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情

　　“这纹身是你设计的？”

　　周念点点头，看教授不仅没有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反而还紧握了些，低眉顺眼的也就随田祈然握着，“高考完想刺就刺了。”

　　美院的学生才不是左青龙右白虎背后一个米老鼠。

　　田祈然见惯了这里的学生将自己的画作刺在显眼处，昭告天下她们的特性。

　　那些复杂多变的重叠图案，田祈然习以为常，但她依旧会警告她的学生，不要大面积的去刺青更不要将那些作品展现在常露出的皮肤处，因为她也见多了因此而后悔的人，大片的纹身用激光褪去，只会变成一身的伤疤。

　　纹身在虎口，人生路难走。

　　“刺虎口的时候纹身师没说阴色走形么？”田祈然摩挲着并未出现任何误差的纹身，低着眼眸目不转睛的注视周念这简单的作品，转而接问一句：“翅膀是什么意思？”

　　“有说，所以去hk刺的，因为这样像翅膀。”周念抽出被田祈然微握着的手，左右手的大拇指扣在一起，作出鸟的手影，“纹身师说一边就好，所以就是单翼。”

　　周念微微低头，浅笑的小括号挂在嘴角边，看的田祈然有些怀念那个人，抬手有些恍惚地想要摸去，但纠结着还是放下了手。

　　只是太像而已，她劝自己别想太多。

　　田祈然穿的是平底鞋，搭着浅紫色的运动服，几近透明的皮肤吹弹可破，与那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一样有着光泽，疑惑的周念心里翻起嘀咕，一定是平常保养太好，才会让人产生错觉。

　　原来这个纹身并未有太大的含义，只是因为心血来潮。田祈然收回视线，抬头对上周念清澈的眼眸，“报社团？”

　　要不是对方提醒，周念怕是要忘记自己还身处热闹之中，她摇头又点头的样子惹得田祈然笑出声。

　　“我来看看而已。”

　　周念抽出塞在背包里的几十张宣传单，她喜欢球类运动但是不想整日大汗淋漓；小时候学钢琴小提琴就够痛苦的了；还挺喜欢动漫的但自己比他们画的还好就算了；更不想去文明的撕bi；学术理论科技类的与自己不搭边；也不可能穿上大褂打开扇子讲相声；公益实践的时间还是拿来赶作业吧......

　　田祈然看她一脸纠结而受气包的样子，便提起周念在特长上写的啥都特长。

　　“本来就都长。”周念好歹也是艺术世家熏陶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放古代那就是花魁啊！等等，不是花魁，“不过还是教授你才华横溢。”

　　田祈然看着吵闹的人群，指向小路就先走了过去，周念见状立马把传单塞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跟上了田祈然的步伐。

　　田祈然认为自己顶多就画画厉害，其他概不精通，但在这行做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那些人对她的评论。

　　“哪里得知的？”

　　“因为大家都说您是这里年纪最小的教授。”周念窥见田祈然那一脸期待的表情，过三十岁的人不是应该更沉稳些么。

　　“年纪最小......”田祈然不乐意了，还有些失望，她更喜欢大家说的是因为她的专业素养能力首屈一指，“算了，你现在有空吗？”

　　田祈然没想要邀请周念，但她看着周念手上提着的那箱颜料盒，鬼使神差间转身说着：“有空的话要去看看我工作室？”

　　声音不大不小，还有些小心翼翼。

　　周念看向已经走出几步的田祈然，微楞的她笑出声，“有空！”

　　说完话的她加快脚步，与田祈然并肩而行着。

　　田祈然想起周念的素描功底，在路上说着素描的三点透视。

　　大多数美术生都是在高中才打的底子来应考特长生，田祈然见多了五大调子不和谐的素描，可是周念的问题并不出现在技巧上，而是出现取舍之上，过多关注琐碎反而会让画面变得局促。

　　这本应该是下星期的课程，可盯着周念不同于课上的随意，便把昨晚做的教案例子说了出来。

　　“我改天请吴叔叔给两张票，带你去学习。”

　　“恩？”周念在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姓吴的画家，“吴长江？！”

　　“不是半吊子，对。”

　　田祈然推开门侧身先让周念进屋，“不过他也很忙，你想认识怕是要等到来年。”

　　与周念认识没满两个月，不了解性格就更不了解她的审美，想挖掘她身上某种吸引人的特质，眼下只有让周念见识更多的大作或是让她出更多的作业，或是深入认识。

　　毕竟，这学生连续两次交作业都是画的自己，这让田祈然难以忽略掉她。

　　如果说房间布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那画室就不仅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甚至可以洞穿这个人的所有。

　　这间画室占地不大，仅40平米，但是空间高挑，拉开窗帘，所有的光倾泻而进，灰棕木纹地板吸收了部分光线，使房内堂而不刺眼，一面墙上各种丰富的颜料、工具摆放整齐，白色基底的墙面让中央这洒满颜色的桌子特别显眼，随手一摸才发现是可以移动的。

