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火灾

　　两人一开始都下得颇为快，但你来我往一阵，落子的速度越发的慢，都托着脑袋，死盯着棋盘，对方多落一子，便把眉头锁得更深。
　　戴笑早就收起了嬉笑，他师父萧忍当年诨号黑白鬼手，棋艺出神入化，戴笑舒这棋艺虽然被师傅嫌弃死，但毕竟名师出高徒，也算千里挑一，在霍星手上自然是输不了，但没占多少便宜，戴笑舒即窘又惊，窘的是万一真的输了，在兄弟面前丢分儿，惊的是这姑娘精通医术，棋艺也十分出众，心下更好奇她是否是哪位高人的徒弟。
　　霍星自恃棋艺，又觉得戴笑舒油嘴滑舌，心理本就看低他，方才怀着气，于是便没有多想，现下知道戴笑舒棋艺高超，只是让着秦萧，心里有些虚，想这局若输了，她不也成了败给“这几手”的猪头。
　　秦萧在一旁观战，捏了把汗，他明白戴笑舒与他下棋，半让半教，不过是消磨个时间，与霍星下棋是拿出了真本事，见也没占多大优势，对霍星生出了点佩服，但更多的是担心这要是输了，这小恶鬼又多了个话头可以消遣几个人。

　　这盘棋从晌午才过下到日薄西山，戴笑舒虽占上风，但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戴笑舒还要在下，霍星却饿得发晕，方才暂且撂下，说吃了晚饭行厮杀。
　　霍星不可能跟这两人一块儿吃，回了屋，灰毛躲在床底下睡着了，没见着其它人。她心里忽而有一点点空。
　　因为这一闪而过的情绪，霍星又是气呼呼的，顿时也不觉得饿了。
　　一会儿，小二端了菜进来，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放下，抬头瞥了霍星一眼，低声说了句：“姑娘慢用。”又退了出去。
　　霍星没胃口，盘着腿坐在床上，灰毛应是饿了，过去在饭桌边绕了两圈，攀在桌边嗅了嗅，闻到汤时，狗脸一拉，似是极为嫌弃，又跑回霍星身边，连吠了好几声。
　　灰毛是霍星从小狗养大的，跟着她，自然熟悉各种毒草草药气味，这一阵犬吠，便是闻到了毒物的意思。霍星凑近舀了一勺汤细闻，人闻之无色无味，也只有用押不卢了。适才想起方才在戴笑舒和秦萧房门前鬼祟的小二，心想难道是这店家打他们注意？但他们一行打扮看起来不过中人，不像有多少钱财可图。。押不卢即为贵重，兴许劫了这一笔，还不够药钱。。

　　既然给这边下药，想来戴笑舒和秦萧的饭里也有猫腻。
　　他俩遭殃，便只剩下沈念这一个打手，这黑店敢开在镇子里，想来后台颇硬，为了自己的安全，霍星决定去提醒二人。
　　刚起身，门便被打开了，沈念提着几包药材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撞到一处，沈念神色冷了几分，将视线移开，把这一捆东西连着霍星交给她的几张纸放在凳子上。
　　霍星莫名其妙一口气顶了上来，但顾不上跟她算账，甩了句：“桌上菜不要碰。” 快步去了秦戴两人的屋子。
　　一推门，戴笑舒还盯着棋局，秦萧已经吃上了，端着碗似要舀汤来喝。
　　霍星说了句：“别喝汤，有问题。”
　　秦萧皱了皱眉，放下碗，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把碗拿了起来，道：“你是不是下棋赢不了，摸去厨房里在菜里放了这许多盐，现在又要找些借口不让人喝汤，等等口干嘴涩的浑身难受，便赢不了你？”
　　霍星冷笑：“猪脑子这会儿倒还挺能想的。那你喝吧”
　　秦萧哼笑一声，正要把汤灌下去，沈念也快步进了屋，见此情景，掠身上前，一把夺了秦萧手里的碗，道：“这汤的味道闻起来是不太对。”
　　霍星有些吃惊地看着沈念，她只说菜有问题，没说是汤，沈念方才说了闻，难道她的鼻子跟灰毛一般灵么？
　　戴笑舒方才本是将信将疑，但沈念不可能跟着霍星一起骗人，立刻信了。舀了一勺细看，道：“无色无味，想来相当名贵。。。。”说道这儿顿了顿，又道：“咱们看起来不像什么贵人，下了如此血本。。。。。难道为了是劫色？”说完笑嘻嘻的看着沈念。
　　霍星见缝插针道：“许是这样，若是将沈姑娘挑了手脚经，毒成傻子，卖到妓院，肯定是能帮老板门庭若市，日进斗金。”
　　戴笑舒平时说话就颠三倒四，听人这样说自己义妹，也不恼，反倒哈哈一笑，道：“霍姑娘这是夸念儿貌美色绝，万千男子都要为之倾倒咯？”
　　霍星愣了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秦萧在一旁帮腔，句：“也难怪你总要刁难沈妹妹，丑八怪总是嫉妒美人。”
　　霍星一皱眉，大为不屑道：“我嫉妒她？笑话。你也别老妹妹妹妹的，人家可是叫你秦公子，没认你做哥哥，丑八怪少自作多情。”
　　秦萧被说中痛处，咬牙切齿的就要回嘴。
　　见几人越说越歪，沈念叹了口气道：“秦公子，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
　　秦萧谨记戴笑舒的交代，立刻住了口。
　　沈念又道：“戴哥哥，如今要如何？”
　　戴笑舒正要说，顿了顿，反问道：“念儿觉得当如何。”
　　“我方才在街上，已觉有人盯梢。晚上这饭菜又被动了手脚，这店开在镇上，他们能在酒菜中下药加害，想来背后应有势力牵扯，还是尽早离去为好。”沈念略一想微微皱眉道。
　　戴笑舒也是这么打算，便点了点头。
　　霍星听了冷笑道：“这黑店多在一日便多有人要遭殃，沈姑娘心地善良，怎么替天行道，反倒临阵退缩。若此间这又有人被这黑店加害，他们的家人得怪你，阎君鬼判也要将这算作沈姑娘你造的孽，之前那些好心善举，都要白做了。”
　　沈念并不应声，听不到一般对戴笑舒和秦萧道：“戴哥哥，秦公子，快些收拾，我们立刻动身吧。”见两人称是，一转身出了屋子,看也不看霍星一眼。

