旁退下,显然不知道朱鬼柳说了什么挑衅权威的话。
      西国有很多这样以神学王室为统治的国家,演变成现在,贵族变成高官高层,是因为他们所受的教育良好。而简单教育过的平民从事的基本工作则受他们指示,完好地维持社会运转--至于各国奴仆制下的仆人,从恒远的古代就已经流传下来的血脉。
      就算他们有心现在让他们接受教育,那种“低人一等”的气概也是暂时扭转不来的,而且那么多的人,哪有那个时间那个精力?不过这谁都心知肚明的事,却被朱鬼柳拿出来这样说还真是有些打脸……
      理间深秀定定地看她,眼神一片幽暗。
      而就在缪辰以为理间深秀将要把她“凌迟”的时候,理间深秀却是起身,意味不明地走了。
      朱鬼柳仍是气呼呼地走去前台要去付钱,却被那个家族仆人分配来店里做侍者服务的女孩拒绝了--手腕上有纹着缪辰家族的族徽--这是后来朱鬼柳才知道的事,那女孩却说是理间深秀已经付过了。
      看朱鬼柳还有坚持要付的迹象,缪辰拉着她小声说。
      “他如果付了,就代表他一定要要这样做了,你怎么能反驳他呢!”。
      朱鬼柳一听这话说的,就像是她的爸爸那样,不给她的再怎么求也没用,她不要的,他给了,她就得生受着似的。
      朱鬼柳一下怒火冲上天,把钱拍在收银台上,看了缓缓门口走去的理间深秀一眼,转身就从另一边门走了。

      不过最后,朱鬼柳还是拿到了那张Relasody的碟片,还是缪辰特地送过来大使馆给她的。
      朱鬼柳有心想问他什么,可一想到他是理间深秀的好友,很多事他作为什么身份也都不好说。
      所以干脆连为什么这首歌叫这个名字,作者是谁也都不问了,只是向他谢过,然后经历过一天困顿地早早就睡了。
      只不过朱鬼柳奇异地发现,一向并不会做什么奇怪梦境的自己竟然做了个非常怪异的梦--就在她和理间深秀吵了一架后。
      梦里理间深秀跪坐在她的床边,附身趴在她脸旁,凑的很近地,小心翼翼拨开她睡得凌乱的头发,让她露出迷离的眼看着他。
      在梦里,一切都昏昏沉沉,又似月光那样缥缈银光,映照得一切都模糊不清。
      理间深秀在她耳边一直低喃,声音无比细致又入微,像是一个小孩子一般,“我总算知道了,你不爱和人说话,大概是因为说话会暴露你的智商,显得幼稚,对吧……”。
      朱鬼柳很想否认一句的,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动弹,就像是打了麻药一般,沉重得令人难受不已,又要昏睡,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地,所以她只能这样继续昏沉地听了下去。
      “缪辰啊,你以为他是作家,他就是个浪荡子啊……”
      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背后说人坏话是很不君子的举动,不过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地说出了口,“所以你要离他远一点才是……”
      “我其实很喜欢你的……我知道我今天那样不好,可是我真的是被你和缪辰气到了……呐,我都和你道歉了,那你现在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告诉我好不好……嗯?”
      理间深秀看着她依旧有些涣散的目光说,只是温柔。
      朱鬼柳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很清醒的样子,只是疑惑这个梦怎么如此漫长,她想醒来的啊,因为这好令她尴尬啊!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理间深秀却伸手,就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修长的手磨娑过她的手指戒指上的位置,声音似从天边而来,“……你这戒指是从哪里来的啊?”
