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志1

作者:张景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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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鬼柳


      索性这天,朱鬼柳预定离开的日期到了。
      其实她倒是理间深秀告白那天就想走的,只不过因为要办很多手续,而不得已留到了今天。
      朱鬼柳很怕理间深秀,或者缪辰突然会出现之类的,那样她想低调地离开西国就更做不到了。
      但没想到理间深秀他们没来,郭斯嘉却来了。
      而且就站在大使馆门廊外大厅!
      朱鬼柳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就那边呆呆地听着郭斯嘉说了那一句,“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没有其他的话,他也没问理间深秀和其他的事情,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就俘获了此时此刻朱鬼柳的心--虽然并不是那种爱情的感觉,但却也是很难得。
      朱鬼柳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想了,她觉得自己这么做还真是不行。
      就像二爷爷的那个漂亮女儿会给家里带来危害那样,朱鬼柳也抵制那种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危险,不让自己涉及其中。
      但讽刺的是,当初她怕郭斯嘉给自己带来不便,所以跟着理间深秀来了这里。而现在来到这里,因为理间深秀那样,她竟然又觉得理间深秀危险,郭斯嘉不那么危险了--她自己向来口口声声说她不需要别人,不会过得像别人复杂的那样……可到头来却像弹簧球那样,从这里又到那里,活成她讨厌的那个样子。
      难得的是郭斯嘉来大使馆接她,竟然还给她带了喜欢吃的慕斯蛋糕,并且用那样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朱鬼柳却是突然想起那次和理间深秀争论过后,得出她是个“伪君子”的结论--因为她一面指责西国的“窃取”下层人民成果的经济发展不好,一方面却喜欢上这因那经济高度发展的产物后。
      她就已经没吃过一次这个蛋糕了,为的是她的坚持。
      朱鬼柳不打算吃,虽然这算是她唯一允许自己放纵奢侈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却是她没资格享受。
      所以她只是笑笑,而郭斯嘉一愣过后,也只是笑着,放下了那东西--不论是什么原因,她现在不想吃,那他就不会让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一路上,也算是灰溜溜地离开,朱鬼柳因为这段时间的少眠,所以在郭斯嘉的座位旁边睡得很沉。
      飞机当夜也就到了华国,朱鬼柳一下子就回莫城七局的办公室了,纵然办公室的旁边是那个自己最不想再次见到的西国女人,朱鬼柳也还是忍住了。
      因为绝对不想再经历理间深秀那种类型的事情,就算第二天以至后来那个西国女人对她隐约挑衅的态度,她也就都一一忍耐下来了的,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去任何一个新的地方。
      她像曾经失去所有人那样,在一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接收她的时候,她用尽一切才在莫城七局有一个属于她的位置--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那种重新来过的日子--因为那几乎等于重生,且带着记忆。
      她知道她很脆弱、懦弱,可她也的确生就没有那种气概和时间,所以她只能忍耐,无论如何都要忍耐。即使她的内心再华彩张狂,却也不敢把自己想要这世界上最好东西、宠爱的想法告知他人,因为她需要对别人公正。
      而且这个世界需要公正,别人也需要公正--不然,只要她一想到有那种可能,如果别人拥有了所有的美好,她却那么悲惨的话,她一定会觉得不平。而她不能将这种不公平加注在别人的身上,所以只能这样。
      朱鬼柳因为她在莫城七局一向的形象,和那个话题牵扯的另一方是理间深秀,所以没有人多敢问她关于这件事的始因。
      而郭斯嘉也很配合,和她如同以往那般相处,从没提过那些她不想提的事情,是以朱鬼柳就觉得自己这样地,和郭斯嘉一起一直做朋友一直活下去,才算是她该走的人生吧!
