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去，仍如还是孩童模样时一般下意识地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振袖搭在我手背，他手腕缠绕的我之发带垂在我指尖，而他的手微微一僵，立刻将我握紧了。

　　锋利的爪尖避开了我不堪一划的人类肌肤，那冰冷的手仿佛也被日光染上些许温度。不同于孩童时我只能拢住他两根手指的局促，此刻，我与他真切地双手相握，彼此温度相交，掌心相合，亲昵至极。

　　一前一后，我们向前走着。

　　"我们，是现在就去找豹猫一族吗？"

　　我干巴巴地问道。

　　"豹猫族首领的家臣说，她们的首领将要复活，在城里等我前去。"

　　事关豹猫一族，杀生丸的声音显是比往常更郑重几分，但因了语调中似有若无的愉悦之意，显得这郑重反而有几分倨傲的轻蔑来。

　　"复活？城里？"

　　我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她们在这附近怎么会有一座城，莫非是掠夺了这一带城主的城镇挪为己用？"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妖之间的战争，难免波及无辜人类。往常我遇不见这种事，如今遇见了，对方又恰好是杀生丸和我的敌人，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看来这等闲事我是非管不可了。

　　"但，复活之意又为何，据我所知她们的领主已去世几百年了，又要如何复活？"

　　"尚且不知。"似是复活二字牵动心绪，杀生丸眉间微蹙，显出一道浅浅折痕，"在断绝他们性命之前，我会将此事问明白。"

　　我不禁想起上一波让兄上说出"先不急着杀死，把事情探明白再说"的四斗神一众，虽知如今敌人不同往日，但还是忍不住默默为其点上一支送葬白烛。

　　"哎——"

　　身后自方才便无声充当摆设的邪见大人，忽然大叫一声。

　　"那家伙，我记得那家伙好像是——"

　　邪见扛着人头杖，快步走上来，探头看向前方。

　　这时，我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前面竟有妖怪。

　　"杀生丸殿下！请务必让我狼野干再为您效力！"

　　那妖怪乃是狼头人身之地狱狼妖，但头大如山，毛发甚茂，眼珠浑圆漆黑，竟依稀有如五百年后现代的毛绒玩偶……而这狼野干玩偶，咳，这名为狼野干之妖显是于此等待许久，端坐于路旁，一见杀生丸便肃然垂首，大呼其效力之誓言。

　　我呆呆转头看着他，被毫不停留、仍自往前的兄上牵着继续往前走。

　　"不需要。"

　　杀生丸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拒绝。

　　"杀生丸殿下——"

　　狼野干大声呼喊，我忍不住回头看去，见他眉头不安地皱起，耳朵耷拉，两颗黑葡萄般的大眼显出泪眼之迹，心头不禁一颤——

　　啊，两年了，来到战国时代已经两年了！我好久没体会过这般，如看见可爱毛绒玩偶一般的心动之感了！

　　正想开口，杀生丸却蓦地停下了，握住我的手似是不耐地紧了紧，拇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滑过我的手背。那轻柔又略有薄茧的触感，直直划过我心头，如一株春芽探出心尖，瞬间覆盖了我对大型毛绒玩偶的喜爱之情。

　　"狼野干。"

　　"在！"

　　身后的狼野干发出以为事态回转的惊喜语调，我于心略有不忍，默默为其哀悼。

　　"在被杀死之前，赶紧滚。"

　　这般无情冷酷之语，自我跟随他一来，实在罕有听闻。

　　"咿——"

　　狼野干发出不可置信的悲痛□□。邪见扛着人头杖，拉着雷影，颇有几分艰难地自他身边绕行而上。

　　这一来一回，实在令人啼笑皆非，犹如大人在训斥小孩一般。我竭力忍住唇边笑意，握紧了兄上的手，侧头——

　　等等。

　　我什么时候跟他手牵手的？

　　咿——

　　回想起方才无知无觉、色令智昏之际，下意识作出孩童时的举动，我不禁也要一同不可置信地悲痛□□出来。好在我理智尚存，生生忍住了如此冲动，但手心一层薄汗还是不可抑制地逐渐生出，直令我想要如曾经一般默念般若波罗蜜，或是于脑门上自黔四字："色即是空"。

　　不知该抽手擦去手中冷汗，还是该就如此尴尬牵着，我咬住舌尖，另一手紧握成拳，只觉全身僵硬似钢铁，再非人类灵活行动之身。饶是方才右手之脱力，竟好似也胜过如今的寸步难行。

　　"杀、杀生丸殿下，"邪见终于绕过体型庞大的狼野干，有些气喘吁吁道，"难得有个同伴，让他加入，让他加入吧！"

　　杀生丸道："不需要。"

　　"那，至少找那犬夜叉——"

　　"邪见爷爷。"

　　找到这般天大的好机会，加之心中本就有所不平，我当即猛地一抽手，双手夸张地抓住邪见扛着的人头杖，居高临下地肃然斥责道："什么叫杀生丸殿下没有同伴，杀生丸殿……兄上，兄上身边不是有我和你还有雷影吗！"

　　被抓住了人头杖，邪见吃了一惊，继而回答道：

　　"但我和雷影对杀生丸殿下的帮助着实有限，而您无论如何，至今还是人类啊！"