　　戴笑舒见沈念如此待霍星，十分吃惊，目送她出门，而后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霍星一番，一拱手，敬佩地说道：“霍姑娘好手段，竟真能将念儿惹怒了，您是用了什么招数，在下实在好奇，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霍星自然不会回答，瞪了他扭头走了。

　　不过几件细软，收拾起来不费时间，不消片刻，四人一狗已经下了楼，老板看见四人还好好站着，还提着包裹，十分吃惊惧怕，方才给几人上菜的小二，也是一溜烟跑进了后边厨房。。
　　戴笑舒将这些看在眼里，走到柜台前，对老板道：“店家，我们算错了时间，得立即动身离开，不然便要误了要事，这店就不住了。”
　　“啊。。那。。几位慢走。”老板眼神闪烁，直往柜台后边缩。
　　“既然我们没住满一天。。。这房钱还请老板给退上一些。”戴笑舒笑眯眯的摊开了手掌。
　　老板立刻从柜台下摸出了银子，放到台面上。
　　戴笑舒收了银子，道：“贵店饭菜不错，很是用心，我们下次再途径此地，还会再来。”
　　老板听了一愣，疑惑地扫了几人一通，下了什么决定般咽了口唾沫，走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极低，对戴笑舒说了句：“别来了，快走吧。”似还有些苦口婆心的意思。
　　戴笑舒听了也是一愣，若下毒之事是老板主使，他应不会用这种口气，说方才那句话才对，想再套几句话。老板又是站得老远，不住使着颜色，似是让几人快些离开，戴笑舒会意地笑了笑，领着几个人去马棚取马
　　走在街上，戴笑舒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低声问沈念道：“你们今日在镇上可招惹了什么人？”。
　　沈念便把早先狗打架的事儿与他说了。
　　“哦？”戴笑舒冷笑一声：“狗主人可看清了。”
　　“没有，只记得他们都穿灰色衣服。”
　　“。。我知道了。”戴笑舒笑容淡了几分：“但愿他们不会再来自讨苦吃吧。”
　　秦萧皱着眉：“灰色衣服？。。。。难道又是灰雀堂的那群人？我记得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呀，莫非这几年斗雀堂不行了？”
　　戴笑舒哼笑道：“不过小帮小派，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不用怕他们。”

　　出了镇子，几人找了处有流水的地方生了火，抓了两只山鸡，全做晚餐。
　　四人舟车劳顿半月有余，想着修整两日，又如此不得安生，一个个都疲了，连戴笑舒的都没了说笑的力气。
　　这林中入夜昏暗，虫生风声树声此起彼伏也不缺生气和热闹，反倒是这明亮的火堆边上死气沉沉，无声无息。换做几天前，霍星大可让沈念给她耍几套剑解解闷，这是欺负人，但她欺负得心安理得，那是场两方默认的较量，比得是她先放弃，还是沈念先发怒，如今她赢了，但赢得不光彩，没感到多少快乐。

　　霍星不想在沈念身边坐着。起身带着灰儿往林中走。
　　走出十几米步听见背后动静，另外几个也跟了过来。
　　霍星拧起眉毛，想叫几个人走开，乎又觉得自己若开了口，就输了一截，仍是走自己的，也不回头，仿佛身后没有人。

　　霍星本就想在火堆周围走走，现下越走越深，灰毛不时拦住她身前，或是往后扯她的裤腿，但往后就是沈念，霍星也知道前面危险，但心眼小，堵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往回走。

