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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小林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小区里灯火通明。
进屋后,先脱掉脚下的鞋,再脱身上的外套,最后从T恤里掏出Bra,甩在椅子上。
屋子很小,只有三十几平方米。
从客厅走两步就到了床边。
她往前一扑,直接倒在床上。
在回家前已经吃过外卖了。肚子并不饿。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在柔软被子的簇拥下,就这样安静的倒在床上,不想洗澡,不想动作,就想这样失去意识。
许久之后,发出一声难以听见的叹息。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在浴室匆匆洗了个澡,刷了牙。全程眼睛半睁半闭。
为了助眠,她喝了两杯酒。
最后,躺回床上,用蓬松的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今晚又会很难睡着,但出乎意料的,很快她就沉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不断向下沉去。
下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但她并不感到恐惧。
她穿过黑暗那层层薄纱般的帷帐,前面渐渐变得光明了起来。
她“看见”这是一座宏伟的城市,甚至比她在白天生活的那座城市更繁华。它由密密麻麻的蜂巢组合而成,至少有几千万人在其中生活。
她还在不断下坠。
她喜欢这种下坠,仿佛失去了支撑,也失去了重力。
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她一路坠落,穿过云彩、半空中的飞行器,富有科技感的摩天大楼扑面而来。
她还在继续下坠。
猛地一个刹车。
重力恢复了,她发现自己坠落在一个格子间内。
她有些不高兴,她是来做梦的,为什么做梦的时候还要体验这种打工生活。难道白天还不够卖命吗?
但,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很快又恢复了兴高采烈。
她在写字楼走廊内走来走去,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人们。
在这个科技之城内,穿着精致的白领丽人面无表情,走来走去。
再整个写字楼上上下下走了几个楼层,都是这些漂亮、年轻、面无表情的男女们,她们对小林熟视无睹。各自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她感到厌烦。
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烦。
梦里还是这样吗?
她拍拍手,“高兴起来吧,你们这些可怜人们!”
周围的人表情一僵,但是,毕竟是她梦中创造的人物,很快随着她的喜怒哀乐而活动/动作起来。
她们死气沉沉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她们如梦初醒的看看周围,仿佛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栋写字楼里。她们的表情变得生动,开始相互攀谈。她们友好、热情。
她们对周围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兴趣。
一股微醺的感情在胸中涌起。
她们开始大笑起来,开始欢呼。
不知何时,连玻璃隔间里的经理们都走了出来,加入这欢乐的合唱。
上司拥抱下属、同事们低声诉说心语,总经理拉住清洁阿姨的手,开始翩翩起舞。
“这才对吗。”小林满意的点点头。
生活本就该如此.......如此欢乐.......
她俯视着温情默默地人群。
但小林感觉还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在她胸中,一股汹涌的情绪仿佛就要喷薄而出。这是她的梦,应该更高兴、更肆意一些......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的情绪。男人女人们的嘴角裂的更大了些,她们的感情更加汹涌澎湃,仿佛有无尽的激情、无尽的欢乐要与他人分享。她们不再倾听别人的诉说,让翻腾的笑声充斥着整层大厦。
这栋冷冰冰的建筑,自从建成之后,还从未倾听过如此欢乐、澎湃的笑声。
这间屋子已经容纳不下这沸腾的人群,她们涌了出去,向着别的格子间进发。
很快,整层楼已经没有一个不在欢笑的人。没有一个人的胸中没有翻腾着欢乐。
小林微笑的看着欢笑向着整层楼蔓延。
有人迷茫的从自己的格子间站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的人,似乎是震惊于她们,熟悉的同事们,怎么会如此的高兴,为什么所见之处尽是快乐?
有人看见自己永远板着脸的上司,在大笑。喜欢批评人的老板和他的死对头相拥而舞。
他感到战栗。他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抗拒这笑声。
但谁能抵抗欢乐呢?
很快,他就放下手,融入到这欢乐的笑声中去。
欢笑如同波涛越过障碍物,覆盖所有可见之处。
在整栋楼都洋溢着笑声之后,它继续向外蔓延。
在这美好的一天,为什么还要呆在那局促、不见日光的格子间呢?她们纷纷朝着街道涌去。
街上的人纷纷驻足,疑惑的看着这群欢乐的上班族。从服装打扮上来看,他们是上班族无疑,但是谁见过这么兴高采烈的上班族呢?她们朝着自己走来了?这是要干嘛?