      朱鬼柳一听这话奇怪,手也懒得动了,勉强终于能找到自己的声音似的。
      皱眉反问了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理间深秀没有回答,但朱鬼柳还是有心要等他回答的,只不过却是呼吸沉重了起来,她又陷入昏昏欲睡了。
      这个梦做的可真是,让人怪难为情的,朱鬼柳昏沉的时候想着,又听见理间深秀轻淡地一句“明天告诉我……”时,就觉得更加讨厌,一下子就放弃抵抗睡意的袭来,直接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朱鬼柳还在为了那梦而感到心不自在,但即使昨天的睡眠质量很差,她也还是打算照常去乡镇做些采风了解的。
      不过刚出门的时候,大使馆的人告诉她今天会开重要的晚会,是以所有的大使馆人员都要到场,不让朱鬼柳出去。
      朱鬼柳本想说我去去就回,但那个人可能鉴于朱鬼柳经常一去不回,又才打电话说明的恶劣事迹有所耳闻,所以怎么样并不让她走。
      朱鬼柳被这一拦,正巧今天也没很想出去,就没想什么,只是待在房间了。
      只不过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出房门进晚会大厅的时候,看见理间深秀他们进来的车队,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刚拐弯打算从侧门进去,就碰见了在厕所旁的缪辰--她严重怀疑缪辰是不是蹲点在这里守着她的,因为他是背靠在墙上的,可是她一出现他就侧头看她,然后朝她走来。
      “你怎么不把头发放下来啊”,缪辰拉了一下她的手,把她从头看到脚,虽然那样说着,却并没有任何嫌弃意味,只是像提一个普通的建议似的。
      所以朱鬼柳也压下疑惑,好声好气细声细气地说,“我不喜欢,因为不方便工作,而且我又怕热”
      缪辰听后点了点头,率先走在了前头,朱鬼柳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昨天理间深秀梦里说过的浪荡子的话。可能是缪辰平日里的所为,和他的一贯样子才让她潜意识里有那样的意识,所以做这样的梦吧?
      朱鬼柳心想,眼神一敛,并没有再看他,就一起进了大厅。
      刚开始是华国大使邀请理间深秀在台上作为开幕人讲话,只不过当理间深秀说完之后,朱鬼柳就在台下开始吃她取的饭食:豆芽菜,肉丸,豆腐。
      缪辰等她吃完了才问她说,“你怎么这样吃?”,缪辰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吃法,忍不住问了。
      朱鬼柳抬头,“青菜有益,但我不喜欢吃……”
      “那你最喜欢吃豆腐咯!”,缪辰得出结论。
      “不,因为豆腐上面有撒香菜,而且还可以盖住肉丸的油腻——我不想最后一口是油腻腻的感觉”,朱鬼柳回答。
      “噢,那你最喜欢肉丸?不对,你不是喜欢甜蛋糕吗?怎么不拿,还有很多”,缪辰回头看了一眼自主取食的长餐桌,还有很多精致的甜点。
      朱鬼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别处。
      谁知道好动的缪辰又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拿起她的手看。
      “咦,你这手上戒指好看,哪里的呀!可不可以借我参考,让我也做一个戴……”。
      朱鬼柳被这突然的触碰一下,猛地收回了手,蜷起握在桌下,皱着眉头看他。
      而缪辰仍旧一脸无辜地看她,似乎她收回手才是无礼的举动。
      朱鬼柳于是收回目光,眼眸垂了下来,还是这几年来第一次对自己的这副戒指有过那么认真的审视。
      她也突然想起来了,好像她来西国之后,有些人是对这戒指产生过目光凝视的,但她以为可能是因为没有人会像她这样,把夫妻对戒戴在手上的原因吧?的确是有些奇怪。
      这副戒指的由来,说起来还是有些心酸的,因为这也是她为什么现在这么怕运动又懒怠的原因。
      实在是那时候的那段日子是她最难过的日子了。那一段时间,继家里所有的长辈,和她的父母亲也离开人世,就连从小陪伴她长大的爸爸的老助理--也就是她后面认的干爹也走了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赤条条地只有一个人的生活了。
      那一阵子她无比地后悔,沉浸在遗憾中无法自拔。
      她后悔她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时间,去好好了解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他们,而是直到他们去世了,也才感到懊悔而已。
      而那时对干爹也是,想要再问一个问题,或是知道他是另一种怎么样的人,也没有办法了……
      她家那时候住在军区旁边,那一阵子和她家的悲伤比起来,那个军区更是骚动。
      听说一个场面住在军区里的独居老妇人,她的丈夫不知什么身份,但几年前去世了的。
