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情

　　赵宓坐的端正，下颌微收，面容平和自然，这让竹禅时不时总想往她头上挥去，看看是不是有根绳悬着，相比她现在两腿伸地老长还懒懒的塌在椅子里的样子，赵宓的坐姿礼仪可谓是真累。半举起菜单，瞟向愀然不乐的周念，又转着眼珠瞅去拘谨的霖子鸢，她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拉着赵宓坐在这里。

　　“吃什么？”

　　霖子鸢听见周念的声音，连忙坐直身体抿起唇来，心中忐忑不安的缩着下巴想要看去喜欢的人，抬起眼划过周念虎口处的翅膀纹身，顺着往上抬眼一看，熟悉的人身上散发着令她感觉陌生的感觉，周念的眼镜换成了浅金色的多边形复古眼镜，那一缕刘海被别到了耳后，弯弯的发尾贴着周念细长秀颀脖颈，摇摆的意志催促她快些看去周念的脸。

　　“子鸢你喜欢披萨吗？”

　　“喜......喜欢。”

　　周念放下菜单看去不敢直视她的霖子鸢，现在吃饭时间，开口聊些什么好，不对，应该是怎么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现在她和霖子鸢中间不仅隔着沟壑，还筑起了围墙。

　　“那我们就点两份双拼吧，赵宓呢。”

　　“随意。”

　　竹禅往后一靠，又随意，怎么不让我给你变出个随便冰激凌，真是挖了个槽，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细心多问了一句：“你喜欢吃什么？”

　　“你。”

　　噗嗤。

　　霖子鸢目瞪口呆的扭头看着身边冷面如霜的人，再看向笑出声的周念，她瞬间明白竹禅和赵宓的关系。

　　“你正经点好伐，意面还是牛排！”竹禅憔悴了几分，赵宓哪天不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肯定是假赵宓。

　　“意面。”赵宓浅笑起来，收起菜单缓缓放到桌子上，才接着继续说着：“一杯气泡水。”

　　周念微微摇头，这杯气泡水哪是为她自己点，歪头看向身边的竹禅，“你也要气泡水？”

　　“不了。”竹禅白了眼多此一举的赵宓和明知故问的周念，才撑着下巴看向还是一副怯生的霖子鸢，这孩子以前跟周念在一起可不是这样的，于是好奇的开口问道：“怎么啦，不习惯坐赵宓身边？”

　　“没有没有。”说着话的霖子鸢抬手连连摇着，不经意的看去撑脸笑着的周念，刚才灰暗又紧张的心瞬间有些轻松下来，松口气的时候才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就是很意外学姐会这样。”

　　“她就这样，天天开玩笑，别当真。”竹禅瞪去笑眯眯的赵宓，气的直接从桌下踩去斜对面的那只脚。

　　周念眉头微微一皱，无辜的扭头瞟向竹禅，“麻烦你准点。”

　　“哈？”竹禅弯身看去桌底下，赵宓的腿规规矩矩，哎，等吃完饭，看我不使劲踩你那干净的鞋面。

　　“跟祈然说了？”赵宓渐渐把视线转到了周念身上，田祈然参加活动的频率越来越高，不是跟民暖暖一起出席活动，就是带着周念在画廊里参加交流创作，连甯姐都说着想接触下周念，这样看来，倒是觉得现在的周念，就是以前的田祈然。

　　“说了。”周念注意到了霖子鸢眼底闪过的疑惑，随即看向竹禅，“你后天没事，去暖暖姐那下，她们公司那边接了国漫大展。”

　　“诶诶？国漫大展吗，肯定去，对了，听说年初会有莫奈的展览。”竹禅担心霖子鸢听不懂，还特别解释了下，但转头又问去周念：“你听说了没，保利秋拍上《欢腾的草原》拍了一个亿！”

　　“1.288亿。”赵宓默默的替竹禅补充到，近期她也从甯姐那得知民暖暖打算筹办私人美术馆。

　　......

　　霖子鸢在她们的聊天里只注意了周念柔和的声音，和那体育生低沉的嗓音有着天壤之别，体育生展露出的是自信飞扬，而许久不见的周念与以前相比，神情言语中多了份内敛的沉稳，仿佛从一块原石成为了润泽的璞玉，只需要再耐心雕琢，便能惊艳全场。

　　插不上话的霖子鸢低头吃起薯条，心中不禁酸楚起来。但凡认识周念的人都知道她有这么个干妹妹，别说是周念的同学，连周念上大学以前的那些朋友都与她成为了好友。可如今，听着那些不熟悉的人名，她更是有些失望，为什么周念会骗她，说自己不在宿舍呢。

　　“不喜欢吃披萨吗？”一直注意霖子鸢的周念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还不如不知道霖子鸢对自己的心情，起码自己还会自然些，“我加一份牛排，你要吃吗？”

　　竹禅和赵宓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看去了眼圈发红的霖子鸢。

　　“恩，我吃。”