      毕竟她从来都只是个理论学家,只会做那些核心的东西,可其实一点也不会实施那些,她明知道,却不会用的一些理论而已--所以她还是并不能和别人一起生活。
      她舍弃了那种因为不曾被告白过,而时常会在心底浮想联翩的新奇感觉,压下胡思乱想过的好奇心,也就这么禁欲地活着,算已经是很有追求了吧?毕竟她以前的生活和现在的反差太大--幼时应有尽有,万千宠爱,少年时却又一个人孤独地在生活下,重新学会坚强起来。
      虽然现在依旧很弱,但又没人教她如何应对。而她能做到这个地步:从一个本来生活不能自理的人,转变到现在事事亲为、而且还要按照她的方式走地来说,她自己都为自己感到骄傲了。
      其实她要的也只有一点点的,只要有人愿意认真听她说话,她都可以很感激的,只不过是不能是施舍,或者不尊重的而已。
      所以,当朱鬼柳的定期整理物品时,她本来要把一小箱在西国边学习西国语的笔记本给销毁时,郭斯嘉要了,说是他也要学,这样方便时,朱鬼柳也就给他了,她也知道他一直有收集自己用过的笔记的习惯。
      按照朱鬼柳霸道又神经质的性格,她不喜欢杂乱的东西,所以总有她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当然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她会存放在一个地方,然后遇到新的事务时,她会一点点剔除杂质,留下美好补充,而将其他的糟粕扔掉。
      那其中她最为宝贵的东西她会放好位置,不会让人知道,听起来像偷藏东西的鼹鼠似的。而她不保管的东西,一般也是销毁掉的--只不过郭斯嘉是她熟悉的人,所以她才将那些给了他的。

      郭斯嘉极不理解,为什么她曾认真记载过、花费了极大时间和精力的笔记本最后她都舍得销毁--那些她写的东西,又是极有条理清晰,而且字体大概是因为写过太多了,自成一种连笔的凌厉漂亮,郭思嘉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做个纪念!
      不过郭斯嘉后来倒也依稀看出来了,总感觉朱鬼柳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大概就是她随身带在身上的单肩包里的司法报告了吧。
      因为曾经被偷窃和遗失过,朱鬼柳有一个最新的电子产品,不过也只学会了用文件传输避免文档失误误删而已。
      大概也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东西了,觉得那样带在自己身上过得比较安心有归宿吧!而如果没有了那一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在这个世上,所以才这么看重的吧!
      郭思嘉的这种想法倒是暗和了朱鬼柳的想法,她也觉得她在这世界上无牵无挂,浮根如萍。除了她钟爱也不得不做的司法以外,其他的她没什么事可做了,开心难过又怎样,在意的人都不知道,过给谁看呢?
      所以她这自己本身对生活也不是有多大兴趣的人,还是这样和郭斯那样敬而远之又相互扶持地活着好。
      这样的日子也过得令她心安!

      朱鬼柳和郭斯嘉又重回以往无话不谈的状态,甚至有次还讨论为什么只有充气娃娃,却没充气男模的这种话题,只不过在众人面前他们并没有如此说过而已。
      朱鬼柳隐隐觉得说不定这样下去,到不知道哪一天的时候,她还真的很有可能就和郭斯嘉结婚了--不是说再伟大的爱情到最后也都会变成亲情吗?说不定他们现在这样的就算是最后的那一种吧!
      只不过,后来却发生了一件,可能是朱鬼柳这二十多年来,觉得最讽刺的事情了。
      朱鬼柳最喜欢的司法权威,这人世人--在人世制订的秩序,却不能保全一直仔细维护着它的她!
      朱鬼柳以为如果她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的话,无论怎样,她都是可以不做的,而保护人民的法律,她也或多或少算参与了指定的人,却不能享受这部法典给予的自由,和权力。
      到最后,她最后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一件她并不想做、而且她父母也曾经做过,又轮回到她身上的事--结婚,和理间深秀。
      朱鬼柳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之前说了不和他结婚的,他也说没关系了。可却没想到就跟她之前几次冒犯他,她道过歉,以为事情了结后,他却还没把这件事情过去的那样。
      他竟然不肯结婚!
      之前说的好好的,他不会给她造成困扰的。可他却不结婚,这又怎么能成?
      朱鬼柳还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好吧,他可能也是正人君子,只不过可能是太喜欢朱鬼柳了,才不愿意和别人结婚的--但朱鬼柳并不敢想象这种事情。
      她是不管别人怎样做都不会插嘴的,只不过这却是关于她的事了啊!
