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请停止你的骚操作

　　许惘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有点高，从这能瞧见所有人的后脑勺，一个一个的嵌在位子里，像是一箱啤酒瓶子，随着轻微振动哐啷作响。
　　几个小时的路程，将傍晚渐渐等到夜晚。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路灯亮了起来，明明暗暗的，把路照成了一长条斑马，一排排的光斑带着视线来回挪动，一刹亮，一刹暗，不断地循环着。
　　到了站口，一个高个子女人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许惘！”
　　许妈妈的车子是灰色的，在一堆车里还挺特别，找起来很方便。
　　许惘熟练的钻进了后排，靠窗的位子，看着外头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行道树，原本刻意回避的东西，突然猛地窜进了脑子里。
　　这个时间，她本应该和爷爷奶奶一起坐在院子里乘着凉的。然后爷爷会摇着扇子漏风的说：“等咱们小惘长大了，嫁人了，爷爷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这时候边上的老太太铁定会狠狠的戳老头子一胳膊肘，语气不悦：“谁准你去了，我可还要等小惘生孩子呢，你可不能比我先去。”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要假装一下原地离世，许惘都听习惯了，但每次还是会佯装生气：“你们谁都跑不了，都得长命百岁，谁跑我跟谁急，就算追去阎王那里都要给你找回来。”
　　“小惘，你爷爷奶奶还好吗？”突然一句话把许惘拉回了车里。
　　窗外细密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这里和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真是一点儿都不一样，这算不算是背井离乡了？

　　“我操，来阴的？”杨涛骂了一句，看着自己越来越低的血线，飞速打开麦，“苏哥，赶紧过来！要死了要死了。”
　　苏豫往嘴里喂了块薯片，含糊的应了一声，“来了。”说完又伸手掏了几块薯片塞进嘴里。等他操作的百里玄策到达战场的时候，后羿已经凉透了，除了尸体连个小兵都没有。
　　“苏哥，你打游戏的时候能不能别吃东西？就算要吃东西，能不能在等复活的时候吃？”杨涛郁闷的说着。
　　“附议。”白驹炜跟了一句。
　　毕竟打野是要游走全场的，要是接应晚了很容易出事，每次苏豫一玩打野他们就知道要崩。毕竟他走一步就要吃两口，边吃还边指挥，“下路的我来抓人了，赶紧的！诱敌深入战术。”然而这一诱敌吧，人就从来没回来过。
　　“吃东西怎么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野啊。这问题主要还是在你们身上，走位不够骚都撑不到我过去，不反省反省自己还要推卸责任啊。”说着苏豫又拿起边上的牛奶呲溜了一口。
　　“要我说，你们喊苏哥来五黑，就该做好心理准备。”林玉郎待在复活池很中肯的说了一句。
　　“我操，玉郎兄心态无敌啊。”杨涛啧啧了两声，佩服的五体投地。林玉郎操作的王昭君刚被苏豫卖了没多久，现在居然还跳出来给苏豫说话。
　　“话说，我前两天听‘仨卦’说这学期有妹子要转学过来，还在老徐桌上看到她的推荐表了，貌似挺漂亮的。”林玉郎或许是待在复活池里闲得慌，开始扯八卦了。
　　其中的‘仨卦’是指班上三个嘴碎的八卦爱好者，向来消息灵通，因为取向相同，又老凑在一起，就被同学们简称为‘仨卦’。
　　关键这仨还是三个男生，脸皮厚比城墙，曾经还一度不自知的说要组合出个道。
　　“真的假的啊？高三转学牛皮啊。”
　　“不管高三不高三的，反正是妹子咱就欢迎。”
　　“突然有点期待开学。”
　　“别期待了，就在明天，开不开心？兴不兴奋？新的学期，魔鬼的步伐。”
　　几个人还在讨论着，就听“碰”的一声，百里玄策站在大路上不动了。
　　杨涛长叹了一口气，“妈的，苏哥又挂机了。郎兄啊，你说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开学，这下彻底跪了。”