      而今,她竟然将自己反锁在军区别墅里面,不准任何人进入,除非把她家门前的榉木扛一百次才可以见她。
      她的身份应该是很受重视,但脾气却不太好,所以刚开始还有人坚持,到后来就没有人多管了。
      朱鬼柳也是因为自己对干爹的愧疚,所以想借此“光明正大”的理由惩罚自己。
      刚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干爹去世前,朱鬼柳有些希望自己要去见她的,就每天从她家门前搬了一百次的榉木--最开始花了五天的时间好不容易搬完了,却是天暗了连门都没得进去--只不过到后来的后来,即使她进得去了,却也是每个下午两个人--一老一小只坐在那里喝茶而已。
      那个女人,朱鬼柳称她为女人,是因为她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年老女人。相反她还很坚毅,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强势自然的感觉,给人的样子很是敬然。
      朱鬼柳给她干农活,也看她给她的书,靠着自虐般地坚持了下来,也似乎减少内心所谓的罪恶。即使她只是很后悔之前没有多了解过曾经陪伴在她身边、而现在想见却见不到的人而已。
      后来,那个女人也很早就去世了,虽然朱鬼柳也认为她那样的女人,不是随便能够被什么打倒的,但她就是那样,在生活里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朱鬼柳猜测自己每天晚上的难以入眠,和早上难以清醒控制身体的原因,除了是五官太过灵敏外,还有一点就是因为那段日子的太过劳累引起的。
      她的忍受痛苦、坚毅能力的提升是很高,就像她那次背不动理间深秀,她却还是能继续坚持的那样,可她也不是没有付出和损失的。
      有可能她的那些问题,的确就是那时候的这个事带给她的--不也还是有她那因生长期常常干活,而变得异常粗大的手也可以证明么?
      但朱鬼柳也还是感激那段时光的,因为那段时光,她收获到的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彷徨处事的第一条准则:忍耐。
      她也需要这样的忍耐,去忍耐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的陪伴,去忍耐什么也不会,重新来过的艰辛。所以她这才会把那个女人临死前送她的那副,看上去贵重得倒像假的戒指一直戴着。
      那应该是朱鬼柳把最初的自己埋葬在,最后一个知道她真面目的、也就是那个女人的念想里。
      朱鬼柳看着戒指,蓦地想起那个女人,才隐约记起那段的记忆,有些恍惚。
      而缪辰又轻推着问她问题。
      朱鬼柳被晃得头晕,卸开缪辰的手,面容冷峻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恐怕不能。这是……”,朱鬼柳眼神一闪,然后想起那个女人罕见几次温柔都是同干爹他们关心自己的样子,就抬起头,“这是我干奶奶给我的,只有我未来的结婚对象才能戴的”
      朱鬼柳也不至于怎么,怕缪辰真的问她要了样式,不想和别人戴同种戒指,所以她随口加上了最后一句话打消他的念头。
      “切”,缪辰见她如此说,不由哼了一声,躺回座椅。
      “你这样找得到丈夫?哈!”
      朱鬼柳看他这样也用鼻孔哼笑了一声,好笑道,“可是我又没有打算结婚,你操心那种事情干嘛?”
      “你--”,缪辰一副不可思议又极其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她,怕很是想不通。
      朱鬼柳心中一阵好笑,也起了往常他逗弄人的那般心思,半真半假地说。
      “我是很没有家庭观念的,从来也没人叫我当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或是教我如何做一个好妈妈--因为我自己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孩子,所以我以前是不想要结婚”
      “当然,现在我的想法成熟了一些,但却发现,我根本连想要和别人一起生活的想法也都没有了--如果非要那样做的话,就像是我本来是个男人,却硬生生要改成女人那样生活,虽然并没有那么极端,但很大程度上也是,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做个独身主义者好一些,这样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的时候,才可以避免忍受别人的目光”
      “啊?”,缪辰刚开始也还认真听着,到最后眉头却越皱越深了,“你说的……还有,最后一句我怎么听不懂啊”
      朱鬼柳眼里的流光转了一下,难得认真解释了一下。
      “如果我是正常人,想做一件出格的事,会有很多人指责,劝告我。而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是有这样标签的人,那么无论她做多少事,也没有人会多说她一句了……不是吗?”