      他自己说的,也答应了不结婚的,可不是这样的不结婚啊……当初所有人也都安心了,可现在他不结婚,这不是逼着她在嫁吗?--从这点上看来,理间深秀倒是个极其隐忍又“智慧”的人,知道说不透解释不清,干脆也就什么都不说,用行动来应对。
      所以,在离理间深秀和朱鬼柳告白后,两年零五个月的时间--期间理间深秀也都没和朱鬼柳有过联系的情况下……即使缪辰和朱鬼柳聊天的时候他都在旁边。
      在理间深秀过完他的32岁生日后,本来洁身自好性子的他依旧不近女色,而且还越来越有发展成独身主义,以及冷面主义的凌厉趋势后,他的目的成功达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非朱鬼柳不娶了。
      理间深秀,他的卑劣成功了。
      朱鬼柳于是又陷入一种不知该说什么、欲哭无泪的状态。
      刚开始大使馆那边路克频繁请自己过去的时候,朱鬼柳还没怎么意识到这是个那么严峻的问题。她还以为路克是闲到没事、特地调侃她空白的感情生活,为此她还生气了一下。
      可当所有的人,包括理间深秀的母亲,那个西国s国王后都和她联系的时候,她是真的有些感觉到了那种压力的来源了。
      她本来想装作不知道理间深秀的不肯成婚的,反正总不可能问到她脸上来吧!就算是,那她也说不要就是了。
      可没想到最后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只是理间深秀逐渐减少了与华国本来说好的空电等其他技术开发引进的交往,还隐隐有转向他国发展的趋势。
      这下,连刘凤瑶都被派来来找朱鬼柳谈话了。那种感觉像是被全世界的眼光关注着似的,朱鬼柳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大的魅力,还是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就这么让理间深秀放不下了。
      她反正是那种“现实”的人,打个比方说,她就从来没去参加过同学聚会,不是因为她冷漠,反而是因为她没什么朋友,也没人和她说话,坐在那里与其尴尬煎熬,反倒不如就这样不去被人误会的好,毕竟如果说不对了什么,那也是会遭人误会的。
      不过其他的倒没什么,而只对于结婚这件事,她想坚持到底。
      只不过很多事情总是说的容易,做得难。
      朱鬼柳很是讶异在这么多人“围攻”她,试图让她去找理间深秀说她想和他结婚时。,理间深秀却仍是八方不动的,好像这种局面并不是他造成的那样。
      他这个样子,害得朱鬼柳想撇下面子,去问问理间深秀的意思都不好意思。虽然在她后来终于忍不住,想要通过缪辰找理间深秀联系的时候,理间深秀却没第一时间回复,反倒让朱鬼柳觉得好像自己不该去打扰埋怨人家的那样。
      而郭斯嘉是在朱鬼柳尝试想联系上理间深秀,试图想问清楚这件事情到底要怎样解决时,突然触上朱鬼柳的雷点的。
      “你……”,郭斯嘉一在朱鬼柳面前犹豫了一句,朱鬼柳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是要说什么事了。
      要是别人的话,朱鬼柳肯定立马冷脸就走了,再不济也是不说话就静静地待着。反正她不想做什么事说什么话的时候,她就这样。
      可郭斯嘉不同,他算得上迄今为止,朱鬼柳觉得最像她干爸爸的人了,虽然这样类比是不该,但他的确在她的心中分量很重。
      可是朱鬼柳自己心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或者说是该怎么想的。从来也没考虑过自己的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她一早就打算好了不结婚。所以每次一遇到这个问题后,她就会自动否决掉每个感官的感受,自然而然地省略掉那些情感的挣扎。
      她曾经也有过暗恋的的人,可却到最后什么也都没做过,只是在心里有涟漪罢了。她也觉得这世界上每个男人都有他好的地方,只不过那些好的人身上的缺点她却很难接受。而她更知道自己既不长情,也很自我--也正因为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从未想祸害别人,或者让别人祸害她。
      毕竟她又不是没有生活目标或过得艰苦,所以这样自由自在地多好、多难得啊,难道不是吗?
      光从外表和最基本的生活来看,朱鬼柳和理间深秀都差的太远,并不是她能赶得上,或者有那种觉悟的--就算训练可得,但她却并不希望那样。
      只是她不愿意如此,可事情并不能如她所愿。
      华国现下和西国的关系密切--只不过是说的好听。其实以华国现在的经济水平来说,还是处于劣势一点的地位的,没看两国之间的海底联通大道的费用都主要是西国支付的么。
      当然,这还是在西国以理间深秀为主的s国倡导的情况下,才有的……郭斯嘉不知道刘凤瑶是和朱鬼柳说了什么,但他最怕的就是朱鬼柳的“口是心非”了。
      他知道,就算她曾经那么讨厌那个她倾尽全力帮过、到最后却又反说她是司法败类的西国女人,恨得肝胆都疼,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可其实除了对她冷漠忽视以外,她也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还一个人很伤心地不敢让人知道。所以他怕,他怕她明明不想做那样的事,到最后却因为……她说过她没那么高尚的,可谁知道,如果别人和她说是为了别人的话,那她会做些什么妥协呢?