　　不清楚这两人关系的赵宓悠悠的瞥去周念一眼，顿时了然，这事要给田祈然知道了，估计会上演很好看的戏码。

　　跟赵宓想到一块的竹禅凑到周念跟前：“ 诶，我也要。”

　　“那就三份，赵宓呢。”

　　“不用。”

　　周念下完单，心中直叹一口气，她还是更习惯霖子鸢活泼些，把纸巾放到对面那，才开口试图打破她两之间的气氛：“最近在忙什么，大提琴有在练吗？”

　　霖子鸢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表现不对劲，于是换上笑脸接下了周念的话，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在练琴也不再喜欢听古典音乐，她也还是说着自己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当人在撒谎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偏移视线、躲闪或是左顾右盼。看着霖子鸢每说完一段话就会频频咬唇，周念也不忍戳穿对方心中所想，她不仅要装作不知道霖子鸢谈恋爱了，还要想办法让霖子鸢打消对她喜欢。

　　直到桌面上的食物都吃完了，周念才开口说要去画室一趟，可随即就是霖子鸢说自己顺路，这种显而易见的意思，让竹禅拉着赵宓自觉离场，于是这条有着江南水乡风貌的九曲桥就只剩下她两面面相觑。

　　走到桥的尽头，周念才开口说着：“你好像跟我不同路吧。”

　　霖子鸢盯着自己的鞋尖，嘟囔了一句：“都不能一起走了吗，你还欠我那么多次火锅，你自己去京城前答应的？”

　　不是不能一起走，周念是不想霖子鸢再像以前那样往自己身上赖，因为这段路是田祈然的必经之路，叹了叹气看向已经抓住自己衣角的霖子鸢，如果要一下子把距离拉远，也未免太唐突了。

　　周念抬头看去天际，舔了舔唇角的她在犹豫用什么方式告诉霖子鸢，不要这样。

　　“感觉你最近都很冷淡。”

　　没有了竹禅和赵宓在，霖子鸢才敢恢复原来的面貌，对周念说话的语气也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还带着些撒娇。

　　“最近太忙了。”周念定住身不再往前走，她瞄了眼手表的时间，思忖半晌才拐了个弯向新图书馆北侧的植物园里走去。

　　细细的薄雨从空中飘散而来，落在光滑石阶园路上，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走好每一步，以防摔的四仰八叉的，霖子鸢更是有理由的抱住了周念的胳膊，边走边看向荷塘里的红鱼争先恐后的冒出水面，像是为了能夺得那由天恩赐的雨滴。

　　霖子鸢才停下拍一张照片，这雨就猝不及防的哗啦啦直降下来，也就是这一瞬间，周念将雨伞倾斜了些，她静静看向吵闹的荷塘，那些红鱼没一会儿就躲进了浮萍之下。

　　“这些鱼是因为缺氧，才会冒出来，暴雨下久了，这些鱼是会死掉的。”周念说完便垂眼看着已经紧紧抱住她腰的霖子鸢，雨滴顺着伞沿边悄然滴落在她脖颈后，从那双眼里，她看到了霖子鸢，也看到了于心不忍的自己，“那边有亭台，先过去躲会。”

　　“我不想躲。”

　　风带起了雨势，在空中幻化成各种线条，最终砸在地上，汇成无数条细流，这把雨伞太小，有意遮向霖子鸢的周念，后背已被这冰凉的雨浇透，黏在身体上的衣服带着利刃似的寒意阵阵刺皮肤里，她抬起了手，纠结万分还是垂了下来。

　　“子鸢阿，你鞋子湿透了，会感冒的。”

　　不撒手的霖子鸢更是用力的圈紧了周念，从对方身上抢来的温度让她的心暂时平定了下来，可闻着这并不熟悉的淡香味，欲|望和念头顷刻挤进她微弱的心脏里，加速了狂跳，也撬开了她久久不敢倾诉的暗恋。

　　......

　　似乎没有用呢，水流从袖管里缓缓渗出，周念心生疲惫，远远地望去乌黑的天边冒出的一点光。

　　“你感冒了，我跟我妈还有跟阿姨没法交待的，听话，先躲会，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的。”

　　“是吗？”

　　周念闭上眼，点点头，她不敢与霖子鸢的脸相靠太近，害怕对方一踮起脚尖，就会亲到她。

　　终是站到雨势变小，两人才走到亭台那，周念沉默不语，翻出了纸巾就往霖子鸢那递去。

　　周念把外套脱了下来，晾在边上，一言不发的就开始倒着鞋子里的水，“把你鞋脱了，别泡着。”

　　“哦。”霖子鸢脱着鞋，边看去面无表情的周念，想要缓和气氛的她笑着连说：“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雨里跑，你记不记得，你还把我鞋子脱下来挂在身上，然后去踩水坑。”

　　“记得，叫你回去你也不回，乐此不疲的。”周念卷起裤腿坐到了霖子鸢对面，使劲的拧着湿透的衣服，“结果就我发高烧。”