但很快,这疑惑和抗拒就如同小小的水花,消融在大海中。路人们消融在欢乐的人群中。
小林从不知道,当欢乐达到顶峰、极致的时候,尽头竟是悲哀。在这狂喜、沸腾的人群中,还有极少人的表情不知为何由喜转悲,就像沸腾的水变成了冰。
在欢呼、欢笑的人群中,有无声的啜泣。失去了世界欢乐之事的痛苦,这一刻也无法与他的悲哀相提并论。虽然这样的人很少,但总有几位,在沸腾的众人当中,他们是分子世界里孤独的原子。
少数几位逆流的苦痛者,并不影响这欢乐的大潮。它们还在向外涌起,从一条街道扩散到周围的数条街道、又蔓延进街区,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向外扩散着。所到之处,尽是一片笑声。
小林皱眉看着眼下的一切。
为什么目光所及之处,还有人在忙碌?为什么还有人没有欢笑?为什么有人紧锁眉头盯着屏幕?为什么对着粗俗愤怒的客人强颜欢笑?
难道这世界还不够美?不值得让你们真正的笑一笑吗?
为什么你们不笑呢?
不,不够,这一切还不够,让愉悦来的更大、更多一些!
随着小林的心神变幻,欢笑的浪潮以风暴般的速度向外扩张,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不再有悲哀、不再有烦恼、不再有强颜欢笑。
所有人都快乐的唱了起来、舞起来,瓦匠放下了刮刀,吊塔工人放下了操纵杆,母亲放下了孩子。幸福的乘客们等不及司机停车,纷纷从窗户里跳了下去。
乐人拿起了乐器,开始演奏。
它蔓延到市政厅,政客们扔掉领带和皮鞋,相互拥抱着,开始跳圆舞曲。
它蔓延到监狱,狱警亲吻囚犯,请求他们的原谅。
整个城市如同一首由无数声部组成的、欢快的圆舞曲,即使有少数尖叫与哭泣也无法影响其演奏,反而为它增加了一些迷人之处。
当所注视之处只有欢笑时,小林终于感到满意。当满意的念头涌起,困倦也立刻无法阻挡。她闭上眼睛,安静的任凭自己的意识开始下沉。
下沉。
下沉。
一直沉入黑暗、安静的更深处。
......
......
她的心脏一紧,仿佛被什么抓住。整个人在床上弹跳了一下。
刺耳的铃声在在空洞的房间中回荡。
但没有人动弹。
闹钟响了两次,小林才慢吞吞的翻了个身,把闹钟按掉。
和往常一样,又是一个昏沉沉的早晨。
小林在8:05分踏进大门——不出所料的迟到了。
她祈祷老板不在。但不幸的是,在电梯里遇到了HR。小林只好勉强和她打了个招呼。
但出乎小林意料的,这位打扮精致、一丝不苟的大姐,今天的脸上居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虽然微不可查,但她的嘴角的的确确是在翘起。
小林到了座位上,放下包,忍不住笑声问自己旁边的同事
:“Linda今天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高兴?”
小林打量着他。
“你怎么也这么高兴?”