      他始终不敢去想。

      而后来也果真,这一辈子除了自己外,都不太喜欢沾染上其他气息的朱鬼柳,在刘凤瑶和她谈完话后的关闭自己几天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华国,去了别人的土地上了。
      郭斯嘉知道她并不需要和自己说什么了,她那样的举动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即使她并没有那种义务向自己解释。
      而他也知道,无论如何谁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除了能约束她的公正责任心……而那个理由已经才被人用过了。
      呵!朱鬼柳也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她向来都是对什么东西没有狂热追求的,除了对她热衷的司法--可她其实热衷也不会表现得那么外露,但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就和这东西结缘了,但现在显然不是她可以思考这个深沉话题时候了。
      朱鬼柳下船的时候,是在艳阳天的下午,其他人的心情是怎样就不得而知了,她倒是挺尴尬又不满的。
      因为如果和理间深秀成婚后,朱鬼柳几乎没有机会回到华国住久的,所以西国派了一艘大船接她,却没想到她毕生要带的东西竟也不满一舱。
      船下的人都已经把东西搬完了,理间深秀也早已经接到消息等在海港上,朱鬼柳却是迟迟没下。
      周围的人都觉得不耐烦了,想让人上去催时,理间深秀却是挥手挡下。
      再过不久一会,甲板上就出现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模样的人。
      似乎从没穿过这么极修身的裙,她下扶梯时走得很小心,直到一脚踏上这西国的土地上时。
      她才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不远处的乌压压地人群一眼,不知为什么又低下头。
      朱鬼柳似乎从没穿过深色休闲以外的其他衣服,基本上也不讲究款式。不过这次穿的却是天蓝色碎花裙,扎着白色衬衫,那头自己随便在浴室里修剪过的头发也披撒着,有些卷翘。
      朱鬼柳轻巧地把风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然后抬起鹿一般的眼睛看他,并不曾挪动一步。
      众人随着目光往下,才发现她竟然是光着脚的,脚趾头还很尴尬地卷曲着--难怪不曾走过来。
      据后来船上人所述,原来这身打扮还不是朱鬼柳自己的衣服,是邻下船之前,陪同而来的刘凤瑶吩咐让人给她穿上的,而鞋子一下子没找好,朱鬼柳又怕下面的人等急,就只好这么光脚,赤条条地踏上了这块土地。
      所幸理间深秀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绅士风度的,虽然朱鬼柳并不太情愿如此--因为他只顿了一下,就大跨步走了过来,一个打横,将朱鬼柳抱了起来。
      明显感到朱鬼柳浑身一个僵硬,理间深秀将他在阳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面孔低下,太阳的光晕打在他的脑后。
      然后他说,“我也不想这样的……抱歉”
      朱鬼柳真的觉得自己有够变态的,就那天理间深秀就只说了这么一句,朱鬼柳来之前对他的怨念竟然就莫名地消散了。
      她隐隐觉得是不是还是可能,因为她真的太喜欢漂亮的东西来着,对理间深秀太令人赏心悦目沉目,所以她才会比对别人更有宽容心地对待的。
      当然也正是可能因为有些其他方面的原因,朱鬼柳竟然罕见地想起以前理间深秀给过自己披风、认真倾听自己想法等的种种温暖,想着如果以后的人生和他一起,应该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吧!所以才会在新的困难产生时,又坚持了下来。
      而且,也是在安定了一段时间后,朱鬼柳大概知道为什么之前她拒绝西国所有晚会邀请时,理间深秀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所以她也勉强可以相信理间深秀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因为还是在很早的时候--理间深秀当初怪她不去和人接触,大概是因为知道要娶她肯定会遭到很大的阻力的,所以提前“创造”了机会和舞台给朱鬼柳去发展,好让她赢得赞誉,说要结婚的时候也比较容易些--可惜的是,朱鬼柳当初并没有那样做。
      所以以致于到了现在,虽然很像是理间深秀求娶朱鬼柳,事实上也的确是那样子,但他们的婚礼却因为仍是有不少人的反对,而没有即刻举行。
      奇怪,按道理是他们很急着想让王子成婚,诞下小王子,到现在却又显得朱鬼柳必须要“高攀不起”的样子。
      若是按以往,朱鬼柳早就撂挑子走人了,她在前半生从未如此这样不顺心顺意过,而且理又在她那边。但因为想起刘凤瑶说的为了华国人民长远发展,请她忍耐。
      朱鬼柳不得不一一答应了理间深秀父亲的要求,才被准许一个月后和理间深秀成婚。呵,真是,那看不见的所谓人民的幸福,据说就轻易地被她操控在她手里……

      因为朱鬼柳此时还未和理间深秀结婚,所以不能住在宫里。
      是而,理间深秀从宫里送她回华国大使馆的时候,朱鬼柳不禁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这样……”
      朱鬼柳看着回头直直看自己的理间深秀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样子比两年前更锋利了一些,而她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且,她也没感觉到理间深秀对她有什么感觉的样子,好像也并不喜欢自己啊!
