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小姐命不久矣

　　47

　　郝檬意识到段宥说要追她，应该不是在说着玩玩。
　　因为段宥真的像只开屏的孔雀，开始表现他的优点。

　　顾及郝檬不喜欢把私生活带进办公场合，怕起到反效果，所以他没有在公司明目张胆地做些什么。
　　但不招摇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办法。

　　首先是外表上的变化。
　　之前段宥很少改变发型，保持着他那头毛茸茸的天然卷。但从发布了宣言后，段宥开始抹发胶了。
　　浅棕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到脑后，露出漂亮的美人尖来。前额稍长的发丝垂落在眉梢，更添了一些潇洒的英俊。

　　他这个扮相，简直就是从海报上走下来的男明星，天生为了镜头而生的。
　　郝檬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了，想起来她从前说过的蠢话。
　　她说她喜欢段宥把头发梳到后面去的样子。
　　没想到这家伙记得这么清楚。

　　三月眼看着就要结束了，今年倒春寒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升温很快。冷的时候，段宥都只穿两件衣服。现在还不到三十度，段宥就穿起了短T恤。
　　T恤还大都是V领，刚好能把他锻炼得十分养眼的身材恰到好处地展露出来。

　　她和段宥的座位挨得极近，所以她只消稍微抬下头，就能看见一个帅哥在旁边闪闪发光。

　　小芸见了都忍不住感叹：“果然是春天到了。”
　　郝檬：“？”
　　“容易有小动物发.春啊。”
　　郝檬：“……”

　　她桌上的爱心早餐是断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一杯热牛奶。
　　郝檬一开始还会转送给同事喝掉，但第二天新的一杯奶还是会照常出现。久而久之，同事也看出来了端倪，开始推拒。
　　郝檬知道欲盖弥彰的道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倒了吧……这会让她产生浪费食物的罪恶感。
　　所以在她这一关败下阵来——浪费食物可耻。
　　只是这样。

　　继牛奶战术被接受之后，她的桌上就多出来了一个花瓶，瓶中每天都会出现一支不同的花。
　　然而粗心如郝檬，甚至是在一周后才发现了这一点。

　　每天下班前，段宥都会提议要送她回家。
　　被她拒绝之后，他就会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很失落。
　　要不然怎么说，长得帅就是占便宜。郝檬分明知道他是装的，但良心上还是会有几秒钟的自我反思。

　　段宥给她回复的消息依然全部都是语音。
　　之前办公室里一起点饭的时候，郝檬曾不装作不经意瞄过一眼小芸和段宥的聊天记录，白框绿框有来有回，装的全是文字。
　　这不还是会打字吗？
　　郝檬不由得撇撇嘴。

　　四月中旬，也许是最近工作上的氛围太让人紧张，好几个人提出来想做个团建放松放松。
　　郝檬是带队的，疏通团队也很重要，自然没有拒绝。
　　段宥自告奋勇说要承接团建的安排，郝檬本来觉得段宥身份太尴尬了，根本不算他们团队里的人，由他安排不好。
　　可是想来想去，最有空去折腾的也就是段宥，也就随他去了。

　　团建的地点最后定在一家汤泉酒店。
　　郝檬从前带欧阳来过这里，单人花费两百出头可以待二十四个小时，泡温泉，三餐自助，玩游戏，私人影院，亲子同行还有优惠。其他项目需要自己额外付费，比如做spa，私人影院，k歌房，高档餐厅，应有尽有。但那是两三年前的价格，那会儿双胞胎都还不到四岁，也不知现在是何行情。CP

　　到了团建当天，坐上车后，小芸问郝檬带了什么样子的泳衣。
　　“我没带。”
　　她的说法如此平淡，小芸大惊：“啊？那不太好吧。不……好像也不能说不好？”
　　“想什么呢，”郝檬笑着说，“我又不去男女混浴。”
　　“……噢。”
　　小芸面露遗憾：“那怪可惜的呢。”

　　也不知道是为了谁遗憾。郝檬不经意地说：“可惜什么，没胸没屁股，穿了也不好看。”
　　说完这句话，她就恰好和开车的段宥对上了视线。
　　段宥的嘴唇微张，仿佛是要说什么。
　　她率先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可段宥没有。

　　时不时飘来的缠绵的眼神如水流似的包裹了她，有甩脱不掉的湿润感。

　　背景音里，小芸的嘴喋喋不休。
　　“那是你太瘦了，长点肉才好，你多吃一点吧。”
　　“咦，是不是快到了？”

　　目的地刚到，打开车门，郝檬逃也似的下了车，加入了集合的队伍。

　　整个汤泉酒店里的环境和从前大差不差，人流量大，十分热闹。
　　郝檬本以为这回会像上次一样碰上很多小孩，然而实际见到的还是年轻男女居多。
　　她们坐扶梯上的三楼，房间就在段宥他们旁边。

