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濛汜

　　唐照回去才发现，柳扶风的舱房原来就在自己的隔壁。

　　“好巧啊。”柳扶风道。看她表情，仿佛也是刚刚知道。

　　唐照点点头道：“巧啊。”她一边开门，一边暗自觉得哪里怪怪的，昨晚二人回去的时候似乎并不同路，她隐约记得走得甚至都不在同一个方向。但是既然今天发现就是在隔壁，那除了巧合也并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她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对方是为了自己调的舱。

　　指针转向四点钟方向，很自然地，柳扶风提议道：“快到用餐时间了，晚上一起吃饭吗？在餐舱？如果你没意见，我提前定个位？”

　　唐照道：“好。”

　　柳扶风因她答应自己的邀请，很是高兴，居然哼起了小调。唐照本来一只脚已经跨入了自己的船舱，听到她哼歌，便突然止住了另一只脚的动作。

　　柳扶风看过来，“怎么了？”

　　“感觉这个歌，在哪里听过。”

　　“Liberty Tango，是我很喜欢的一首钢琴曲。大概可以在我心中的排行榜上位列前三。”说着，柳扶风的指尖在空气中作弹琴状起伏。

　　“你会弹钢琴吗？”唐照自己什么乐器都不会，但是却对会乐器的人有莫名的好感。

　　会弹钢琴的，她更喜欢。

　　“会的，还有十级的证书。小时候嘛，家里抓得严，督促我坐在琴凳上至少每天三个小时起步。”柳扶风说起这话，没半点苦恼，反倒是有些显而易见的自豪。

　　“是想我夸你一句？”唐照轻笑着摇摇头，低声道：“还是小女生啊。”

　　柳扶风对她的后半句话恍若未闻，道：“餐舱应该有钢琴，那时候你再表扬我吧。”

　　唐照刚想说她很期待，柳扶风突然打了个响指，道：“唐小姐记得一会好好想想怎么夸我。”

　　“嗯？”

　　“小女生，不好哄的。”

　　原来不是不计较，而是明算帐。

　　****

　　柳扶风的名字带着浓浓的东方古典味，但是弹起琴曲来，指尖的爆发力却一点也不显“弱柳扶风”的姿态。

　　她刚刚哼唱的是Liberty Tango，弹奏的却是另外一只曲子。唐照觉得旋律十分熟悉，她一定听过不止一遍，但是却还是想不起具体的是哪一首。

　　“很好听。”唐照在柳扶风回到座位的时候，就着全场热烈的掌声，将插瓶中的玫瑰花拿出来献给了她。

　　柳扶风笑着接过花，刚想横过来咬在口中，发现花茎上有许多刺。动作堪堪停住，她食指和中指夹着手中的花转了转，道：“是朵带刺的玫瑰。”

　　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明目光完全集中在玫瑰上，但是唐照总觉得她是另有所指。就像是之前，明明是在说喜欢地球，但是唐照也总觉得是在…

　　可是也感觉不对啊，这才正经第三次见面。

　　“玫瑰只有四根刺，来对抗世界，保护自己。”唐照道。

　　“看来《小王子》真的很受欢迎。”紧接着，柳扶风将原文背诵了出来，“And she has only four thorns with which to defend herself against the world.”

　　“你很喜欢读书？”这一次唐照倒是没有沉浸在她的英语口音之中，改问起了些有助于二人进一步彼此了解的问题。

　　“没什么朋友。”柳扶风说得坦诚，但是正因为太过坦诚，反倒会让人觉得有些…其实不好说。若用“破罐子破摔”来形容，似乎少了点什么；换用“满打满算”，又实在是曲解。

　　总而言之，柳扶风的坦诚，其实更像是为了欺瞒什么而刻意袒露些别的，借此引走听者的注意力。

　　唐照没上钩，并不是她看出来了，而是她对别人的私生活没有那么的八卦。她道：“我其实是那种看过就忘的。在我眼中，能够背诵原文，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博闻强识了。”

　　“这朵玫瑰不止四根刺，也不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柳扶风将玫瑰放回插瓶中，她的回应使得这场对话更像是鸡同鸭讲了，二人完全不在一个情境设置中。

　　见唐照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接什么，柳扶风自觉开启了新的话题，道：“其实，本意是想听你夸我刚才弹的琴曲的。”

　　唐照道：“弹得很好听，感觉很流畅，你还是背记的谱子。应该是很喜欢这首吧？”

　　柳扶风点头，“是我最喜欢的，没有之一。”

　　唐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虽然之前听过，但是不记得名字，是哪首？”

　　柳扶风道：“An der schnen blauen Donau,Walzer,op.314.”

　　说英语的时候，唐照还是沟通无障碍的，但是德语…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理解的意味溢于言表。

　　“Johann Baptist Strau的代表作。”柳扶风似乎指望着给个提示能够让人猜出来，可是她这个提示也是用德语说的，唐照仍然听不懂。

　　“《蓝色多瑙河》。”柳扶风给出了正确答案。

　　唐照“啊”了一声，心道：“早这么说多好，何必绕这一大圈子？”不过，要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事情，掰扯了几句，甚至换了其他的语言，那一定是别有用心。

　　于是，她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称赞道：“你德语说得挺标准。”

　　柳扶风大概正等着这句话，嘴角浮现出压不住的开心，道：“我曾在奥地利，学过一段时间钢琴。”

　　“也是去散心？”

　　柳扶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我是不是前世有缘？”

　　唐照发誓她真的就是随便一问。但是为了不扫人兴致，加上刚刚才享受了一首琴曲，缓解了一下晕船的不适，便配合道：“所以说，所有的相遇…”

　　“都是久别重逢。”柳扶风很自如地接了下一句，她举起高脚杯敬了一下唐照，随即仰头一口闷尽。

　　唐照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她其实酒量可以，只是最近在西风带附近，时常整个人都晕得很，要是再来上几杯，那她晚上在洗手间度过算了。

　　柳扶风很善解人意地将唐照面前的高脚杯往旁边一推，招呼侍者拿了杯葡萄汁过来，“喝这个吧，总喝酒不好。”

　　唐照为表敬意，拿过杯子学着柳扶风方才的样子，也喝了个一干二净。放下杯子之后道：“你也是，别总喝酒，还喝那么急。”

　　柳扶风似乎本想要解释什么，但是看着唐照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便只是笑了笑，道：“没事，今天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遇见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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