      缪辰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弹奏的Relasody的时候。
      因为他一贯家族优秀长子的身份,竟然没有人怀疑那首在他们眼中那么怪异的音乐,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创作的事,甚至还将此怪罪于从小就一向放浪形骸的二叔的头上,也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缪辰眼光一深,简直像汪洋大海一般,倒是对朱鬼柳说的话避而不谈。
      “对了,我明天要出海你要一起吗……”,缪辰说着,两人之间却是被一个进来添酒的侍者挡住了。
      缪辰不好说话,以往也不急的--他就算等不及,一般也会因为显示礼节的原因按捺下不悦。但今天他却发现了让他很惊喜的她的另一面,急于促成明天的邀约,他就不禁皱着眉头。
      “你,旁边去”--他是对着那侍者说的,这么说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是仆人。
      所有上层人都有个不约而同的约定俗成,那就是作为一个上层男士,他也有资格对其他家族的仆人那样说话,即使这里是华国大使馆的晚会。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朱鬼柳却是因为他那真心不尊重的语气而不喜,所以一时情绪,加上她本擅长拒绝的本性,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她说了一句。
      “骗人!你明明想去的”,缪辰说着,“你刚刚眼睛都放光了!”
      朱鬼柳一笑置之,并不想和他多说话的样子。
      无意间看到主桌上正和垂首聆听别人说话的的理间深秀,正巧他也无波无澜地看了过来,朱鬼柳的呼吸一窒,微微笑了一下,又缓缓地掉头看向别处。
      然后不一会,朱鬼柳就发现理间深秀竟然坐到了自己这桌的主位上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朱鬼柳并不算大使馆的人,就像她在莫城七局一样,并不是正式编制招收的警司一般。所以坐上主位,总被觉得是不是走了后门之类什么的,不然她凭什么坐上这里呢?
      只是这么一来还真像是沾了理间深秀的光似的,朱鬼柳好像一下子就接收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然后竟第一次觉得,是不是自己太高估自己了,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了。
      缪辰还追着她问为什么不跟他去海边,朱鬼柳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耐烦了。
      “因为你很可怕”,她这么说了一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理间深秀都看过来了。
      朱鬼柳心道不好,赶忙急智不亏地说了一句恭维,脸上也是真诚的色彩。
      “我才知道无论我每天去哪里吃饭,原来都是你的店铺啊,这也太可怕了,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做那么多事啊!”
      旁边一个女人一听这话就不由地插嘴,“啧,你当每个人都像你,那些事又不用他去做,只要管理就好了,管理好了才是本事……”
      那女人的话很自来熟,也不知是嘲笑朱鬼柳的无知,还是想劝慰朱鬼柳在西国的处事方法,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朱鬼柳心中只是为自己及时抢救失误的事松了一口气,也还只是和那女人多寒暄了几句。
      可是朱鬼柳却不愿意将话题继续下去,回答了那女人的问题后也并不反问,或将自己的回答延长下去,所以那女人和她说了几句,就不再与她交谈。
      缪辰这时候就邀请她去阳台上吹风,端的是一脸笑意。
      但走到了阳台脸就严肃了起来了,“我知道你刚刚没说真话,你说说,我怎么就可怕了?嗯……我既没有伤害你,也没有伤害别人,我什么事也没做错怎么就可怕了?”
      缪辰委实不解,这要是别人,他早就折腾得她很难看了,不过因为缪辰一开始那首歌的原因,所以对她向来都是以最好的面孔对待的--毕竟知己难求。
      但这种严厉的指责,他实在不知道她还能怎么杜撰出别的理由来了。
      “你做人这么极端,对想相处的人可以做到那么温和体贴,可却对其他人那么苛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优缺点,你这样不公平的对待让我很害怕……”
      朱鬼柳叹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哪一天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会这样对我?而如果我要承担那样的风险和你交朋友的话,那还是算了吧”
      朱鬼柳挑了下眉毛,还是决定不再犹豫,如是爽利地说了,怕缪辰仍是纠缠。
      而缪辰怕是此生没听过别人这样说他吧!
