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幸存者

　　走过危机四伏的成长，我们每个人都是青春的幸存者。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墙壁上的陈旧而古老的钟摆有规律的转动着，秒钟塔塔塔塔……
　　铛————
　　铛————
　　铛————
　　……
　　九下，九点。
　　白炽灯下，破旧散发这腐木朽坏后浓郁的味道，瘦小羸弱的小女孩应着九点整点的钟声放下笔，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麻木地走到餐桌前蹲下，双手抱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并不安全的避风港，却还是尽其所能，做着最无能为力的反抗。

　　楼下先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熟悉亲切又冰冷的脚步声走进来，关门，男人的脚步声在客厅走动了几下，然后将手中的钥匙扔在沙发前的桌子上。小小的沈栖迟愣愣的直视前方，心和钟摆一样，都是又规律，并不会因为任何意外而变得慌乱。

　　连神都不知道，到底到底是谁剥夺了他们这个权力。

　　沈栖迟清楚的明白那个男人的一言一行，眼睛仿佛放在楼下。男人应该会烦躁地将衣服脱下，掏出打火机点一支烟，瘫坐在沙发上，眼睛闭上，手搭在木制沙发的扶手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动。大约一分钟后，他会径直走到厨房，给自己开启一瓶啤酒。

　　脚步踩在年老失修的的楼梯上，沈栖迟盼望着他快点死掉，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心入睡了。
　　可是世界仿佛对坏人是留有余地的，就连窗外的风雨声都在帮他，将深夜里凄厉的哀鸣声掩埋。

　　老城区在这场风雨中飘摇欲坠，沈栖迟期待毁灭快点到来，海水淹没整个城市，自己尸体漂浮在海面，这该是多幸福的事儿。

　　等等，她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好遥远但是又仿佛近在咫尺，像溺水临死前微弱的呼救。

　　她看见了，巷子里那个手持凶器张牙舞爪的恶魔，但是由于逆着光沈栖迟看不清他脸庞。路灯把他的人影拉得很长，倒影在那个白色连衣裙浑身是血的女孩身上，那女孩容貌清丽，惨白得无一丝血色。

　　“沈栖迟，救我……”

　　“不！你快……，快跑！”

　　文白

　　“文白、文白、文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了……，啊啊啊啊啊——————”

　　沈栖迟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喘气，梦中的恐惧依然藏在她已然睡醒的身体里。待那一阵阵席卷而来的恐惧渐渐消散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暖的，伴随着树叶的清香。这才发现，居然是场梦。

　　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看来是不能用了，于是她起身麻利的将枕套扔进洗衣机时，已经六点半，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叫你别跑，跪下，听到没？”楼下院子里唐山又在大声呵斥，正当他抄起一旁比教鞭还粗的木棍时，六岁的唐糖已经吓得蹲在了门边的角落里，恨不得整个人与门合为一体。唐山并没有丝毫放过唐糖的意思，反而陡然升起了一股征服欲。

　　来往中小学生见此，脚步自动加快，偶然又几个大婶好言相劝，话音刚落便被唐山凶狠的眼神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唐山对唐糖的惩罚继续，大家的生活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太阳逐渐升起，热量和院子里的打骂声此起彼伏。

　　沈栖迟烦躁抓了一把头发，牙杯连同牙刷朝楼下砸去。

　　“你个不知教养的狗东西，想死啊你就往下乱扔东西？”

　　沈栖迟往下撇了一眼楼下耀武扬威大腹便便的唐山，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她深知那个男人的懦弱，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天空万里无云，微风轻轻拂动树叶，沙沙作响。她大力关上窗，连同唐山的骂骂咧咧隔绝在外，只依稀听到一句：

　　“早晚，我一定弄死你，看什么看狗东西，还不去做饭，信不信……”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顾晓晓已经把早餐弄好了，只站在一旁窃窃地等着她。沈栖迟依旧冷冷的，满身戾气，看到眼前顾晓晓眼里的恐惧，心理更是生气，此刻连吃早餐的胃口都没有。

