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第十章

　　卫慈是个闲不住的，刚歇了两天，就又开始折腾。
　　叶修已经对她完全不抱什么好的想法了，一看到她就觉得烦躁。
　　他现在毫不怀疑，卫慈就是在故意折磨他，逼着他采药砍柴磨药、逼着他洗衣做饭，绝口不提放他走。
　　他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拿她当免费奴才使唤！他只要稍微不情愿，她就掏出那张卖身契在他眼前晃荡着威胁他。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怎的这么没耐力，一点儿也不能吃苦耐劳云云。好几次快要气的爆发的叶修，硬生生忍了下来。
　　压抑惯了的人，也是会有爆发的一天的。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显然，叶修想成为后者。
　　接连着几天，叶修脸色越来越臭，一句话都不和卫慈说，更不理她。
　　就在他快要彻底爆发的这天，他却如同一个即将燃到炮筒的火药被掐掉信捻，彻底熄了火，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
　　叶修不知道卫慈到底要做什么，皱着眉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卫慈柳眉一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前走。
　　虽然心里反感，叶修还是没有甩开她。
　　走了许久，越走越偏，最后，停在了一个破败的村庄前。
　　叶修被眼前所见震惊了。
　　几十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零零散散的分布着，黄泥混合着稻草堆砌而成的低矮的土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缝，荆棘捆成的门扉歪歪扭扭挂在门框上。茅草屋前，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个个眼窝深陷，佝偻着身子，头发散乱，衣不蔽体，恹恹地倚靠在土墙之上休憩。见到有人来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卫慈拽着他，穿过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色脏污的完全看不出样貌的人，叶修已经完全被震惊了，一言不发地任由她拽着继续往前走。
　　然后，二人来到了一个破庙前。
　　破庙外面，搭了几个大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挤挤压压的挨满了人，这些人全部都是蓬头垢面，瘦的皮包骨头，他们举着碗，拼命地往人最多的地方挤。
　　“不许挤，一个一个来！”里面暴躁的吼声，淹没在喧闹的人群中，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草，一个一个来，听见没有？！再吵全给你们丢出去！”一个声如洪雷的粗嗓门想起，显然这个声音的主人很有威慑力，人群瞬间安静了许多。
　　叶修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排好队！”
　　“还有那边的，全他妈给我排队！”
　　混乱不堪的人群，终于平静下来，推推搡搡的拍好了队。
　　这时，叶修才看出来，被围困在中间的，是几个官兵模样的人。他们面前摆放着半人高的大木桶，挨个挨个给捧着碗的人打粥。
　　卫慈没看了他一眼，大步走到一个官兵面前，和那官兵不知说了什么，那官兵应当是认识卫慈，笑着点了点头，不知从哪儿寻了一个碗，舀了一勺青菜粥，递给卫慈。
　　卫慈谢过，端着青菜粥走到叶修面前，将手中的碗举到他面前。
　　碗是乌漆墨黑的陶碗，碗的边缘有好几个豁口，上面残留着一些灰黑色的污渍，还有碗外边粘着一些饭渍，一看就是不知多久没有清理过的。
　　米粥还算浓稠，但是有些泛着灰黄色，里面飘着一片一片的不知名的野菜，勉强可称得上是青菜粥？
　　叶修皱了皱眉。
　　说实话，他在民间的时候，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后来，他被姨母接进皇宫，一概的吃穿用度，和萧玖他们都是一样的，甚至由于周慕仙的特别宠溺，比萧玖他们还要好一些。
　　他也吃过青菜粥，不过，用的是翡翠碗，吃的是御厨用的人参燕窝配起来的玉白清粥。
　　见他盯着半晌不接过去，卫慈索性将碗直接塞到他的手中。
　　“做什么？”
　　“尝尝。”
　　“我不吃。”叶修冷着声音，一脸嫌恶。
　　“大少爷连死都不怕，这会子怎么就不能喝这碗粥了？”卫慈撇嘴，拿见到他时的事儿讥讽他，“真够娇贵的。不过可惜，你不吃这个，也没得别的可吃了。”
　　“别看我。今天就在这里了，回不去。不吃真没别的了。”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卫慈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说道。
