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现在一看，杀生丸的气势和神情还真的很吓人呢。”

　　前方是山崖，悬崖之下，深邃如幽冥。身后是木屋，旅者歇脚之处，对于颠沛跋涉之人而言算得上难得的舒适。

　　戈薇坐在我身旁，支着下巴偷偷转头看了一眼杀生丸后，便露出了些许后怕的表情。我抱着太刀，憋着一口气，闷闷不乐地瞥她一眼，“我刚才可一点也没看出来你觉得他吓人。”

　　否则，她怎么还能兴致勃勃地追问我和杀生丸的关系。

　　“因为有你在旁边呀。”她倒是理直气壮，笑吟吟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百里姐姐你在杀生丸旁边的时候，就觉得他没有那么可怕了。怎么说呢……”

　　“以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又冷冰冰又残酷的大妖怪，既不喜欢人类，也讨厌半妖。跟犬夜叉别说兄弟之间和睦共处，能够见面的时候不攻过来就该庆贺了。哎，最初几次还以为会被他杀死呢。”

　　她抱着膝盖，绿色的裙摆被风吹开，侧头看向我的神情明亮而温暖，“但是自从你出现之后，我们对他的感觉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他多了一些人气，变得更像……”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微压，“……不，应该说，更有人类的感情了。”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我更好说话，你们才敢这么猖狂是吧。别忘了，我本来可也是与杀生丸一般的妖怪。”

　　我冷冷道。

　　戈薇却半点没被我吓到，或者说事到如今我这副伪装出来的凶相已经对她们无用了，“就算百里姐姐你是妖怪，我猜，也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吧。”

　　我说：“那可不一定。就算是同一个灵魂，人类和妖怪的秉性终究还是有所差别。你看犬夜叉，他在朔月变为人类之时，是否要比身为半妖之时更加平静温驯呢？”

　　“这倒也是。犬夜叉那个笨蛋，身为半妖的时候实在是……”

　　她一副想要评价又不知从何下口的纠结表情。看到她这般模样，我心念一转，决意收回之前观赏少年少女谈恋爱的心情，干咳一声，委婉地问道：“说来，当初我跟犬夜叉的约定里面，应该不只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承诺吧。”

　　戈薇警觉地后挪半步。

　　我的手指在刀柄上狠狠摩挲两下。方才的莽撞言行，说是被逼无奈也好，说是顺势而为也好，这种种害羞郁郁之情被我通通摩挲在刀柄之上，继而，我微笑着看向戈薇。她又警觉地后挪半步。

　　“那么……”我压低声线，用夏夜讲述怪谈的阴冷语调问道，“犬夜叉是不是也该把他喜欢的人带来给我看看呢？”

　　“犬、犬夜叉那个笨蛋喜欢谁，百里姐姐问我做、做什么……！”

　　“是吗？”我挑眉，“说的也是，我还是应该直接问犬夜叉啊。喂！犬夜叉——”

　　戈薇猛地扑上来想要捂住我的嘴，我一个灵活转身躲过她，刀身一抬，轻巧地接住她因惯性而扑向地面的身体。

　　“好好说话呀戈薇小姐。”我假惺惺地笑着，“不要对在下动手动脚嘛。”

　　手腕一翻，戈薇顺着刀身的力道重新找回重心，坐稳身子，满脸通红地看着我，语无伦次道：“请您不要这样……”

　　我正要接着打趣，让她好好体会一下我方才的窘迫，却忽然顿住了。

　　在她这幅少女心事重重的羞愤神情之上，我仿佛一时察见了我往日的影子。同样的两颊绯红，同样的不知所措只会否认，这般笨拙的模样，这般躲躲闪闪的模样，像所有羞于直言情爱的女孩。难道，在杀生丸面前，我便时常是这幅模样吗？

　　从旁人面上窥见了自己的模样，犹如在丛林之中看见了自己的二重身。我不由地一时失神，先是回忆起平日自己的模样，又暗自揣测杀生丸会有何想法。想来想去，连自己此时的想法都捉摸不定，还一晃神想起了那日林中被奈落操纵的传信鸟。

　　哥哥，我曾为您而死，现在您要亲手杀了我吗？

　　多么诛心之语。

　　而那令传信鸟口吐此言的奈落，也正是如此这般擅长玩弄心术的妖怪。

　　一想到眼前的少女一行人是在和这般狡猾的妖怪战斗，逗弄她以作报复的心思不由地也少了一大半。我放下仁王大自在天，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可不能欺负小孩啊。”

　　“但是。”我做出一副认真郑重的神情看向戈薇，“倘若有一天，你跟犬夜叉想清楚了，可要记得一起来履行当初跟我的约定。”

　　“为、为什么是我跟他，他喜欢的人明明是那个……”

　　戈薇猛地止住话头。我从中听出了端倪，在问和不问之间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转开目光，不再向她追问下去。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经历了什么，我也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是啊，戈薇。”

　　我看着不远处杀生丸的背影，嘴角禁不住地弯起，“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我可是一点也不会看错的。”

　　“犬夜叉正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啊。”

　　“……就跟百里姐姐看杀生丸的眼神一样吗？”