　　好像就是15岁那次，周念有了轻微的哮喘，好在上了高中后，情况好转了很多。

　　“当时把我吓死了。”霖子鸢扯开所有纸巾分了一半给周念，回忆里跟周念有关的趣事很多，练琴的时候周念总会悄悄在琴房给她放一把花生糖，还会求姑姑让她多休息会儿，每逢星期日周念还会从院子那边翻墙而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画画，再往下想，她们初高中都是一个学校，她是在周念眼底下长大的，反之，她也是见证了周念成长的人。

　　如今呢，人是会迅速成长的，因为一件事，也会因为一个人。

　　霖子鸢低下头看着手里软成一团的纸巾，叹了口气，才望去周念。“我还问我妈，发高烧重感冒会不会死人，真的是超级害怕。”

　　周念听完话，浅笑起来的她仰头看向亭台最顶端，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人的，刹那间，稚优的名字在耳边响起。

　　她没有去世的话，田祈然应该会过的很幸福，没有手腕上的伤疤，也不会夜夜失眠呓语稚优的名字了。

　　“所以你不回我信息的时候，我也超级害怕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霖子鸢想要把这些感受都讲给周念听，想要周念知道自己的那份心情，“就跟你那次重感冒一样，要不是干妈打电话安慰我，我估计都吃不下饭夜不能寐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最近太忙了啊。”失去了稚优的田祈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周念缓缓闭上眼，听着霖子鸢提起以前，而思绪已经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穿到了当时的田祈然身上。

　　光|裸着的田祈然迈着脚，抬腿伸进浴缸里，暖融融的水将其包裹，举起那把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嫩白泛青的左腕，一刀又一刀的划拉下去，随着滴落到浴缸里的水声，一次比一次用力，直到双唇泛白浑身颤抖，才屏住气沉入了池底，血在水中一缕一缕的散开，染尽，浓重的腥味呛进了肺里，紧握着右手手里的刀刃，意识逐渐涣散，水珠滴落的声音和手术室里刺耳的长嘀声混在一起......

　　挣扎、痛苦、崩溃、求死、无魂，周念忽地睁开双眼，皱起眉头坐直了身体，喘口气后捂住了胸口，心脏里的那只孤单的蚂蚁分裂出无数只，狠狠咬住了各处血管。

　　“没事吧？”霖子鸢见状赶紧坐到了周念的身边，着急的拍起周念的后背，这时的她才发现周念的后背没有一处是干的，“都湿透了！”

　　“没事，又不是小孩子。”周念歪着头看向别处，还是无法想象当时的田祈然是什么样的，等霖子鸢停下手里的动作后，她才缓缓开口问：“最近有没有喜欢的人？”

　　但周念没有给霖子鸢回答的机会，她紧接着这句直接说着：“听人说，你跟体育学院的人在一起了，怎么不跟姐姐分享下。”

　　霖子鸢无语凝噎，为难的不知该提自己的心意，还是该说新交的女朋友。

　　深谙步步紧逼的周念这次选择了缓和处理，毕竟是妈妈喜欢的干女儿，又是自己半个意义上的妹妹。

　　“恩？不打算跟你姐姐我分享？长大了这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周念回头微笑看着霖子鸢，“没事，我长大后也有很多小秘密，想自己藏起来，不跟任何人说，而且我超级讨厌吃零食，你好像也知道的，对吧。”

　　天边终于透出大片的光芒，穿透云层后撒在了各处，但这光芒，依旧是冷的。

　　如鲠在喉的霖子鸢十指紧紧相扣着，眼前的周念不仅像是看穿了现在的她，那些所说的话句句都在拒绝着。

　　看来，连心意都不用表达，就已经有结局了。

　　“是跟体育学院的人谈恋爱了。”霖子鸢清楚周念的性格，对方在给两人留点做姐妹、做朋友的余地，如果她不接这话，那明日后日将来都别再想接近周念半步，“不过是女生。”

　　周念挑眉一笑，这下她如释重负，轻松的拍去霖子鸢的肩膀，“又没事，现在新社会新时代，喜欢男的女的，都一样，我又不是旧社会的老古董，而且你是我妹，谁敢说你，我就跟以前一样，抓一把虫子丢那人衣服里。”

　　霖子鸢听着听着就笑了，周念没变，对她的一直都没有变，变的只有她自己这颗心，她跟着周念一起仰头看去亭台外的天空，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切，又不是小时候，抓虫子恶不恶心。”

　　“哈哈哈哈，那时候明明是你要求的嘛。”周念回头对上霖子鸢的目光，“我要叫你女朋友什么，妹夫......？还是......？”

　　“叫什么妹夫，又不是男的，下次带她来见你，再给你介绍名字。”霖子鸢与周念相视一笑，她这时突然指向亭台外面，“姐！彩虹诶！”

　　霖子鸢改口了，这让她更是安心，周念歪头看去天空那道淡淡的彩虹，温柔的应着：“还真是，就是色少了点。”

　　“你们美术生都这个通病吗，还强求颜色的。”霖子鸢站起身来，举起雨伞抖了抖，“你谈恋爱会告诉我吗？”

　　周念拿起衣服，拎起鞋子，狡黠一笑便说着：“你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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