　　墙上并未挂着画作，反而是直接在墙上画着小面积的涂鸦或是单调的线条组合，这让周念回忆起小时候最爱在墙上画画的时光，画作全部在两面墙随意靠放着，格格不入的透写台旁却有一堆纸团和乱摆的笔，走到落地窗前才看见画架上那一张还未创作完的油画。

　　周念抬手指了指那副油画。

　　田祈然却摇头，“还没取名字。”她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给作品取名字了。

　　周念伸手摸了摸已干的部分，这是一只鲜艳的树蛙跳进海里，不知道是不是田祈然故意的。

　　这树蛙眼画如同毒蛇一般，遥远的雪山在它身后，上有盘旋的老鹰，下游伺机而出的蛇，但是这树蛙占了整幅画的三分之二。

　　“教授您是取名无能么？”周念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便在一堆画作里翻着，大多以素描和油画为主，对象均是人和海和动物，她发现田祈然还真是喜欢画人，还都是女孩，虽然大多是以背影为主，但也能感受到那饱含情感的描绘。

　　“我一向不喜欢给画作取名。”

　　田祈然摇摇头从小冰箱里拿出圣培露，看了下日期也才过期一天，喝不死人，“你喝这个？”

　　周念侧脸瞟向田祈然手里的玻璃瓶，“喝。”

　　田祈然转过头，看向背光的周念，那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曾作的画。

　　稚嫩的少女站在光芒之下笑看她，她只为这幅画取名，曦。看着周念丝毫不怀疑的接过自己手中的水，她顺手拿起旁边的画笔，“想在这里试着画一张吗？”

　　“可以？！”

　　周念露出惊喜的眼神，她连忙走到可移动的大桌前，把垫布撑开，未等田祈然的同意就从柜上取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她欣喜的样子，田祈然也就乐得坐在懒人沙发里看着周念专心致志而又投入的神情，像极了高中时期的自己。抱着不知从哪儿掏出的薯片开始吃起来，她把周念画画的过程当成了小电影。

　　叮咚~又是手机信息，田祈然打开一看又是上百条，回复几句后，习惯性打开附近，就这么刷啊刷啊刷。

　　等等，田祈然抬眼看向周念戴的眼镜和穿的外套，再确认中指的戒指。

　　点进这个人的账号里，微微握紧手机，在这个账号里田祈然看到了不止一张，有画画时候的背影，有正在吃饭的样子，有刷牙满嘴泡沫的搞怪，有趴在桌上睡的脸畸形，还有一张是微侧身的两人合影，但是再往下滑就不是有关她的照片，全是自拍。

　　田祈然看的有些眼熟，肯定是学校里的哪个学生，翻过身挡住自己手中的手机，赶紧注册一个新账号，点进去，喜欢。

　　周念正考虑用什么色中和过艳的色彩，沾湿新画笔，却发觉田祈然正乐的双肩微颤。

　　“教授？”周念见田祈然还是没反应，再加大音量喊着。

　　恩？！田祈然慌忙转身就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没大没小，喊什么。”

　　“是教授您乐的太开心了。”周念低下头继续画着，谁让田祈然背对她呢，要不然都不好画了。正画到双腿的位置，像是想到一件事的瞄向田祈然手上那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教授您结婚了？”

　　“恩，结了。”

　　“哦。”

　　田祈然重新坐回在沙发上，被问到戒指的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盯去地板上的地毯，手上那枚戒指真的太过耀眼，以至于是刺眼，食指拇指互扣着，回想起唐莘的工作，南非的时差，田祈然四肢便摊开朝天试图放松着，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些事。

　　“教授您看着挺年轻的。”周念的言语是直白不带修饰，“好看。”

　　田祈然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向低头调颜料的周念，太像了......瞬间坐立不安地从沙发起身快走向卫生间，“谢谢。”

　　周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举着画笔望向那磨砂门，心中开始揣摩起田祈然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直到田祈然从卫生间走出来，她的画也就完成了。

　　模特依然还是田祈然，只是那双眼睛那表情更加活灵活现。

　　田祈然这下真的要寝食难安了，甚少作为被画的对象，况且画者是学生周念，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魔力。

　　画人难画手，点睛难过头，还是学生的周念又一次给了田祈然惊喜，她不应该留在这，应该去更好的专业学校，或者是师从更好的人。

　　“你画画多久了？”

　　“从小就画。”

　　“上过课？”

　　“上过几节，但都是家里人教的。”

　　怎么会，田祈然难以相信，她看着画里的自己。

　　画里的自己斜靠在椅子上，无措的眼，紧皱的眉，冷漠纠结的脸，喉间紧缩着，十指相扣紧握的手重重压在腹部。是刚才无意作出的姿势么，还是她幻想出来的姿势。

　　汗颜地望向周念，田祈然害怕被洞穿。

　　“教授您看了手机就是这样的。”

　　田祈然咽下喉中的干涩，凝视周念那一脸并未不妥的脸，她笔下的自己该是多变的。

　　十五张作业里的潇洒，三十张作业里的自信和认真，而这一张一定要收藏起来，这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田祈然低下头在点开微信前看到了一条信息，浑身的汗毛忽然竖起来，她反感地立即关上了那短信。

　　脑中的那团黑点渐渐变大，死死地压在了田祈然的神经上。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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