　　刚拿起的书包丢在一旁，大步朝顾晓晓走过去。顾晓晓心理“咯噔”一下，心理漏了一拍。
　　“上去，我有说你可以下来了么？”

　　顾晓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沈栖迟大步走来，沉浸在清晨强烈的阳光中，看不出任何表情。待反应过来时，她又再次被沈栖迟关在了昏暗的阁楼里，隔着一扇门，传来物体摩擦地板的声音。

　　不用推测就知道，自己又将在这件不足两平米的阁楼，独自呆上一天。

　　分分秒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栖迟下楼时，唐山已经锁了门，出去工作。唐糖坐在一根小板凳上木然盯着书上一只鸟发呆，夏天正是蚊虫盛行的时候，苍蝇围在他周围，停留在旁边已经馊掉的饭食上。

　　看见沈栖迟，唐糖眼神流露出小孩应该具有天真傻气。

　　“看什么看小屁孩！！！”

　　她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也不知道用什么语气跟他们说话才不吓着他们。看到唐糖下意识瑟缩的身体，没来由的又是一股烦躁。

　　“滚蛋！”像个满身带刺的刺猬。

　　刚走两步，就看见踉跄着冲过来的季晨，差点儿撞上，还好她闪躲及时。摔倒在地上的季晨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望着沈栖迟呵呵傻笑。白色t恤，蓝色校服扎在腰间，把他消瘦身体最大化显现出来。

　　从怀里掏出早就买好的早餐，“我怕凉，所以藏在怀里！”

　　沈栖迟蹙眉，接过季晨手里的豆浆和油条，目光瞥到他被烫红的胸口，再望望天空悬挂的太阳，开口：“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最高气温高达40摄氏度吗？”

　　季晨拍拍屁股沾染的灰尘，一如既往的傻笑：“嗯，我知道，我查了……，否则豆浆早就凉了，你看，这会儿还烫着呢。”

　　他推推眼镜，鼻翼渗透出点点汗珠。

　　沈栖迟摇摇头，直接把手上早餐扔给站在一旁的唐糖，“季晨，你能理解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啊？”季晨抬起来，正对上沈栖迟琥珀色的眸子，一脸茫然。

　　捕捉到沈栖迟厌恶的情绪后，开始变得手足无措，既害怕又无能为力，说话结结巴巴：
　　“我……我知道，我知道……，很笨，但……，但我已经很努力了！！！”

　　“算了！”沈栖迟呵斥住他，然后大步朝学校方向走去，“你以后离我远点儿，我可不是啥好东西！！！”

　　“不！”季晨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表情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回答：“沈栖迟，是好人！”

　　盛夏的清晨，整个巷子里静悄悄的，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巷子越来越深，这栋被遗弃老城区被抛之脑后。

　　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大厦，已经把阳光全部挡住，沈栖迟走在前面，灰暗的巷子让她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看起来极其的白皙透亮。

　　季晨突然想起什么，大步跟上，从腰间抽出摘下校服，轻轻披在她身上。“网上说，要……，女生要是冷的话，记住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披上。”

　　沈栖迟停下步子，一手拽住他衣服，用力扔在地上，似乎还不解恨，抬脚狠狠在地上碾了又碾，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说了，你滚远点儿！”

　　季晨直愣愣站在原地，木然注视前方已经走到巷子终点的沈栖迟，隐没在一片光明中。嘴里喃喃，“沈栖迟，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他耳边，占据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该怎么去形容沈栖迟的世界呢？

　　被黑暗充斥的房间，月光被毫不留情挡在窗户外面，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星点似的光芒叼在沈栖迟嘴里，一根有一根，直到楼下谩骂声停止，万籁俱寂，她才浅浅睡去。

　　这条地段是南市良好治安的漏网之鱼，遍地鸡鸣狗盗，狐鼠之辈。一到深夜，不少身着清凉的女人，脸上涂着劣质粉霜站在长巷两旁搔首弄姿。不时有几个面露□□的男人走上前说上几句荤话，女人顺势倒下来，跌进怀里咯咯直笑。