      他身为西国大家族的长子,向来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哪有这样的说法?可如果真的依照她这样的想法去认真想一想的话,她的担忧也的确有道理。
      作为她的朋友,甚至以后可能有更深远发展可能的对象,他也应该把她那么小女生脆弱的心理考虑在内的吧--虽然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做的,但那又有什么呢,为了把她约出去,管用就行。
      “我没……”,缪辰想说什么,可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就一下子顿住。只是他顿时又想起一个补救办法,“你,你不是喜欢Relasody吗?那你不是说它很好吗,可以透过它看到那个人平和,看到自己的那些悲欢么……”。
      朱鬼柳褐色的眼看向他精致白皙的脸,“我是说过没错。但那不关你的事啊……呵,你不会想说你就是那个作者吧?”
      “那首歌曲是真的好,创作那首歌曲的人也是真的令人神往的,但我不认为那个人会是你,至少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创作出来的--就算真的是你,那么你也变了,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那我认识你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鬼柳说的话很伤缪辰的心,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好,是解释原因,还是换种方式说服--这么一犹豫,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谈话的理间深秀也出来了阳台。
      “辰,你先进去吧,我有话想问朱警司”
      身份有的时候就是一件好东西,如果有人作用恰当的话--理间深秀一句话,把他的好友缪辰送进大厅,又让朱鬼柳不得不因他对自己“朱警司”的下属称呼,而留下来。
      “你想好你的答案了吗?”,朱鬼柳做梦也没想到理间深秀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啊?”,朱鬼柳的眉深深地皱起来了,这还因为昨天他们的争执没有解决的缘故。
      但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梦,梦里面理间深秀好像是有让她今天回答他那个问题的。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对!就是这个问题。
      朱鬼柳苦苦思索无果,理间深秀一重复一遍她就想起来了,可她还未来得及感慨什么,就被吓到了。
      “你,你说什么?”,朱鬼柳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
      理间深秀又重复了一遍后,而朱鬼柳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静当中。
      理间深秀也看不出她到底是震惊,还是思考什么,但他看她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很适宜地没有出声催促。
      感觉有过了一世纪那么长后,朱鬼柳终于开口了,“你在问我?”。
      理间深秀点头。
      “你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是,那个在一起是……”,朱鬼柳觉得自己都重复不下去了,就那么愣着,像是突然发现全世界的男人都去谈同性恋了似的震惊。
      理间深秀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沉稳低低地道。
      “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结婚……我喜欢你”
      朱鬼柳仍是不可置信地抽回自己的手。
      她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挺滑稽的,但是没办法呀呀!
      这叫她怎么相信,这是在现实生活当中能发生的事,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他……
      然后朱鬼柳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了,眯着眼看向理间深秀,“这么说,你昨晚进过我的房间!”