“没有啊。不就是正常上班,有什么好高兴的?”同事反问道。但他的嘴角居然也挂着笑容。
小林打量着他。
最后,坐了下来。算了。她对他们有什么秘密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她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电脑。
过了一会,她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平静,还有眼神深处的疲倦。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并没有其他人那样微微上翘的弧度。
~
K又一次摸向口袋,但这一次摸了隔空,那里已经没有烟了。
前方的屏幕上,还在一遍遍的播放之前事件的录像。
他的周围还坐了许多人,所有人是一样的沉默。所有人都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整个城市像是着了魔。
在这段时间里,位于事件之外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坐在那里。他足有十个多小时除了咖啡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喝,也没睡,却不感到饿。他只感到某种情绪,包围了自己。将他和困与饿,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K突然决定离开这个房间,离开屏幕,离开人群,离开这个建筑。
于是,他起身了。站在堡垒的门口,这个没有自然物的地方,K突然感觉到了微风,久违的的微风。
在微风中,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件小事。
那早已经不记得事情,他居然还记得。
在某个微风的天气里,他第一次抚摸小狗,那毛茸茸、温热的触感。湿漉漉的眼睛,依靠在自己的怀中,全心全意的快乐。
K突然想要脱掉衣服,在野地里狂奔。
~
今晚,小林加班到很晚。她走进租房的大门,带着压抑的怒气,把包装简陋的沙拉扔在桌子上,打开一瓶葡萄酒。配着泡面,开始闷闷的喝了起来。一直到感觉有点醉,小林才爬到床上,衣服也不脱,就开始睡觉。
几乎是刹那间,她就进入了梦乡。
她在飞快的下坠。小林很快乐。感觉自己在漂浮。
像是来到了某个优美的“我的世界”。
她俯视着下方的钢铁城市,心念一转。心随所动,大地凹陷,山川隆起。
她在云层间飞翔,向下俯冲。耳边是猛禽的鸣叫。
她在幽暗的森林中游荡。潘神载歌载舞。
她飞过黑暗狭窄的隧道。
她飞过大厦,人们正厮打在一起,尖叫声和枪机声如箭矢般向她掷来。
她掠过五角星的堡垒,警报在疯狂的鸣叫,仪表盘上的指针,在疯狂的攀升,直到彻底超出了指数的范围。工作人员在疯狂的敲击着防弹玻璃。被训练中的人感到充沛的力量,仿佛被太阳灼热之光照耀着——不,他就是太阳。
他感到自己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力量。
他从未如此充满力量。
过去的他已经成为了过去式。现在的他——
这力量如此充沛,已经要溢出他的体内,向外流去。
刹那间,从他的体内,迸射出万千的彩色光芒,他无法自抑的吼声穿透了秘密基地,穿透了云层。
她飞跃了山川、河流。她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河谷。
这里群山围绕,绿草如茵,一条平静的河流穿过河谷。
这里有音乐传来。
人们在绿草上举行庆典。
轻柔又欢快的音乐在空气中盘旋。
她在天空中盘旋。
多么美妙的音乐啊,多么幸福的人们啊。
站在山谷中央的人放声歌唱,尽情的让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间传的很远、很远,一直传递到群山中间,在山谷间回荡。在欢乐的人群当中,他只看到自己,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一刻,他只为自己而歌唱。
突然,他感到轻盈。
他被空气托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音符?。他的歌声的音符仿佛无形的泡沫,又仿佛一根根颤抖的丝线,覆盖着整个群山。
他连接着云彩。云彩随着他的心意摆动。
他连接着河流。河流随着他的歌声拍打着河岸为他打着节拍。
他连接着群山。群山上的松群发出哗哗的响声,为他鼓掌。
当他高歌,自然为他喝彩。
当他悲伤,天空也为他哭泣。
他心中如有所感,伸出手——一只苍鹰飞了下来,停在他的手臂上。
他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的同伴。啊,他们也被托了起来。他看见低头敲击的鼓手,指挥着行军。