　　组里一共就三个女孩子，订了一个很大的投影房。小芸做了一个月民工，此刻对温泉十分饥渴，直奔女澡堂而去。
　　郝檬没有那么急躁，坐在窗边接电话。
　　虽说是团建，但她该处理的事儿还是要处理，一个通话都耽误不得。

　　额外的工作电话耽误了她半个多小时，等她想起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正想拉上窗帘，却听到了旁边房间的窗户外有哼歌的声音。
　　年轻的男声，唱的是很古老的民谣，country road，很活跃的版本。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郝檬很好奇段宥平时听的歌有多杂，从摇滚到电音，节奏布鲁斯到嘻哈，甚至还有民谣。

　　她忘记了动作，继续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专注地听着。这样难得的宁静，让她有种久违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片一望无垠的雪地里。
　　或是回到了更早的时候，她相对平静的少女时期。
　　微风和煦，长河静淌。

　　“不给我一点掌声吗？”

　　声音不大，却带着很有穿透力的上扬感。郝檬吓了一跳，意识到段宥已经发现了她，于是意思意思鼓了个掌。

　　“电话都打完了，为什么不过去泡温泉？”段宥问。
　　“没心情，你不是也没去吗？”
　　“那我也是没心情。”段宥说。

　　郝檬觉得奇怪，是阳光太好的缘故吗？她此刻的心情怎么会这么自在，简直像被施加了一个屏障。
　　“我们一定要在这个地方隔空喊话吗？”郝檬问。
　　段宥笑了。
　　“那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郝檬不想一直待在屋子里，但她又觉得这是个陷阱，干脆拒绝了。
　　段宥没有勉强，又问：“那要再听一首歌吗？”

　　“不了。”
　　郝檬忽然从那层屏障里挣扎出来，回绝道：“我去找齐芸。”

　　小芸她们已经泡完澡，脸颊红扑扑的，坐在公共区域聊天。
　　见郝檬过来，小芸很欢快地问：“檬儿，一会去做按摩吗？按摩完吃点东西。”
　　“小力他们呢？”
　　“哈哈，他们可好笑了，和小朋友抢游戏机呢。”
　　郝檬无奈，她回过头，发现段宥也已经跟了出来，于是说：“我不做按摩了，你们去吧。”

　　她一个人去了温泉池。这会儿人流量不大，她沉在池水里，一边放松神经一边回想方才的经过。
　　水温有点高，才十几分钟她就感觉到了缺氧。
　　她收拾收拾出了澡堂，给欧阳发消息：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欧阳回复也挺快：大荤之后突然大素，空虚也情有可原。
　　郝檬无语：我没有那么饥渴好吗？
　　欧阳说：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欧阳：你空虚才是正常的，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大学生每天变着法儿勾引你，你还能把持住我已经愿意叫你一声得道高僧。
　　郝檬：没有，我就是觉得……不一样。

　　她走出澡堂，正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也只穿了浴衣，身体梆硬。神奇的是，她都不用抬头，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段宥。
　　“巧啊。”段宥说。
　　“你不会在这里守着吧？”郝檬怀疑地看着他。
　　“你希望我在这里守着吗？”段宥反问。

　　这是什么苏格拉底式的问法。
　　郝檬没回答，段宥才笑着解释：“我也刚洗完，只泡了个脚。”
　　他们一前一后往前走，没多久，果然看见项目组里的男生都聚在一起玩掌机游戏。

　　人一旦开始玩乐，时间就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到了晚上十点，k歌房的预约轮到了他们。奇怪的是，最喜欢唱歌的段宥却没有点歌，只是安静地听别人唱。
　　唱完歌已经是半夜，考虑到第二天还要正常上班，各自散了。

　　郝檬听着旁边那张床上均匀的呼吸声，有点睡不着。倒不是觉得吵，不是小芸的原因，她就是觉得精神抖擞。
　　确认小芸她们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她决定出门走走，于是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拿上门禁卡，关上门后，又确认了一遍门锁。

　　这个时候的酒店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不复白日的喧闹。
　　唯一还在开放的只有ktv和私人影院。
　　影院固定轮播影片，现在是凌晨一点，因此正在放映的这部片子也很应景，名叫《午夜梦回》。
　　她站在影院门口，不知道是否要进去看看这个电影。

　　单看名字还挺吓人的，郝檬胆子不小，但是大半夜一个人看
　　她又犯了老毛病，思考的时候就凝滞在那，宛如一座没有基底的雕塑。

　　“不进去吗？”
　　忽然出现的声音又吓了郝檬一跳。她拍着胸口，不满地看向段宥。这家伙今天总是神出鬼没吓人。

　　“你怎么还没睡？”
　　段宥听见她这么问，不由得发笑。“你也还没睡。”
　　郝檬不想对段宥开口说自己失眠，那太尴尬了，仿佛在暗示什么。
　　“不进去看吗？”段宥又问。