      朱鬼柳偶尔这样想着,又转回了头。
      “你的眼怎么了,哭过了?”,前排的司机自觉的放下了前后的隔断,理间深秀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长长的手刮了一下她有些肿胀的眼睛。
      朱鬼柳躲闪了一下,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抿了一下唇。
      “没……就是昨天看了一个新闻--一个非常好的女主人和她非常可爱聪明的三个孩子,因为嫉妒的保姆嫉妒,想要霸占她有的一切所以放火烧死了她们……”,朱鬼柳说着说着,又自己顿住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个想说明什么,为了解释眼睛红肿的原因,还是想和理间深秀说人世的险恶--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邪恶的事情发生,所以为了避免那种更大的失去的那种痛苦,我们还是别去尝试在一起了?
      难道她是想说这个?朱鬼柳低头沉思着。
      理间深秀也不知道他该为朱鬼柳不是因为他的“逼迫”而难过,所以感到一丝欣喜,还是应该为了她根本没关注过他和她的事,流的泪反而是为了别人而感到难过,只好沉默。
      朱鬼柳见理间深秀没有出声,于是开口似没话找话道,“我昨夜看的那个新闻。那个妈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哥哥们也是那种见义勇为的好人,她自己有做生意,一家人过得很好;他们的三个孩子真的个个都很漂亮,名字也是,谐音她妈妈的名字,就是喜欢你”
      “那个男主人出差要回来的时候还发短信问了“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星星”……你说,那个女主人从小到大,还有她的孩子、那么多人努力了那么久才有的生活,这个时候却因为一个保姆的坏心思而没有了--如果以后我也是……”。
      理间深秀知道最后这句话朱鬼柳是打算对他劝诫的,虽然他还不清楚,但隐约猜出了。他是很想解释安慰开导一下她的,因为她看起来很有种来到陌生地方无法掌控的惶恐。
      可他一想到他是等了她那么久才来到这里,她也根本不想晓得自己的恐惧似的,一向机智的他也没想过她是不是借此隐喻她自己的心情--可谁叫朱鬼柳一样直白,很多事你得直接和她说她才会懂,而当她突然婉转对他们自卑起来,却又害你搞不懂她的真实意图--是以理间深秀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就说了一句“你不准后悔”
      然后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明显压制了,而且这话又没头没脑地,她又一向最是反感这些的,所以理间深秀就不由地加上了一句,“……我们才定下婚期,说这个不吉利……”
      朱鬼柳果真转过脸过去,不高兴了。
      但却不是因为他的别的意思,而是因为他说的那个不吉利。
      朱鬼柳从小,就是因为不吉利,被人在外有意无意排斥,才被家里人如此宠溺的。虽然长辈知道那不好,可还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她无限宠爱。
      也果真是,后来朱鬼柳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大概知道,自己在失去他们独自拼搏的时候,会因为生于鬼节的原因而被冷落,变得性格孤僻。
      而后也会经历一系列下来的困难--所以才把提前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疼爱都透支给自己吧!
      只是这样的宠爱她宁可没有。
      朱鬼柳宁可不吉利凄苦一辈子,也不要这样,难过的时候,却要不禁去怀念她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
      然而,忽略那些不实际的想法。
      朱鬼柳从踏上西国土地第二天起,就必须学习有关如何成为一个基本的,理间深秀的妻子模板。
      首先,是当初朱鬼柳曾见的,西国特有的加长版轿车上的箭头标志。
      这在他们法典里的意思是勇往直前,像这种类别的小事,作为“未来国母”的朱鬼柳也要清楚的。
      而在外的限制时候,还有别的--比如说朱鬼柳不可以主动拥抱理间。
      这点朱鬼柳就冤枉了,明明那天是理间深秀要拥抱她的,现在为了形象问题,却让她不要去抱他?这话说错对象了吧,不是一直以来都说的是,理间深秀从不拥抱别人的吗?