      朱鬼柳就等理间深秀回答一声是,她就可以趁机爆发,然后生气地跑出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除了大使馆还能跑到哪里去,但她现在无比的慌乱!她一个人,虽然这是她自己的事,可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呀?她必须先逃离这个令人好好的场面才是。
      而理间深秀像是看穿了她的心里所想,突然拥抱住了她,凑在她耳朵旁边说了一句华语。
      “我愿意学习你的语言……”。
      朱鬼柳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而她越急于想要离开,他却越拥越紧,简直是让人最是讨厌的那种无赖的人。
      于是,挣扎无果后最后的结果,就是整个晚会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朱鬼柳真是觉得既尴尬又难为情的,同时还有些些怨愤。怨愤理间深秀让她“鹤立鸡群”,同时又遭受到这么多人的审判。
      因为最开始,他自己的母亲--s国的王后是先跳出来说不行的。然后就是西国的整个上层社会,他们一致认为无法接受朱鬼柳这样的人,进入他们的生活,继而还要成为他们的主宰。
      至于说“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没有明说。总归是理间深秀亲口说喜欢的,他们也没敢强硬地扯--毕竟这是他们西国一直以来,都是最完美成型的王子典范了:理间深秀既不像他的父亲疏于政务,也不同他的大哥,早年被一个女人情伤,到后来竟是喜欢上男人,导致失去了继承权后的放浪形骸--他是他们国家现今唯一完好王子,更别说一直都洁身自好,且兢兢业业。
      这个国家的全部人民都不敢多加责怪,只能偷偷摸摸地四处奔相走告。想要用一种温和的,不伤害理间深秀的方式把他这人生中犯的第一个“错误”给板正回来。
      理间深秀的母亲倒是有理由嫌弃朱鬼柳。因为王室贵族几百年来的“基因工程”建设,只要不出意外,基本上每个人的面容都是俊秀无比的,而这点理间深秀尤其更甚。
      虽然朱鬼柳看上去还算温婉,可她从来也没进过宫里向自己请安过,也不曾展现过她性格里柔弱的一面--她自己也不想想,自己本就是一个如此强势的王后、母亲,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别人温婉呢?这是理间深秀母亲最突出的一点反对意见。
      而西国的上层民众对朱鬼柳的不满,大概在于她的身份不好,而且性格不合。
      据说有一次她和大使馆采购员在路上看到炸鸡车,就那么几步路远车就开过去了,她竟是连让手下跑去都不肯。
      别人问她为什么不要,不是想吃吗?
      谁知朱鬼柳竟然说道,“我喜欢是喜欢,但不喜欢追着去喜欢……”,真让人无语!
      然后回到大使馆,采购员让厨师做了一份炸鸡给她,她却并没有很高兴,或很感谢的样子,“谢谢,但请以后别这样做了;这只是我的个人欲望,想要泯灭是很简单的事,但请不用这样……”
      这下得了,好心还没好报--不过到后来,倒真的如她所愿,也的确没人那样做了。不用麻烦别人的人固然好,但一点都不麻烦别人的人,却让不由地人敬而远之。
      而这一点朱鬼柳却好像是明知道,却刻意做的,也不知道她在躲避什么。
      其他倒算还好,但朱鬼柳经常说的“我并不是想要针对谁……”,或“我没有别的意思……”--可那意思,明明都包含的是极大的意思。
      而她也从来都是那般地,以前想做个什么事情,大人长辈就会帮她办到,所以到后来她没人在旁边,却基本上不会没理由地去做一件什么事地懒散起来了。就像是之前在军区别墅里搬榉木那样,那种重复性的操作消磨了她对大多数事的欲望般,至今,她还没对什么产生过极其强烈的掠夺心--所以而她一般觉得做不到的事,一般不太会去做。
      再而,相对于整个家族,她的没有什么家庭观念的,所以想做会做的事也不怎么会像他们西国人那样,需要基于整体,而且还是要为家族,下层层面考虑的那种--她的确难以胜任。
      是以朱鬼柳的这个样子,整个西国上层社会接受不了她,而这件事又因为理间深秀的不加掩饰,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朱鬼柳竟意外的很多天都没出房间门了。
      缪辰发消息问她到底怎么想的,朱鬼柳本来没打算回的,但想起那天冲动的话,就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所以回了。
      “我那天说你可怕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想我可能太敏感了,因为无法想到只有在你想交往的朋友面前才那么谈笑风生的你,如果因为我是你讨厌的那种人,而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就也许是我人生中很大的遗憾”
      缪辰的短信回的很快,“可我已经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了啊,为什么要去想以前呢?”
      朱鬼柳本想假设个如果,但想想他那样肆意的人肯定会回一句没有如果的,那谈话也没有接下去的必要了,所以朱鬼柳想了想还是没回。

      朱鬼柳长期这样回避人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在后来的人生交往中,她很清楚的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注重分寸和界限,没有人是想多听你以前的事的,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你。
      因为他们不和以前的你过活,只有你自己会和你自己的回忆,和回忆重新塑造给你的东西过日子而已--所以朱鬼柳才变成这样,连个头发也是自己剪,也不想别人多碰,或者是再去努力些什么东西的。
      毕竟有时候想想,也对啊,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做给谁看呢?就算过得再好,他们又不知道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活着而已……而给自己看的话,给自己看的话,她又算什么呢?她根本不敢去想......