　　郝檬：“额……”
　　“只是看个电影而已。”

　　段宥说得没错。看个电影而已，难道段宥会吃了她？

　　他们一块儿进去了，然而很不凑巧，这部电影已经到了尾声。
　　两个人相对无言，看了八分钟的广告，郝檬很佩服自己现在竟然这么有耐性。

　　广告结束之后，进入了下一个片子。郝檬看了一眼片名，更切题了：《爱在黎明破晓前》。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走，可看了一眼段宥，还不动如山。她还是留了下来。

　　典型的文艺片开头，泛黄的滤镜，空旷的火车。
　　一对夫妻争吵起来，开始翻陈年旧账。
　　这太有代入感了，郝檬感到些许窒息。
　　随后被吵得不耐烦的女主角躲去了另一个位置，被男主角搭了话。

　　两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第一次见面便在火车上谈天说地，互有情愫。车辆行驶到维也纳，这是男主角的目的地。
　　男主角说服了女主提前下车。

　　看到这里，郝檬略微感到了些不自在。她很容易就联想到她和段宥的初次相遇，不知段宥是否也这样想。
　　借着昏暗的荧幕微光，她悄悄看向段宥的方向，他很认真地盯着屏幕，仿佛心无旁骛。
　　郝檬只好也把注意力重新投射进电影中。

　　这是一部几乎靠男女主角用对话支撑起来的电影。
　　从他们的聊天内容看得出来，女主角总是感性一些，男主角相对来说狡猾一些——狡猾只是从郝檬的角度来看，她觉得男生的发言总是有所保留，他也许想讨好女主角，并没有完全坦白真实的想法。

　　男女主角转到一家唱片店，封闭的试听室内，卡针落在黑胶唱片之上。
　　暧昧感与悠闲的吉他前奏一同升起，镜头里的男人试探性地看向女人，女人略显紧张地看看男人。
　　他们都在对方移开视线的时候看向对方。

　　女歌手唱道：

　　“There's a wind that blows in from the north，
　　一阵风自北方吹来

　　And it says that loving takes this course
　　它说爱情顺其自然

　　Come here Come here
　　来吧来我身边

　　No I'm not impossible to touch
　　我并非难以接近

　　thave never wanted you So much
　　我对你无比眷恋

　　……”

　　郝檬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抬手撑住面颊。

　　这个电影超出她的预期，聊到了许多话题。感性与理性，现实与浪漫，家庭和爱情。
　　多么矛盾的元素，却总是互相吸引。
　　郝檬一直不理解，因为她看了太多浪漫的悲剧故事，太容易自我代入。
　　“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如何如何。”
　　她一直是这么设想的，哪怕方式是伤害其他人。

　　电影中的男女走到了一条小巷里。男主角说：“有时候我幻想自己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很强烈地想过。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这么想很傻，仿佛这会毁了我这辈子。”
　　女主角说：
　　“你知道，我相信如果真的有神明，不会存在于所有人之中，不是你或我，而是在你与我之间。”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魔法。一定是两心相知，共享苦乐。”

　　最后电影在浪漫得不够现实的状态中结束了，男女主在火车站吻得难舍难分。
　　郝檬撇开视线，却对上了段宥的眼睛。
　　郝檬：“……”

　　她忽然很难为情，率先走了出去。
　　段宥紧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喜欢这个电影吗？”
　　“我不喜欢。”
　　“别撒谎了。”
　　“……”

　　夜深了，四处静谧。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段宥轻轻地哼着歌，还是电影里的那首歌。come here, come here…
　　深海的女妖也许就是这么唱歌的，好勾引沿途的水手吞吃入腹。
　　郝檬始终沉默，忽然听见段宥笑了：“你不觉得这像是命中注定吗？”
　　“什么？”
　　“全世界都陷入睡眠，除了我们。”

　　郝檬抬头看向段宥，但很快就移开了眼睛。她太容易往段宥的嘴唇上看了。
　　“这个点不睡觉的人才有问题吧。”她说。
　　“是啊，感谢他们是作息规律的正常人。白天的时候，我恨不得所有人都消失才好，因为我只想和你约会。”

　　但凡现场有第三个人在场，都要骂郝檬一句没出息。
　　因为她落荒而逃。
　　漆黑的房间内，她呼吸急促，平复了半天。
　　不敢开灯，她就拿出手机来照明。

　　这时她才看到来自欧阳的信息：怎么不一样？
　　她回答：他这次给我的感觉，和我们刚见面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很有目的。他做的事我倒不是不感动，但是我心里又很清楚，这不是我的段宥，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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