      不过还好,朱鬼柳学习得很快,做笔记也做的很好,除了一些小小的问题以外,她也算是超长发挥了。
      但后来的麻烦就一个接一个的来了。
      刚开始先是月见过来问她,说为了婚礼,要把她的戒指拿去翻新炸一下。
      可朱鬼柳是那种连洗澡都没有摘下戒指,平时又是极把这戒指当做告诫自己隐忍决心的象征的,怎么也不肯摘下。
      这般“重财”,可能就已经惹人不悦了。
      然后朱鬼柳还把理间深秀为她定制的衣服什么的口袋都封了起来不说,还把她的一些东西又给烧毁……简直是心里有病!
      陪同朱鬼柳在华国大使馆住的月见心里这般想,本想将事情告诉王后,但没想到理间深秀却是来了。
      本来西国婚俗,理间深秀在婚前是不准和朱鬼柳见面的。
      但月见不敢拦,就这么让理间深秀进去了--其实这点对于朱鬼柳来说,月见的这个婚前伴是失职的。
      因为月见如果真为了朱鬼柳在婚后的日子好过点,就理应当严厉拒绝理间深秀进入的,可她却并没有。
      而当朱鬼柳待在她依旧靠街边的房间里,看窗外的街景上人来来往往时,就被突然进入的理间深秀吓了一跳。
      似乎是偷偷进来的理间深秀,有事忍不住要说出来似的,一下子就直接开口说,却带着点怒火的指责滋味。
      “你把衣服口袋都剪了封起来,没人看见的话,我也就算了,可你怎么能烧那么多东西呢?那些不是你的回忆吗?记录着你过往的一切吗?就这么冷淡,什么都不要?”
      朱鬼柳还不知道,她就烧个东西还能引起他这么大火了。
      “我为什么要留住我不想留的东西?我写的这些东西,这些字,如果我还活着就还能写,为什么要可惜?而如果我不在了,那就代表它也没存在的必要了啊--我又不需要存在于别人的回忆里,也不需要别人记住我,只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不行吗?”
      理间深秀气呼呼地看着她,看她实在懵懂的样子一阵无奈,沉默半晌才无奈地挥了挥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而月见是傍晚的时候才告诉她原因说。
      “我们这里婚前烧东西,是代表不想怀孕、也是不爱未来丈夫——才会把以前的东西都烧掉,代表不留根……”
      朱鬼柳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其他意味的表情给她盘头的月见,心里很想说“你这么知道我会陷入这种境地,怎么不早跟我说呢?”,但想了想,还是懒怠和她争辩这一句话,所以没说。
      朱鬼柳倒是有心想要和理间深秀解释一下,毕竟以后他们是要长久生活在一起的,如此这般也是不好。
      可是他们婚前不能说话的呀,而且朱鬼柳也不知该解释什么,所以就这么拖着拖着给选择性地忘了。
      朱鬼柳的培训最后一关,就是参加王后为她特别举办的宫廷晚宴。借此她能和大臣的夫人女儿们认识--这是在往那边靠近的说法。
      但在朱鬼柳看来,也不过是官僚太太和官僚子女罢了,除了父辈的蒙荫。除了家长里短,和她在某些事的推动上面有意义外,这样的聚会其他的也没啥好的。
      因为没有吃到她最提神醒脑的香菜--西国上层人都觉得这是下等人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才吃的“臭味”,所以餐桌上并没有摆,所以王后的司仪官在对朱鬼柳进行了在场各个来宾冗长的人物介绍,和打招呼后,朱鬼柳已经接近精疲力尽。
      这简直比她去训练还难上很多倍,到最后她不过也是靠着毅力,才坚持下来的。没想到刚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王后身边一位刚刚她介绍过的占卜师,就在所有人前一副理所应当,又堂而皇之地对她说了,“请你随意念给我两句话,好吗?”
