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第十一章

　　将卫慈放在床上，叶修时不时给她擦拭脸上的冷汗。他不懂医术，完全看不出卫慈究竟是怎么了。卫慈又虚弱至极，连话都说不出来，因此他只能坐在一边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他从怀中掏出青玉瓶，瓶身上光滑干净，没有一个字。拔掉瓶塞，用手扇了一扇，一股刺鼻的苦药味飘了过来。
　　真难为她怎么吃得下去！
　　叶修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卫慈，倒出一粒丹药，放在手上细细端详。
　　乌黑乌黑的，闻着都一股子苦涩味，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观察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叶修重新将丹丸放入瓶子中，将瓶子封好，放在床边。
　　左右坐着无事，叶修不知不觉地就将视线放在了卫慈脸上。
　　可能是一开始卫慈给他印象不好，后来又可劲儿折腾他，再加上他自己心事重重，这么久，竟是从来都没仔细看过卫慈一眼。
　　细细看来，卫慈长的还是不错的。
　　不像一般女子的瓜子脸、圆脸或者鹅蛋脸，她的脸下颌有些方正，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鼻子尖挺，嘴唇薄削，眼睛闭着看不清，有些像桃花眼。一张脸看着既不失清丽，又带着端庄英气。
　　只可惜，脾气太暴躁了一些，嘴巴太毒了一些，为人太刻薄了一些。
　　不过，还算是善良，勉勉强强配得上她的名字。
　　“叶修？！”
　　“嗯？”被一嗓子吼得虎躯一震，叶修回过神来，就看见卫慈睁开眼睛瞪着他，“想什么呢！喊了你几声都听不见！”
　　心里摇了摇头，果然不能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你醒了？”叶修懒得和她一个病人计较。
　　卫慈一想到自己刚才狼狈的模样被他瞧了去，心里就忍不住别扭，本来要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等你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也改不了嘴巴毒。
　　果然，那番人生导师一样的说教，都是错觉吧。
　　叶修想发火，可见她虚弱的模样，便压下了火气。罢了罢了，他和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你刚才是怎么了？身体有什么不适？”看她那会儿无奈又有些不甘的模样，应当是习以为常了。
　　“哦，没什么。”卫慈撇撇嘴，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跟你一样身娇体贵，可惜却是个娇花的身子劳碌的命。”
　　能别攀扯自己么？叶修默默腹诽。
　　见她不打算多言，叶修也不追根问底，他默了片刻，道：“既然身体不好，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累着自己的好。”
　　“咦？”卫慈惊异地上下打量他，语气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你居然会关心我哎？你不是特别特别厌烦我，看我跟看仇人一样吗？”
　　“……”
　　能别说的这么直白么？
　　的确，他先前是这样想的。可被卫慈这么大喇喇说出来，还是有些尴尬。
　　况且，他现在不是有些改观了么！
　　见他不说话，卫慈偷偷咧嘴笑了一下。
　　末了，压下唇角的笑意，对叶修道：“我饿了。”
　　叶修看了她一眼，“你稍微等一会儿，我现在去做饭。”说完，起身走了出去，临转身还不忘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要下来。”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卫慈的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儿，唇畔笑意盈盈。
　　如今的叶修，可比刚认识那会儿，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璞玉可雕也！
　　卫慈心安理得地叶修端茶倒水的服侍，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不在话下。
　　虽然有些不甘不愿，可叶修到底没说什么。
　　既是那天破庙给他的震撼，和卫慈表现出的不一样的良善的一面。也是看在她身体不好的份上。
　　几天过去，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叶修依然难以置信，如至梦中。
　　那样艰辛苦难，那些人尚且挣扎着活下来，他又有什么资格寻死觅活？何况，姨母选择牺牲自己，就是为了保全他为了让他好好活下去。他若终日颓废度日，生不如死，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她一番良苦用心。
　　卫慈说得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不过，想起那日的情形，叶修摇了摇头，若是自己沦落至那样的境况，他是没有勇气活下去的吧。
　　这些天来，每每闲暇之际，他都会反反复复想着那些旧事。
　　他该庆幸的。若不是姨母护着他，他可能活不过五岁，又或许，他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蓬头垢面，食不果腹，浑浑噩噩。更遑论，报仇雪恨。
　　无论萧瑾煜如何狠辣阴毒，姨母，还有萧筠、萧翎他们，却待他如至亲。而且，如果真的像萧瑾煜所说的那样，那么他母亲的母族也算得上罪有应得。而他的父母之死，萧瑾煜只是让母亲忆起了往昔，让他们自相残杀，却没有亲自动手。他竟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
　　他自始至终，都被那群世家门阀的人当刀子使。为的，不过是逼宫萧瑾煜，让他停止对世家大族的打击压制罢了。
　　而萧瑾煜，他应当早就察觉到了自己暗地里的动作，知道了自己和那群世家大族的人联络。估计，他是想坐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然后，顺手除掉自己这个让他一直如鲠在喉的存在。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一层套一层的阴谋罢了。这个阴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都有自己的贪婪和欲望。
　　而他，则成了这些贪婪和欲望的棋子。
　　他的前半生，已然酿成了大错，无法挽回。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遵从姨母的意愿，好好活下去。
　　就像卫慈说的，“逝者已成定局，不可改变。可是，以后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想通了的叶修，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几年来让他辗转反侧、愤懑难平的积郁一扫而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人也精神了许多。
　　连干起活来，都没那么累了。
　　而且，这些天卫慈虽然嘴巴依旧刻薄得很，不过也会经常给他讲一些她漠北江南的游历趣事，描述各地风光。叶修基本上没出过皇宫，听到这些感觉十分新奇有趣。二人如此相处了数日，虽然免不了言语相讥，却也奇异的相处的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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