他看见鼓起腮帮、全神贯注吹奏的萨克斯手,身旁有鲜花盛开。他看着自己的观众。他们在翩翩起舞,有些人在和他一起唱,有些人在跳舞。他们组成了无暇的伊甸园、快乐的岛屿。
歌声传扬,穿过河谷与群山。
她飞过群山与河流。她飞过山谷。
她飞入山中。
黑暗的隧道不知道在何时形成,大地在数千万年就已经形成。
她飞越那潮湿、幽深的隧道。
一群黝黑的人在黑暗狭窄的隧道中靠着隧道壁的坐着,沉默的对着黑暗。
她温柔的拉起了他们的手。
她向前飞。她飞过黑暗的隧道,飞过大河丘陵与星辰。
几位矿工感觉身不由己,轻盈了起来,在黑暗中飞速穿行。无法遏制的恐惧涌上心头。黑暗而潮湿的甬道,仿佛全部向他们压来。但清新的风吹来,吹散了恐惧。带着草木香气的风吹来,光明涌来,云彩和星星渐渐的出现,在脚下。涌动的云,繁星点缀其下。海洋在头顶旋转。啊,他们目眩神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片片黑色的粉末在身后纷飞。哦,那是他们身上飘落的煤灰。皎洁雪白的冰川悬挂在天宇。他们就在像在舒适的滚筒洗衣机中,被那神秘的存在牵引、飞翔。飞过冰山、飞过大海、飞过船只,他们着迷的看着闪光的船群,那一片片的灯光,如同天上的星辰。
他们掠过海中的黑洞,眼前深黑的巨大深渊让他们敬畏的屏住了呼吸。
他们敬畏而惊奇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一切。
他们掠过乡村、城市,下面的人惊恐的抬头看着飞掠而过的他们。多么壮观的城市,那高楼大厦、那宏伟的桥梁、在初生的太阳前熠熠生辉。
多么美、壮观、难以描绘的景像。
他想要大声呼喊,他想要告诉同伴,告诉任何人,他看到的一切是多么难以置信。
他环顾四周,眼前只有飞过的云彩。
不知何时,那牵着他的手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同伴也不见踪影。
他独自立在空中,俯视着尖塔,俯视着整个城市,脚下是一座宏伟的桥梁。数个直升机在他的身旁盘旋。
风还在热烈的吹。
在放下那群洞穴中的矿工后,她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她远离大地,飞向群星。太空寒冷但干燥,群星像放射着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世界。
她调动它们的轨迹。
她指挥它们排成阵列,她命令它们变亮、变暗、变红、变蓝。她用它们弹奏和弦。她引导它们在指尖起舞。
她和它们玩耍。
她躲在它们中间捉迷藏。
她累了,漂浮在无边无际、空旷的宇宙中。
在群星组成的黑暗、干燥而冷的帷幔中,她慢慢的睡着了。
在秘密基地的一座屏幕上,“异常”仿佛火点一样,一个个飞快的亮起。
实验室内,有人着迷的看着凭空翻飞的圆珠笔,有人的身边有幽灵在闪现,有人在试验着最新获得的变形能力。
“超能力者出现了!”工作人员惊喜的喊道。自试验开始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证如此的成功。整个指挥室中,工作人员们欢呼雀跃,相互拥抱。
全世界,人们正获得各种能力。有人在搬动大山。有人在命令河流改道,有人在全世界各地跃迁。有人在炮弹如花般绽放的战场上,用诗歌抵挡□□。
所有人都在进化,都获得了某种能力。
在这欢乐中。K注意到基地门口闯进来一个人。他脸色苍白,没有丝毫欢乐之情。
他认出了这个人,Y,一个天文学家。
“怎么了?”K问。
Y说了什么,在欢呼的人群中,K没有听清。
“到底怎么了?”
Y又回答了一次。这一次,K听清了。
Y的眼中含着泪水,他说,“星星在跳舞。”
~
小林死气沉沉的回到家。
不想吃,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想要睡,却怎么样也无法睡的安稳。
她喝了点酒,依然无法入睡。于是爬起来从洗漱台旁找了一版药,里面还有六片。她一齐倒进嘴里。
~
K在街头等女朋友。他一会要和她一起出门。他们没认识多久,在那次事件之后,他就辞职了。她很漂亮,也很有才华,是一个艺术家。
他在车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着她一起去吃晚饭。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头脑仿佛空白,又仿佛正思考许多事情。
未来得计划。
要缴费的水电费单。
一双袜子。
朋友。
路边阳台上的一串鲜花。
某种隐喻。
他的思绪平滑的划过,但仿佛有一层东西在下面。他像是在洋面上游泳的鲸鱼。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但他平稳的在大海上遨游。
有张苍白的脸时不时浮现在意识的深处。她说,她说什么来着?