      朱鬼柳从小都是不常在教室的,每次也都是爷爷奶奶他们一下课,就来接走的。有时候他们还和外公外婆一起看谁时间快,就能先“抢”走她--以致于朱鬼柳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也从未被人这样赤裸裸地告白过,还弄得人尽皆知。
      天知道,她后来一个人的生活,基本上都是无论晴天雨天,出门都撑着伞,以抵挡住别人的视线的,这两相对比的差别有多大显而易见。所以让朱鬼柳选的话,无论基于哪种原因,她都是不会和理间深秀结婚的。
      因为一来她既没有那个意愿,也没有那个能力去成为一个人的妻子,然后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二来,尤其是理间深秀的妻子承担的责任会更多,还包括那相应社会关系所带来的社会责任;而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丝毫无法做到的。
      她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能像她干爹的人,能像陪伴她前半辈子那样,陪伴她的后半辈子。可她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能比逝去的东西再珍贵的,就算是不好的东西也是如此,所以她不敢奢求。
      朱鬼柳以为她要拒绝理间深秀,然后提前离开西国会很困难的,毕竟她这样的举动很像给人打脸似的。
      却没想到理间深秀竟然说没关系。他说没关系,朱鬼柳可以拒绝他,也可以可以不跟她结婚的。是以听理间深秀说完这些承诺后,朱鬼柳给他一份要提前结束见习的申请和离开西国的同意书。
      虽然说服的过程有些困难,但理间深秀坐在他他那不知凝聚了多少能工巧匠打造的大书桌上,神情虽一变再变,却也还是签了的。
      朱鬼柳怕理间深秀反悔,所以费尽心思问了他一个大胆至极的问题。
      “以前有个报道,一个人因为三次强迫同一个女性十七年来在监狱度过,就因为他忘记、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礼性。如果是真的喜欢那个人,他不会舍得那样做,可如果要是为了性,他大可也不必只找她……你说他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呢?”
      理间深秀坐在书桌后听言抬起头,似乎听懂了她的暗示,只一句“我不会这样”后,然后这样直直地看着她--他明白了朱鬼柳的意思是说,如果他是真的喜欢的她的话,那么不该强迫她,而他要是为了性的话,那也大可去找别人的含义。
      有些尴尬,但心意达成,朱鬼柳也觉得还算掩盖过去。只是她眼珠转了三转,最终却是转向灰暗,轻笑一句,“好。我不会跟你结婚,但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我很讲公平的”--既然我不曾给过你机会,那么也不会给别人机会,这样也不至于贬低了你。
      理间深秀不置可否,朱鬼柳也就轻巧地退出,合门离去。
      总之到此,朱鬼柳舒了一口气,整个西国上层也舒了一口气--你说什么,没有平民和奴仆们的意见?很抱歉,他们的意见不予采纳,而且因为他们的局限性,应该很难预见到朱鬼柳嫁给理间深秀所能带来的影响。
      但他们舒了一口气,另一种矛盾的心情却又不禁冒出来了:你凭什么看不上我们的王子啊?你又没有那么好!
      总得来说,大部分女人都会乐意于当这样的幸运儿,无论是喜欢理间深秀,还是他身后的那些身份地位来说,这都代表你一生奋斗的目标,就提高了一个档次,也有一个可以更好实现你理想的舞台。
      而如果你只是一般般想当个普通的人,那也可以什么都不做,享受生活--至于那些会的不会的,到时候再说就好了,反正理间深秀不是爱你么?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与其再费时间去找心心相印的人,还不如就在此时此刻爱上一个能与你相濡以沫的人来得更幸福一些吧?
      很多人都说朱鬼柳不识抬举、变态,朱鬼柳一次偶然听到,倒是很认真地说了一句,“理论上,除了单细胞,所有的生物都是变态生物,人也是”--唉,她都这样,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所有人都默认她的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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