      朱鬼柳整个一个懵了,想了一会,才算整明白自己的现在的处境。
      然后她立马说,“呃,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还有,思念漫太古”--这是她最喜欢的两句话了,也是她最向往的爱情。
      没想到,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面前,那个女占卜师还是说出了“你会深受情伤”这样的话来,朱鬼柳喉头不禁滚了一下,发现端坐在座位上的王后并没有神情不妥的迹象,难免怪异了。
      如果她会深受情伤,而她又要和理间深秀结婚的话,这说的也是他儿子的事不是吗,她怎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难道是无论如何都现在他那一边吗——好像那样也没错,但就是,还是让人说不出的怪异。
      朱鬼柳心里闪过一丝这样的想法,但面上还是平平,对那个占卜师欠了下身,表示感谢--虽然那占卜师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了了理间深秀所谓的和她的“美满婚姻”的基础。
      朱鬼柳心里是不信这个的,虽然人的观念本身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人生,但却不会影响如此之深吧!有可能她的固执会给她在人生选择过程中造成不一样的结果,但朱鬼柳心里却是对自己有信心的--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信心从何而来。
      只不过朱鬼柳现下的心情并不在这里,她着急找到的是理间深秀。她本以为宫廷晚会他也会来的,却没发现,所以只得趁着上厕所偷偷溜出去。
      朱鬼柳一直以来都是对图像路线记得清楚的,身形又瘦,很快地就找到了理间深秀的房间。
      敲开了门,理间深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朱鬼柳就赶紧递给他一本本子,小声的说,“这是干爸爸给我的……说是如果我有丈夫,就拿给他看,啊,那个胶带是他封的,可能要用剪刀--还有,对不起,我烧东西时……不知道那些寓意的……”
      朱鬼柳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别扭,但说完以后旋即恢复了原样。
      理间深秀顿时就愣住了。
      接了过去,看着那只是用胶布细细地一条黏住两页纸的笔记本,就不禁问道。
      “你都没想看过?”,说着他打开了门。
      朱鬼柳皱了下眉,“为什么我要想看?又不是写给我的……对了,我还要赶快回去,到时候你看完这本笔记本还给我”,朱鬼柳急匆匆地说着。
      大概因为是非常珍贵的笔记本,所以朱鬼柳是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才又飞奔回去的。
      老实说,那本笔记本上也没什么其他的内容,就都是她干爸爸、也就是那个老助理平时随意写的什么东西,诸如朱鬼柳喝的食疗粥啊,或者一些给她的人生随笔之类的东西。
      不过因为他这样做的太像爸爸了,反而让朱鬼柳倒忘记了她真的爸爸,连写的字啊,一些习惯之类的,也都像是他的,所以那本笔记本她才留存至今,不敢丢却。
      理间深秀倒是看着朱鬼柳迅速消失的背影呆滞了一会,白皙的手指上还残留她手上的余温,和那一点手上青筋凸起的印象。站在深沉的夜色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然后他才缓缓地合上门。
      二层走廊上的唯一光亮就这么一点一点湮灭。
      “朱鬼柳的心是捂不热的”
      理间深秀第一句看到的就是笔锋凌厉的华国文字,无奈之下,他只好分别拆开字体传给路克,帮他翻译回来,而这,是他看的第一句话。
      “有可能是和她工作十几年的同事结婚,她也只会随份礼物,却并不会去参加那人的婚礼--年轻人,你可能觉得她这样也太不成事,但这却是我故意把她养成这样的”
      这是写在第一段上的那些话,却足够让理间深秀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柳的前半生太过受宠爱,因为她的名字、出生的日子,和她长辈的过分关爱,而有些乖张;但她却是个傻的,太过相信别人、心是善良的可不懂表达,也不会处理大多数的事情……”
      “而且她自己无法对别人做到的,也从不会强求别人。就算遇到任何事,首先想到的都不会是哭,还老是被人气的发抖,也不会想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哭泣而已--如果她后半生过得这样辛苦,又悲惨地太过孤独,反而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只能让她的心总是保持一个温度,才能保护好自己”。
      这仿佛倒是显露出那人别扭的拳拳之心。
      “如果一个正常人的温度是50度,那么她就会在30度--我认为按照这样下去,应该是不会出差错的,她一个人的确是不会开心到哪里去,但至少也不会更难过。不过既然你已经出现了,想是撼动了我帮她设下的壁垒--所以我才如此和你说”