海鸥在大海上悠闲的飞翔。
他们在沙滩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聊天。谈论着同事的新女朋友。那是一个很好的假期,有他、杰克、查理,还有一位菲尔德的女朋友。她总是穿着白色的凉鞋搭配白色的太阳帽,抽一根细长的烟。
他还没见过那么喜欢吸烟的女人,但是却不喜欢别人吸烟。他们在见她之前,得熄掉烟。但是她却很喜欢苦艾酒。每次在餐馆,她都要来上一杯苦艾。那家餐馆最靠外的一个桌子,上面有刀划过的痕迹。
那张一闪而过的脸。
苦艾酒的味道。
周围的天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
路灯亮了起来。
他抬头看看,女友还没有下来。那间屋子还亮着灯。
他又点了一只烟。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他走出了车,去接自己的女朋友。
太阳快要下山了。
月亮正缓缓升起。
啊,月亮。
它们硕大、明亮、将它血红色的光辉洒满大地。
在一角,太阳正在慢慢黯淡。慢慢向下划去。
坠落。
周围传来了尖叫,但K无暇去看。
世界是月亮的了。
月亮越来约高、它们在拼命的旋转。转的人头晕脑胀。
星星在颤抖。
它们稳定的贴近K,在天上越来越大。
它近到就要掉下来,落在大地上。
K的烟落到了地上。在地上形成一个微弱的火星。
太阳终于完全下山了。黑暗笼罩了大地。月亮们在天空中露出了笑脸。旋转着照耀着这个星球。
巨大的星系和星球擦身而过。
人们哭着、尖叫着在逃跑。
他们坐着车逃跑。街道周围充斥着火焰。甚至还有跃迁过来的人。
他没有想到,灾难会这么快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
来了,来了,它来了。
狂乱。
厌烦。
烦躁。
一万种令人不快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要躲起来,想要整个世界立刻毁灭、消失。
K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要和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对抗。
理智上,他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发现,他错了。
这痛苦和悲哀就是来自他内心,如同平静的海面,当它汹涌澎拜之时,才知道这铺天盖地的浪潮足以淹灭任何人。如同一叶孤舟在风暴中飘荡。
周围,是悔恨的大海。
他的心中竟有如此多的痛苦。
原来,他过去的日常是在大海上航行。
够了,够了。
他只看见自己的女朋友,她已经下了楼,站在楼下。
街上的路灯还是那么亮,却只能照亮脚下那一点。他看见她还是那么美,美的惊人,如此脆弱、毫无防备。
她就站在路灯下。
路灯照亮了她。如同一朵脆弱的花。
周围那些慌乱、惊慌逃跑的人群在她的旁边奔逃。
她没有看他们,她侧过脸,在看着月亮。月光照亮了她的脸,血色的月光下,她的脸那么苍白,那么冰冷。K有抚摸她脸庞的冲动。她的脸上还有油彩的痕迹。
毫无来由的,他感到了一阵心痛袭击了自己。
有人打来了电话。
K看着女朋友,然后接通了。
对方的声音颤抖,是那个天文学家,他说,“K,看,天空。”
K挂了电话。
黑夜当中,星星也在颤抖。只有路灯还在稳定的放射着光芒。人群和尖叫声已经渐渐隐去,消失在黑暗当中。那些高楼、霓虹、灯光秀也隐入了黑暗中。K能感应到那些新形成的超人们也在颤抖。
K和女朋友站在街道两边。一言不发,注视着对方。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
那张苍白的脸。
还有人在街上慢慢行走,在路灯照亮的地方盘桓。黑暗中传来依稀的笑声,更多的是,安静。下雪般的安静。
他和刚刚认识的艺术家女友站在街道两端,各自一言不发,她终于不再看K,慢慢的走入黑暗当中。在朦胧的路灯与黑暗交界的地方,依稀还能看见她白色裙摆的轮廓。他想叫住她,想要她回头。但她坚定的、慢慢的消失在视野中。许久之后,仿佛还有白色的裙摆在他的面前摆动。
他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转过身。他顺着唯一的光亮,继续往前走。
世界很冷,在道路两边有零星的火光。在黑暗中传来野兽的吼叫声。但K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
他遇到了一些人。
那些刚刚形成的超能力者,政客,艺术家,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黑暗中的世界很冷,有临星的火光,但他知道,那些火光代表着不幸。
他在街上慢慢行走。
周围是狂笑声。
末日般的哀嚎。
野兽在原野上孤独游荡发出的嘶吼也不足以形容过那些人类的嚎叫。
非人。
全都已经是非人了。
处处是火光。
他们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眼睛里闪烁着扭曲的光芒,一个个渴望解脱的面容。
真的有解脱吗?在这样夜晚寻求到的解脱,是解脱,还是沉沦永恒的苦海?