　　高三生活总是比高一高二更紧张一些，就连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也被缩水了一大半，七月十三号放的假，八月初就开学了，一月不到。
　　夏天的阳光有点猛，两排花廊被晒得贼艳丽，连暗色的草叶子都是新亮新亮的，只有走在树荫下的许惘整个人都是郁色，连瞥两眼花廊都不愿意，径直上了教学楼。
　　正值课间，走廊上都是打闹声，三两姑娘手挽手结着伴去厕所。
　　许惘背着书包穿插在人流里，低下头让两边的鬓发挡住了脸，她快步过去，停在了走廊的尽头。
　　“干嘛呢，别挡门儿。”一个男生走过来轻推了她一把，拧开了门。
　　许惘搭上顺风车跟在后面，进门看了一眼隔着隔板连排坐的老师，有点懵。
　　突然最前边儿的位子后面探出一个头来，看着她道：“哟，新面孔啊。”
　　许惘一紧张就容易结巴：“我，我来，找一下徐老师。”
　　那女老师听了立刻站起来，递过来一沓纸片子，和蔼的笑着：“我就是，你是新转来的学生吧？这是今天会讲的卷子，你先拿去看看。”
　　“谢谢老师。”许惘眼角几不可查的跳了一下，伸手接过。
　　抬起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之前那个一起进门的男生正微侧过头看着她。
　　窗外的光自外打进来，男生墨黑的头发一圈一圈的闪着光，额前的碎发铺陈在眼尾微垂的黑眼珠上，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而少年的身量却像是窗外的树，枝繁叶茂，俊朗笔直。
　　哪哪儿都好，就是……没什么礼貌。
　　“走了，我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身后传来了催促声，许惘连忙跟上。
　　刚走出办公室，里面就传出一道男高音，一边敲着棒子一边威胁着，“苏豫，下次要还敢在我的课上吃零食，以后我的课就给我蹲着上！”
　　许惘见走在前面的徐老师摇了摇头，也有些纳闷，上课打瞌睡、玩手机的倒是见过不少，吃零食……还真是很少见，毕竟都高三了，也不至于嘴馋到上课也吃。
　　站定在“高三七班”字样的门前，徐老师把夹在咯吱窝下面的三角板拿了出来。
　　“啪啪”两声，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刚刚还温婉似水的徐老师这会尖了嗓门，面目微狰，“还闹还闹！每次放个假，就跟放回山里的野猪似的，现在已经开学了啊，看看对面实验班，下课了都在自习，再看看你们自己！一个十分钟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十分钟，日积月累下来的习惯足够把你们远远的甩在后面，都给我清醒一点，有点上进心。”
　　许惘有点吃惊，没想到徐班身板虽小，爆发力却很惊人，怕是这高三生活会有点难捱。
　　缓和了语气，徐班又说：“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许惘。”说着就把许惘拎到了讲台前，让她做自我介绍。
　　许惘的自我介绍很简单，就是把徐班的话结结巴巴的重复了一遍。
　　徐班看了她一眼，指指正前方的一个位子说：“你个子挺高，尹莉是班长，你就坐她旁边吧。”顿了顿，又嘱咐了一句，“尹莉，你多照顾一下新同学。”说完就把许惘一个人扔在了这油锅里，踩着小高跟回办公室去了。

　　七班的座位是九个九个一排的，每排又分为三摞，三摞又分为三列，也就是总共九列。
　　而她的位子就在正中间的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那个一人占了仨张桌子的女孩面无表情的向她举起手示意了一下，许惘也举了个手表示收到，一路小跑到位子上。
　　“班长，你好。”许惘伸出手。
　　新同桌看向她，回了一句“你好。”说完就转过头继续刷起卷子来，丝毫没注意到她还伸在下边儿的手。
　　许惘只好尴尬的收回手，假装自己也很忙，从书包里不断地挖出崭新的习题和教材。
　　因着徐老师的关系，教室大概安静了两分钟，才又开始闹腾起来。
　　里面有一个男声尤其洪亮，长叹了一声说：“老徐作孽啊，浪费资源啊！”
　　许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见新同桌写习题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不知道是大家都对她没什么兴趣，还是都忙着自家人玩笑，几乎没有人找她说话，只有斜前面那个白胖的男生问了她一句是从什么学校转过来的，就再没水花了。
　　大概……她连块石头都算不上，至少石头投进湖里还会发出“扑通”一声。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许惘发现和她一样低气压的还有自己的小同桌，没人找她说话，她也不找别人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做着题。
　　看来徐老师还挺会挑位子的，两人坐在一块儿倒是跟连着隐了身一样。