      “我的鬼柳她不会处理很复杂的家庭关系。虽然她看上去简单,有时又睿智又深沉,但其实她想法很幼稚、简单,只有需要动用脑子时她才会大放异彩,可她从来不会用她的那些聪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所以说如果你出现过,那么请不要辜负她,请包容她”
      “但这并不是什么请求,而且你必须做到的一点。我平常是不会对个陌生人如此说话的,但我知道,在我调教下的鬼柳,如果能喜欢上她的,应该都不是抱着单纯喜欢她的目的喜欢的”
      “为了不让人看见她那好看的形状,所以我叫她要绑上头发,把她不好看的额头,和坚毅的下巴露出来,让人看了一眼就注意到那而不喜欢她……”
      “所以别说你是因为她的外表和她的烂性格而喜欢上她的--虽然那些我挺喜欢的,但这点我不相信。所以如果你要因此而对她不好的话,那么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令你好过--我虽然已经死去了,但我的眼睛还在”。
      “不过,除却这一点,我想你也可以知道些别的事情。她其实从小是有自闭症,行为异常,才会被人认为不吉利的,她的父母并不相爱,所以生出来的孩子才会让她受那么多折磨,她活到现在很不容易--我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独立思考她人生的权利夺了过来,但你可以选择告诉她,你希望的她是什么样的”
      “这是我告诉她的,她会尝试听你的,只不过只有这一次。所以现在,我把她以后是仍一辈子继续以这样的方式生活、还是开始另一种她没过的生活--我把这样的权利交给你,希望你也别让她难过。因为她真的,这一辈子,都没有想伤害过任何人,如此那般的性格,是我的错而已……”
      从晚会上疲惫而归的朱鬼柳,并不知道理间深秀研究那封信到多晚,洗完澡本想休息的她,倒是迎来了在来西国这么久以后,见到了第一个还算得上的熟人,缪辰。
      因为要避嫌,所以月见把他们的会面安排在大使馆后面的庭院里--西国在华国的大使馆占地面积很大,但华国在此却是很小,这大概一方面因为实力,另一方面因为观念问题吧!
      华国人现在是没什么皇族的,所以自然不会用那么奢侈的地皮,来建除了摆设外毫无用处的建筑。
      缪辰的脸在星夜下有些模糊,但却依旧好看极了,只是整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在。但他竟然还是察觉到了朱鬼柳一瞬的心不在焉,不禁低头一笑,“你怎么啦?”
      朱鬼柳兀自沉浸在刚刚的事不能回神,一听这话,犹豫了一下,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失落。
      “没,刚刚晚会时,她们问我是高级警司,会不会破案,让我玩推理游戏来着,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比不过她们呢……”
      缪辰一听不由地噗嗤一笑,“你个傻瓜,你是做司法研究的,会那个做什么?你光用你那方向性的研究做指导就够了啊,傻傻的”
      朱鬼柳不知为什么,陡然听出了以前干爹在的时候才有的宠溺,有些发愣,缪辰紧接着安慰了一句。
      “蝴蝶飞不过大海,谁也不能买埋怨它,同样,菩提捻不起尘土,谁也不能责怪它……啊不对”
      缪辰突然意识到这样好像是在说她能力就是小的样子,正看着朱鬼柳面无表情的脸,还没思绪想着怎么改口呢,就有些茫然。
      而朱鬼柳看他那样着急想辩白的样子,就不禁一笑--这还是朱鬼柳第二次踏上西国土地上第一次真诚的笑,她的未吹干的头发顺在而后,遮盖住了坚毅的引人注目的方硬下巴,让人一下子注意到她的星目明朗,眼睛弯弯,和酒窝恬恬。
      她这样的眉眼,因为内心那种沉静如琅的气质,那一瞥的琉璃,反倒很特有的雍容的华贵。
      “这真是……呵呵,我听过最令人舒服的话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在拍我马屁?”,朱鬼柳笑着说,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她由内散发出的愉悦心情。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不公平吗?”,朱鬼柳笑了一阵,突然看向缪辰,“因为这个世界上的路本来就不平啊!我已经很满足了……”
      朱鬼柳说着,抬头看向天空,微微一笑,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缪辰也静静地看她,不过倒是像是能从她的眼里浩瀚穹宇似的,他也微微一笑,却是过后苦涩地低下了头,无意间侧眸看见花丛里隐匿的理间深秀,缪辰刚要招呼,他却示意安静,然后他们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仿佛能看见这片天空下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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