一个疯子在路灯下踱来踱去,他在胡言乱语。他丢了一只鞋,一跛一跛的在路灯下转圈。当走到路灯下,K终于看见了疯子的脸。他慢慢的向前走,终于辨认出了那张脸。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他的演讲。他意气风发、他镇定风趣,现在他在路灯下徘徊,低着头自言自语,身上的西装和一只鞋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K没有停下,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和这个疯人擦肩而过,往前走去。
疯子对他没有反应。
K忍住眼中的泪水,越过了他,将他和他的喃喃自语丢在脑后。
在漫长的昏暗中,一个强烈的火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像火炬一样明亮。K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他大叫着“太阳!太阳!”
他像炙热的白织灯那样放射着光芒。照的K无法睁开眼睛。
“太阳!”他叫喊着:“我取代了太阳!”
他冲了过来,冲向K,又越过了K。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黑暗当中。
K转头看向他,他的光亮在黑暗中摇曳,远去,最后慢慢的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那点光最终完全的消失在黑夜,再也无法分辨,K才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又一个男人出现了,他出现的毫无征兆,出现在K的前面。他惊慌失措,他说,“我见到了。”
K停下了脚步,问他,“你见到了什么?”
他转过脸来。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沾上了洗不干净的煤灰。
他说,“我见到了。”
“你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了全世界。”
他再次消失了。就像出现时那样的毫无征兆。
越走越寒冷。灯光也无法驱散这寒意。
K裹紧了自己的外套。
他在颤抖,但僵硬的脚步无法停下。他机械的直视前方,往前走去。
有人蹲在路灯下,低着头,不知在烧着什么,小小的红色火焰在摇曳。K默默的绕开了他们。他们也没有抬头。
野兽的声音此起彼伏。
越走越寒冷。黑暗中出现了一些生物,他们躲在道路两边的黑暗中,凝视着K。
夜空中开始下起灰白色的雪花。
在灯光下慢慢的下落。
.......
沿着这条道路,他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停下了脚步。
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无止境的灰色雪花在落下,就像没有信号的电视机。
没有任何人,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抛之脑后。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人。
他继续往前走。
.......
他转过头看着左右,又看向前方。
他已经站在了世界的边缘。
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也是世界的中心。
往前走,就是世界。
但他无法前行,一倒巨大的裂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见到了整个星系。
在脚下那巨大的熔炉中。
群星在在不断熄灭又亮起。它们在痛苦的挣扎。它们想要继续生存,但却不得不熄灭。它们熄灭、复燃,它们从中心再次亮起红色的光,向周围的星星延伸,颤抖的触角碰触着周围的星星,渴望再次点燃,更渴望再次被点燃。
点燃吧。
燃烧吧。
无数个星星伸出无数个触角,延伸到其他星星上,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星系。而K就置身其中,站在其中一个星星上。
K能感觉到脚下这颗星球的颤抖。它已经熄灭,却又挣扎着想要复苏过来,它明亮了起来,光顺着庞大的触角从核心延伸到下一个星星上。即使它本身正在死亡,却竭尽全力的向其他星核传递着光和物质。它搏命的亮了一亮,向红色的月亮传递出物质与热涌,放射出颤抖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宇宙。这一瞬间,K看清了脚下,看清了黑暗中的那些生物,看清了那些红色、闪烁的星星。
月亮、星星、他,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们都是这个巨人宇宙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巨人的神经,它正在痛苦中逐渐沉沦。
相邻的星核没有被唤醒,K脚下的星星已经耗尽了全部生命力,即将死亡。只是内在的生命力让它不肯就这样死去,还在挣扎。
这一刻,K感到巨大的悲恸。他从未见过整个宇宙,从未见过宇宙的开始。他第一次站在世界的边缘,却要目睹这个世界的死亡。
如此辽阔、庞大、无限大的宇宙,为什么要走向毁灭?没有任何力量能毁灭这样的宇宙。只有它自己。
他感到痛心,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只是宇宙的一部分。
不断有星星爆发出巨大的光芒,试图唤醒其他星星。
但是,光越来越暗。
红色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K无助的站在那里。他想要逃跑,却无处可去,眼前,是整个宇宙的熄灭。它顽强的挣扎,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同样无处可去。
他就只能这样陪着造物主,等待事件的的终结。
月亮熄灭了。
路灯也灭了,眼前逐渐模糊,只有远处零星的暗红色,照亮眼前的尺寸之地。
然后,黑暗到来了,最终笼罩了整个世界。
终于,K连自己的脚下也看不见了,他感到自己在消散,融入了这黑暗中。
宇宙,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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