　　“卫姑娘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好啊。”卫慈挑眉，从他手中夺过碗，仰起脖子就往嘴里倒，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已经吃了。”卫慈放下碗，递给他，“你这个大少爷，可以尝一尝了吗？”
　　叶修本来还是不愿意接过，可见她眼都不眨就喝了，自己也不好再推辞，于是咬咬牙，端起碗往嘴里灌。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叶修差点没吐出来。
　　硬是皱着眉头喝完了粥，叶修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过了一遍，他这辈子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咬牙喝完了，叶修将空碗甩给卫慈，卫慈没说话，接过陶碗，走到那个官兵面前，将碗递还给他，笑着道了声谢。
　　其实，卫慈就是有意让叶修尝一尝的。她又不蠢，怎会看不出叶修对她越来越差的态度，怎会不知叶修就要忍不住，恨不能弄死她？
　　她今天之所以带他来，就是有意磋磨他一番。
　　卫慈又拽着叶修，往破庙走去。
　　一股刺鼻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飘了过来，越靠近破庙，味道越是浓重，熏得叶修几乎反胃。
　　叶修下意识地紧紧皱着眉头。
　　来到破庙门前，叶修被里面的景象震惊了，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这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若说刚才在那个破败的茅草屋前看到的景象，足以超越他的认知。那么，这破庙里面的景象，已经突破了他的想象。
　　人间炼狱，不过如是了吧。
　　破庙里面的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有些蜷缩在角落，有些仰躺在地上□□，那些躺着的人，身上露出的部分，简直惨不忍睹，不仅灰黑腐烂，还生着蛆。一抓一挠，就会渗出黄色的血水。
　　卫慈面无表情地带上面罩，然后朝叶修道：“跟着我。”说着，抬脚迈入这腌臜之地。
　　叶修强忍着不适跟了进去。
　　卫慈来到一个病人跟前，朝那人点了点头，安抚一笑，“我带了药来，你会没事的。”声音温柔，竟不见半点平时的暴躁蛮横。
　　“谢谢大夫。”
　　卫慈不再出声，吩咐着叶修打开箱子，给那人喂了麻沸散，拿出一摞小小的刀子和一套银针。
　　对着那腐烂生蛆的皮肤，卫慈眉头都不皱一下，极为认真地给那人处理伤口。
　　慢慢地割去腐肉，然后敷上草药，包扎，喂药。
　　忙完之后，额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缓了口气，稍事歇息了一会儿，又继续下一个病人。
　　如此一番忙碌下来，时间过得飞快，等到最后一个包扎完成之后，天色已经擦黑。而带过来的一药箱的药草，已经用完了。
　　出了破庙，二人并肩往回走。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世事艰难，生活不易。可还是很多人，挣扎着活下去。”卫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逝者已成定局，不可改变。可是，以后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她看出来了。
　　看出了他的自暴自弃，看出了他的生无可恋，看出了他藏在暴躁厌烦的脸色后面的厌世之心。此时的叶修，已然没了刚来之时的愤恨，不耐烦。
　　他甚至，对这个叫做卫慈的女人，有了一丝改观。
　　“你说你，每天那副作态，做给谁看？”
　　卫慈的前半句话让他有一点点认同，可后半句，立马让他刚生起来的好感刷的掉了下去。他不接话，沉默地往前走。
　　心底的怨愤却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走着走着，发觉身边没了人，“卫姑娘，你……”叶修转身，回头一看，却见落在他后面的卫慈，弯着腰双臂紧紧搂着自己，颤抖着摇摇欲坠。
　　“卫慈！”叶修一个健步冲过去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卫慈不说话，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瓶，想扒开瓶塞，试了几次却未成功。
　　来不及思索，叶修立刻拿过瓶子，扒开瓶塞，“几颗？”
　　“一颗，不，两颗。”
　　叶修倒了两粒丹丸，送到了她的嘴边，卫慈急急地就着他的手吞咽了下去。
　　收了青玉瓶，叶修将卫慈打横抱起，急急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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