　　捱过课间，第一节是语文课，教程早就已经上完了。圆脸的女老师拿着卷子揪着眉头，讲着长篇大论的阅读题。
　　说实话，有时候许惘心理素质是真的差，一想到今天开学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这会盯着白花花的新卷子看着有点像枕头。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瞌睡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一半面粉，一半水，一晃起来就变成了一脑颅的浆糊。
　　还真是这样，许惘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糊一锅了。犹豫了一下，在手腕上狠狠咬下一排牙印。
　　第一印象还是得注意一下的，毕竟这决定着最后一年是不是能平安的混过去。
　　啃完胳膊抬头，看见隔着条过道的一个男生正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子都塞进抽屉里，但许惘目测体积太大，就算练过瑜伽那也是难上加难。
　　不过看那人的穿着有点眼熟。许惘来了兴致，打算继续看看。
　　盯了好半天，男生才半悬起身来，没了遮挡物，抽屉里的宝贝一览无余，居然是一盒让人心心念念难以自制的——快要见底的老酸奶。
　　许惘：“……”
　　男生继续努力的动作着，眼见终于把勺子盛满了七八成，正要往嘴里送。
　　台上讲到激情处的女老师就拿着棒子使劲儿的敲了敲黑板：“都打起精神来！不管会不会，先把‘生动形象的体现了’这几个字给我写上去。”
　　男生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勺带奶全掉在了地上，压着声音骂了一句“我操！”
　　许惘盯着地上的一滩白色液体看了一会，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没有压低，直接吸引来了前方正在激战的敌军。
　　女老师边瞅着许惘边往下面走来：“新同学刚来很乐观啊，上课都能笑出声，要不你跟大家一起分享一下秘诀？”
　　本想着留个好印象，但终究事与愿违。
　　无奈下，许惘缓缓站起身来，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那个偷吃老酸奶的男生。
　　那人正脚踩着勺子嘴含着酸奶，扭过头来混在大部队里一起看她，面上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
　　若是许惘没看错的话，这人可不就是先前在办公室门口碰见过的那个男生么，应该叫苏豫来着。
　　难怪……
　　算她倒霉。
　　“老师，苏豫刚刚又在吃东西。”正当许惘还没斟酌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突然救兵从天而降，小班长轻描淡写间移花接木般拯救了词穷的许惘同学。
　　而那个男生则换上了一副吃屎的表情，脸绿得不像话。
　　女老师瞥了一眼嘴巴有点满的苏豫，磨了磨牙，冷笑道：“又是你！今早不是才被马老师叫去过吗？是不是我没叫你，你就嘴痒了。”手里的粉笔头越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的摔进了苏豫的头发垛子里。
　　苏豫赶紧低头开始捋头发，好一会，粉笔头才清脆落地。就又见听女老师说：“出来给我蹲着。”
　　还在捋头发的手一僵，直起背在一群同情的目光下捧着书，蹲到了过道上。
　　前面的小胖子见状摇摇头转过来看向许惘，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现在知道为什么没人找你说话了吧。”说完就看了一眼尹莉，赶紧又转回头去了。

　　——叮铃铃铃铃。铃声打响，下课了。
　　苏豫在人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腿酸痛难忍，胳膊夹住正扶着自己的黑脸小同桌阴恻恻的笑起来，“主任啊，不是让你望风吗？”
　　那被叫做主任的男生一脸为难，抱怨道：“这能怪我吗？！是班长说的，我还能冲过去把她嘴捂住啊。”
　　苏豫眼睛斜着睨了一眼尹莉，又紧了紧胳膊道：“下次连着小班长给我一起望上。”
　　许惘：“……”
　　屡教不改就算了，竟然还当着班长的面说要盯着班长，够嚣张。
　　那个名叫苏豫的男生突然又把视线移到了她脸上，对视一眼，许惘不计前嫌的回了个标准笑容，然后就见那人回了她一个白眼。
　　“……”
　　经此一遭，许惘总算闹明白为什么小班长不招人待见了。不过她倒是不觉得班长这么做有什么，毕竟人家还救了自己一命，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于是为了报恩，许惘同学开启了长达一天的搭话行动，但救命恩人不太给面子。
　　“上课别讲话。”
　　“下课好好预习。”
　　“午休好好休息。”
　　“回家好好看书。”
　　三句话不停地在脑海里兜圈，许惘再次意识到没人跟小班长搭话还真不是没道理的。
　　于是接下来几天，许惘只好无聊的向同桌靠齐，开始奋力刷题。
　　这直接导致同学们对许惘产生了一个错误的印象。
　　—“我操，我们班又来了个学霸，怎么活啊。”
　　—“躺好，别动就行，反正动了也活不了。”
　　然而周考成绩下来，许惘除了语文英语另外两门课都没及格，总成绩排名三十五，同学们方才松了口气，还有点同情。
　　—“唉，你说我们不读书这成绩就算了吧，怎么那么认真一个人还这样？”
　　—“心疼，小姑娘可能有点笨。”
　　许惘：“……”她很想说，你们声音那么大，我都听到了，她还想说你他妈才笨。
　　但她不行，她是个好学生，是个不会说脏话的乖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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