　　她不是好心吗，怎么帮着姓秦那骗吃骗住，骗情骗色的恶棍？那些毒药是她搜罗了多久的材料才做成的？!他们就逼着她这么丢了! 现在客气那只是一时怀柔，一但得了解药，他们还指不定怎么收拾她呢。

　　霍星又恨起自己这具破身子骨，因为先天的缺陷，无法习武，总得依附着别人。

　　脑袋中愁绪汹涌，霍星的脚步越发的快，忽地，一个人影自后闪到了跟前，除了沈念还能有谁，霍星绕过她就要走开，沈念跨了一步，又将她拦住，:“林中危险，霍姑娘不要再往前了，回去吧。”心中还有没有气，霍星不知，但说起话，仍是之前的温和语气

　　如此霍星又赢了谁先说话谁便输这一局，却更是气闷，不再往前，但也不想听沈念的话往后，就这么气呼呼的站着。

　　沈念也不在多说，静静地站着，秦戴二人识趣地在远处观望，灰毛见这个也不声，那个也不响，都立着不动，索性趴了下来，没一会儿，似是听到了什么异动，盯着左边方向。又看向霍星，低低地叫了声，随即，那处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又立刻没了声响，想来是被人捂了嘴。

　　霍星听那声音极为稚嫩，应是不足月的幼儿，这大晚上抱着孩子进山，不可能是来赏月踏青，九成是不想要，拿来丢进山里的。
　　一念及此，霍星怒火中烧，对灰毛冷冷地说了句，快去! 灰毛还未行动，沈念已闪入林中，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婴儿的哭声复又响起，随即是一连串的求饶呼告。
　　霍星循声到达时，见沈念提剑指着个男人，男人面色红润，还欠着一匹马，丝毫不像养不起孩子的穷苦人，怀里抱着的，正是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男人跪在地上，对沈念不住磕头，连声，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你先别说话。”沈念道，她声音不冷，神色也不骇人，但手上青锋寒光闪闪，两个人却一下噤若寒蝉，当场出声的只有那婴孩，声音极大，震耳欲聋。矮个儿男人手足无措地抱着，似也不知道怎么让小孩安静。

　　霍星觉得耳朵都要裂了，走过去，对那男人冷冷道：“孩子给我。”
　　男人哪敢说不，立刻递了过去。
　　霍星姿势老练，将孩子抱在怀里，不知怎么三两下哄好了，那婴儿又吃着指头安静的睡过去，见沈念愣愣看着，白了她一眼。
　　男子跪地不断告饶：“我知错了，我。。。我。。一定把孩子抱回家，好生抚养，好生抚养断断续续，再也不敢丢弃他，不要他。”矮个儿男子道.
　　霍星蹲下身，一手搭在男人肩上，放缓了语气道：“不用怕，说完了你就能走了。不骗你。”
　　男人控制住发颤的牙关，低声道：“这个孩子。。是我的女儿产下的，她年纪太轻，产下的孩子先天不足。。容易夭折所以。。”
　　霍星见着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讶异道：“令千金几岁。”
　　“十。。。”男人一个字拉得老长，后面却没再跟着别的数。
　　“十岁？？”霍星皱眉，装出来的和颜悦色无影无踪，切齿道：“怕是才来的月事吧！此时生育极为凶险，你这做父亲的，这么着急地要彩礼么？？”
　　“我。。。。。”男人正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戴笑舒叹气，苦笑道：“这位兄台你走吧，我来跟她们说。”
　　男人看了看几人，还是跪着不敢动。
　　秦萧一下拔出刀，对那男人喝到：“不走砍了你。”
　　男人闻言拔腿便跑，霍星正要阻拦，却被戴笑舒一把拉住了。霍星挣开他的手，男人已绝尘而去，没了踪影，戴笑舒悠悠开口道：“这镇子几乎每晚都有人到这儿丢孩子，不只是这个镇，这方圆十里女娃镇，求女镇，女珍镇，都是如此。”
　　“什么？？”霍星又惊又怒。
　　戴笑舒道。“生育时会有胎盘，紫河车是珍贵的药物，价值百金，这周围又是药王谷的地界，药王一门财力雄厚，自然能收购储存，每天傍晚，都会有人挨家挨户敲门问询，重金收走新鲜的紫河车，你看这里的居民不用辛苦劳作，都能丰衣足食，靠的就是这门买卖，因此，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无法生育，之后无力产出，支持家用，便会被丢进山里，更有些帮派，劫持过路女子，如畜生般，囚禁圈养，以此生财。”
　　肮脏买卖霍星见多了，此时仍是怒不可遏，脑中千万咒骂，却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说起。
　　沈念则安静不语，神色凝重。
　　戴笑舒见两人愁眉苦脸，如他初听见这事一般，叹了口气，道：“你们白天在街上碰见成群结伙的灰衣人，约莫是灰雀帮的人，他们便是做此营生的，咱们有事在身，不是行侠仗义的时候，应尽早离去，不要与他们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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