　　五彩斑斓的灯光，男男女女醉心于麻痹神经的液体，沈栖迟每天都在在下课后穿梭于这些空洞无趣的灵魂。

　　半米的课桌和角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形成光柱投射进教室里，星块落在沈栖迟的脸上，仿佛穿透她白皙的皮肤。她常常坐在角落里，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与教室里同学们的哄闹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这就是沈栖迟，17年来的生活。

　　不，确切来说，不足17年，因为她有半年的记忆是空白的。暴戾的爸爸怎么就入狱？顾堇毅什么时候脱离了她的生活？文白为什么……

　　坐在她后面的语文课代表安阅是个胖胖可爱的女生，她正在收这周要交的日记本。每周写周记虽然是上一任语文老师的定下的规矩，但是代班班主任说了一切照旧。再说了，新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这两天即将上任，她可不能马虎。

　　“沈栖迟，沈栖迟，你的周记本，先别睡！”

　　沈栖迟从那场令人恐惧的梦中惊醒，那澄澈如深潭一般的眸子睁开，幽幽盯着安阅，一言不发。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冻结了站在她面前的安阅。

　　这让安阅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减弱了许多。

　　“交……”

　　话未说出口，教室另一头传来。

　　“哇喔！这是什么？”

　　安阅未说完的话那一男生唏嘘的嘲笑吞没，全班人的目光和耳朵都被吸引了过去。李星泽手里拿着一片卫生棉，高高举起，被一群正处于青春期的男生围在中间。

　　人喜欢看热闹，爱凑热闹。男生们嬉笑，目光时不时闪到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的付曦。

　　由于生理期产生的腹痛把她折磨得面色惨白，一双泪眼死死盯着李星泽还有手里的卫生棉，她愤怒又羞耻。

　　女生们在青春期难以启齿的生理现象，此刻毫无遮掩裸露在大家目光中。

　　李星泽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转到被书籍和分数占据的班级，最讨厌这群目中无人的优等生，发誓要搅乱这里的这一切。

　　他最喜欢捉弄女生的方式就是在女生生理期，偷偷上卫生间的时候，抢走走她们手中的卫生棉。将女生的害羞和难堪展露出来，看她们恼羞成怒却无奈，看一群看客围在他中间唏嘘，以此汲取存在感。

　　“这么大个创口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用的，现场表演一段我们看看呗！”

　　孩子和学生是罪恶的挡箭牌，过度的玩笑就是人身伤害。这是很久以后，我们才懂得的道理。
　　我们在青春里不懂的东西真的很多，比如为什么女生拿卫生棉去上厕所要躲躲藏藏，像个小偷？

　　无助的付曦站在冲不破这唏嘘的屏障，只能跺脚站在原地，脸红得快滴出血来，难堪和无能力将她眼眶中的眼泪硬生生逼出来

　　看不见的是瞎子，看得到的都是哑巴。

　　我们需要一个英雄来拯救这一切。

　　一颗篮球从门外飞进来，砸散了一群看客，也成功叫醒了本就桀骜不驯的狮子，事件热潮推向最高点。同学们向门外行注目礼，背着光的男孩被汗水浸透了白色的衬衫，若隐若现的肌肤纹理到处散发着青春荷尔蒙。

　　午后阳光温柔透过枝桠，影影绰绰搭打在他身上，白色衬衫仿佛晕染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辉。他皮肤白皙，眼神无畏且有光，汗水顺着干净坚毅脸颊滴落在地上，校园里的法国梧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少年、篮球、校园、白衬衫……

　　是多少年后我们魂牵梦绕的记忆，就算老去死去，偶然想起来的时候，让人恨不得穿越时光将那一幕幕拍下来。

　　李星泽神色难看，眼睛里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顾瑾毅，我草泥妈，想死我今天就死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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