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彼濛汜

　　口哨最终还是没能够唤来哪怕半只鲸鱼，柳扶风慨叹了几句。

　　唐照听后，笑着回应道：“你不觉得，如果真的跑来半只鲸鱼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柳扶风道：“不会，我更会觉得是件可悲的事情。”

　　“可悲？”

　　“它曾经也拥有一具完整的身躯，若是来到我面前的只有一半，我会觉得，我对不起它。可我也无能无力，所以可悲。”

　　唐照不解，问道：“为何你要觉得你对不起它？”

　　“我觉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它是因为人类才会残躯一副。作为人类，我当然应该感到抱歉。”柳扶风望向远洋，不见海的尽头。

　　唐照觉着这想法莫名有些滑稽，是带着悲剧英雄主义色彩的那种滑稽。

　　一个人，怎么会想着把整个人类的过错一肩承担？

　　或者说，她怎么敢？

　　“我知道我刚说的那些，你听起来会觉得我挺装的，居然摆出一副要替全人类赎罪的样子来。”柳扶风边同唐照往舱内走边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走到舱门口，在即将进入温暖的室内之际，她回过头来，摘掉手套，向唐照伸出右手，道：“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柳扶风。”

　　唐照虽然也跟着摘掉手套，伸出手去同她相握，但是却有些不明所以。

　　好好地，怎么突然说要重新认识一下？

　　“我曾经是‘濛汜’的发起人之一。”

　　“濛汜？那个做环保宣传的跨国界非政府组织？”唐照问道。

　　“是。”柳扶风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入室内，有些诧异地道：“没想到你居然听过。我以为，濛汜其实不算出名。”

　　“之前去某个森林中找一处洞穴的时候，遇到过濛汜的工作人员。”唐照想了想，虽没记起来具体在何地，但是似乎那人还不错。

　　“哦，可能吧。我们经常有去森林中统计植物或者动物生存状况的行动。”柳扶风松开了她的手，摘下另一只手的手套，将两只手放在热风口暖着。

　　她一不说话，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唐照不得已，开始找话聊：“你刚刚说，曾经是？”

　　“嗯，我之前不是说我是来散心的吗？”柳扶风道。

　　“濛汜的运营…如果有我帮的上的地方，你尽管说。”唐照十分好心地道。

　　柳扶风没忍住笑出了声，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濛汜没出什么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她有些为难地道：“是我家里，不赞同我继续在濛汜。”

　　“你不是创始人吗？”

　　“嗯。”柳扶风歪了下头，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那你…”唐照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她的认知中，似乎想要创立一个组织，靠单枪匹马、单打独斗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这短短的两次接触下来，她的直觉告诉她柳扶风家里并不简单。既然如此，那一开始制止她不比中途制止好得多？而且现在已经不能算中途了，濛汜算是有模有样了。

　　“我大概懂你想问什么。”柳扶风微微皱着眉，试探道：“是想问，我一个人没有家里支持怎么做到的？”

　　“是这样。”唐照点点头，感到无比松快。心有灵犀的对话总是如此让人惬意。

　　“最开始当然家里不说百分百支持，至少是没有公开阻拦的，都觉得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是越到后面，越要安定下来。毕竟，大部分时候，从老一辈人的观念出发，在一个没什么‘保障’的机构里混着日子，并不好。”

　　怕唐照不懂，她特意补充道：“所谓保障，换言之就是稳定，你也可以理解为‘铁饭碗’。”

　　唐照很感激她这句解释，不过因为她自己没有所谓“家里”，还是很难理解这种“父母之命”。不过不懂归不懂，安慰的话她还是会说的。

　　“我觉得，你家里要是知道还有我这种没保障的活法，大概会十分支持你。”

　　柳扶风突然用一种很深沉的眼神看着她，隐约有些昨夜那只狐狸的影子。并非是在看猎物，更像是…苏妲己看着商纣王。

　　想到这，唐照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这都什么和什么？

　　她之前其实算是“头脑空空”的那种人，每日只想着当天在野外如何吃喝拉撒，最多想想第二日的计划。可是自打遇见柳扶风，她想的事情逐件变多了。对方一个眼神，都可以唤起她不知道多少年前读的那些故事所遗留在她记忆深处的遐思。再往下想，刚刚拿超声波口哨吸引鲸鱼的行为，都可以归类为“烽火戏诸侯”了——鲨鱼和鲸鱼一样，都可以感知到超声波。

　　在唐照出神的这段时间，柳扶风脱下了方才出舱时候按要求穿着的救生衣。她一边整理长发一边道：“他们不会知道的。”

　　“嗯？”

　　“我说，我家里人，他们只盯着我，不会知道你怎么样的。”柳扶风说完后，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容易引起些误会，诸如唐照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不值得被听闻，便又斟酌着补充道，“其实，是我不会让他们知道。”

　　“？”唐照还是没听明白柳扶风的意思，

　　“没事。”柳扶风大概也觉得这样扯下去有些无聊，草草结束这个话题，道：“你的安慰，我收到了。谢啦。”

　　她说话的时候嗓音其实特别好听，带着语气词的时候更加。唐照一边回味着她的那句“谢啦”一边在脑海中不断反思——她什么时候开始对同性的言行举止如此关注了？

　　其实这并不是唐照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女性有好感，但这是她第一次把“好感”理解为“被吸引”。自然而然，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从她的角度出发理解就是——唐照，被柳扶风，吸引了。

　　唐照有个习惯，她在想事情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紧盯着眼前的人或物。她整个人心思游离，眼神却未跟着空洞起来，反而有些含情脉脉的意思。

　　她本无意于此，但是有心人却惯会做文章。

　　“干嘛这么看我？”柳扶风似笑非笑地迎着唐照的目光，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嗯？唐小姐？”

　　唐照其实很想辩驳一句说：“是你先望着我不挪眼的。”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如果回以这句话，倒像极了在打情骂俏。

　　“在想事情。”她选择了实话实说。

　　“想什么事情要看着我？”柳扶风凑近了几步，同她鼻息相闻。

　　想起昨晚被小姑娘撩拨得心神不宁，唐照决定扳回一局，她也往前进了一步，在柳扶风略显意外、想要后退以拉开距离的时候，错过她的嘴唇，在她的耳边轻轻念道：“当然，是在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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