　　戈薇在身后问道。

　　我没想到话到这里还能被她噎住，顿了一下，想着不管如何反正已经在她们面前公开承认过了，此时再扭扭捏捏反而矫情，索性坦然承认，“没错，就是那样的眼神。”

　　戈薇却没有乘胜追击，再说出什么调侃的话语，而是低声道：“真好啊……”

　　“嗯？好在哪里？”

　　“总觉得，你们两个人对彼此的心意都非常坚定，就像磐石蒲苇一样，绝对不会改变呢。”

　　“……是吗。”

　　我轻轻吐出语末的一声叹息。

　　我清晰地感知到心态在一瞬之间的转变……或许不该说是一瞬之间。或许在五百年后暗无天日的五个月之中，我被埋藏的心意便已如雨后春笋般疯长而出，塞满了我整个心房。

　　而今春尽夏来，万物葱葱，泉水泠泠而过，我的心意亦明澈无霾。

　　那时被我扣住的冰凉的手指，大妖的手。在他薄薄的皮肤下燃烧着千万火焰，跃动着，发烫着，大妖无情孤高的温度亦如人类般滚烫。

　　说来，也算糟糕。按理来说，男女相恋表明心迹的场景，应先由女子给出书信，信中含蓄地表明心中恋慕，再定下暧昧浮动的好时辰，待收信的良人前往约定之处。若是愿意来，便成一段佳话；若是不愿意来，便是枯坐一夜相待，自此与君再不相逢。

　　这般习俗我总是不太赞成，女子毕竟总是等待一方，书信寄出，一颗芳心便置于对方手心，来或不来，都由对方斟酌，而女子只能焦灼等待。若是来了自然欢喜，若是不来，那彻夜的凉意和孤寂，又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但不得不承认，在我当时的设想之中，若是我要向杀生丸表明心意，多半还是会选择寄出这封信。

　　为的是可耻的逃避。

　　不必直面他的反应，不必直视他的目光，即便被拒绝也不必当场接受。总要度过那月光脉脉的一夜，才能悉知一切的结局。

　　即便这样不合我风格的胆怯，到底也是郑重的。笔改千言，稿弃百张，择选佳日，飞鸟相寄，多少也算是一场表白的仪式。绝非如今这般唐突，乃至不是对着他本人表明心迹，而是对着旁人道来。

　　但木已成舟。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把那句坦白之言塞回嘴里，也不能随随便便再对杀生丸表白一次进行弥补，只得硬着头皮将错就错下去。

　　而杀生丸的反应，却是平淡。既不为这草率之举而不悦，也不因为我最终的表白而愉快。只是如他往常的模样，乃至是淡漠地站起来。

　　“邪见，还愣在那里作什么。”

　　他低而冰冷道。

　　若不是他牵着我的手心仍是炽热的，手指仍是紧握着我的，我恐怕还真会误以为他此刻心情不佳。

　　毕竟，拿他来完成和他所不喜的犬夜叉的约定，多少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忤逆。像他这样惯常说一不二的妖怪，被忤逆之后往往是一刀而下，冷酷，血腥而干脆。

　　“是！杀生丸殿下！”

　　邪见眼巴巴地盯着我们俩，抱着人头杖拉着雷影跑过来，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杀生丸略一垂眸，“找个适合人类休息的地方。”

　　“是要让百里殿下好好休息一下吗？”

　　杀生丸眉头微皱，冷冷看邪见一眼。邪见当即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迈着小碎步往前，“请放心杀生丸殿下，我邪见一定会找到一个舒适的屋子让百里殿下好好休息……”

　　并未受伤，也并未历经多少波折，我其实并不怎么需要休息。而对于妖怪而言，这种休息更是冗杂之物，实在拖泥带水。

　　兄上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但如今却忍耐下了这种忤逆，也忍耐下了我的拖泥带水。

　　我张了张嘴，复又闭上，自觉配不上这般殊荣，却又忍不住抿着嘴唇弯起眼睛。

　　而珊瑚道：“如果要让巫女大人休息的话，我们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于是，我便跟着她们来到了供旅人休息的木屋中。也于是，在短暂的睡眠之后，我跟戈薇展开了此前的一番谈话。

　　“虽然看起来您和杀生丸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解决，但是，我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们最终都会站在对方身边。”

　　我以旁人之姿看待她和犬夜叉，她又何尝不是以旁人之姿看待我与杀生丸呢？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想。”

　　晨风自身后吹来，寥落的晨曦洒落大地，那点明亮的鱼肚白拉出长长的天幕，朝阳一跃而出。

　　“谢谢你，戈薇。”

　　谢谢你，以旁观者的身份替我拨开最后的一层迷茫，让我终于坚定自五百年后走来，不再摇摆不定，不再恍如一切如梦似幻。

　　即便磨难重重，即便跨越漫长的岁月，我也会向他走去。

　　风蓦地大了，一片花瓣被旋风卷着冲天而起，我和戈薇抬头看去，看那雪白的花瓣被扬向高空，久久不肯落下。狂风大作，急速变换的空气中依稀传来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戈薇！”

　　犬夜叉猛地在前方大喊道。

　　我向前方的山崖看去，早在犬夜叉出声之前便上前挡住戈薇的身影，仁王大自在天“噌”然出窍。

　　风的气息。

　　被污染的四魂之玉的气息。

　　奈落，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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