　　"人类又如何，你以为我很弱吗？我可是连兄上都承认过的人类，莫非，你要怀疑我如今的实力不成？"

　　话语慷慨激昂，心头畏畏缩缩，我偷偷斜眼窥视兄上一眼，见他仍是背对我们，却是低头看着被我抽开的右手，振袖搭于白皙手臂，鲜红发带落于其腕，而手掌朝上，空空如也。

　　我心头咯噔一声。

　　他缓缓回过头来，面色虽是平静，眼睛里亦不见波澜，但那周身满溢的压迫之感，令大呼小叫以图挽回他的狼野干都为之一滞，眼角眼看着就要流下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继而小心翼翼地缩了缩头，像是生怕被砍去脑袋的模样。邪见也为之一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杀生丸，又看了看我的手……其目光急迫有如实体，无声地催促着我握住人头杖的双手。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所谓，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所谓，妹妹牵牵兄上的手也并非怪事。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通杂乱不堪、敌友不分的思绪如瀑布湍流般涌进脑海，令我霎时头昏眼花，耳躁脑胀，一把放开人头杖，回头将手放上杀生丸微抬的右手上。一只手不够，再放一只，两手交叠相握，我理智总算回复，讷讷地又收回多余那只手，冲着杀生丸露出了（已然非常熟练的）讨好一笑。

　　杀生丸冷飕飕瞥我一眼，目光最终停留在我唇边的笑容上。

　　那不是何等赤热执着之目光，反而如霜如雪，却令我嘴唇都为此热起来，微颤两下，终究抵不住收起笑容，赧然抿起。

　　"……"

　　似是我的话语太过嚅嗫，细弱蚊呐，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杀生丸抬眼道："嗯？"

　　"……哥哥。"我说，"我们走吧。"

　　说完，如要自证决心般，我坚决地抓住了他的手。

　　"不不不，等等——"

　　在这万分尴尬的两难之境，有一勇者挺身而出，自危难中将我救出，宛如毛绒玩具勇闯魔王城救出深陷其中的公主姬君一般，狼野干睁大眼睛诧异道："这，这这这位难道是百里殿下不成，但百里殿下不是已经死——"

　　话语未落，斗鬼神猝然横逼至狼野干眼前，刀尖锐利至极，刃纹自阳光下泛出冰冷凶芒！

　　竟是任谁也没有看清杀生丸何时拔出的斗鬼神。

　　"倘若还要命，闭上你的嘴，狼野干。"

　　一字一顿，其森然阴郁之语中，杀气决然一线，似是狼野干再出任意一词，他便会斩下这把鬼刀。

　　狼野干露出揉杂着惊惧与震悚的神色，既畏惧杀生丸悬于眼前之刀锋，又为我之死而复生撼动不已，硕大黑眼珠于眼眶之中难安颤动，方才憋回去的眼泪又瀑布般喷涌而出，飞流直下三千尺。

　　见此情此状，多少感激于他以如今惨状换来我的喘息之机，我握了握方才紧张得几乎痉挛的左手，轻轻拽了拽杀生丸振袖一角。

　　"兄上，不必如此紧张，我出现之事迟早会被昔日故人知晓。狼野干这样震惊，也实属人之常情。"

　　杀生丸侧头微微看我一眼，眉头蹙起，眼角绯色妖纹因其情绪而显得甚是艳丽，如同为威慑敌人而作五彩斑斓鳞片之毒蛇一般，"你之生死，轮不到他人议论。"

　　"是在下妄言！杀生丸殿下，我狼野干再也不会胡乱议论百里殿下之事，请让在下追随您一同对付豹猫一族吧！"

　　哎。何等不屈不挠，不识时务，不顾己身安危的精神哪。我真怕兄上一怒之下真把他头给砍下来。你看，就连起初说带上他作为同伴的邪见大人，此刻都安静如鹌鹑一般，缩着身子在雷影旁边、竭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我叹了一口气，又拽了拽杀生丸的袖口，"兄上，我们走吧。"

　　那右手一顿，斗鬼神刀锋随之一颤，险些划破狼野干的眼球。狼野干终于噤声不语，连连后退，神情恐惧哀怨如弃妇般望来，两行宽面泪如雨而下。

　　……实在，太，毛绒玩偶了。他耳朵也太，可爱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努力平复沸腾的内心。

　　杀生丸终是收回斗鬼神，右手自然垂落，振袖也优雅落下，这般怒火于其风姿竟无半分减损。我尚且为躲过牵手一事暗自庆幸，于心底又谢狼野干一回，就见杀生丸垂下的手又是一顿。

　　……还未等他直白地将手伸向我，作为体恤兄长、遵礼守仪兼悲悯众生、明哲保身的巫女，我不得不自觉地抬手而去，再度牵住他的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勉强的笑容，心脏却不听使唤地传来杀生丸手掌的温度，告知我何为自欺欺人。眼花耳热，我之五指无措僵于杀生丸之手，却被他握住，以不轻不重的力度，以身为大妖克制而斟酌的力度。

　　实如，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哎，所谓烽火戏诸侯也不过如此。纵是当即化为白骨骷髅，也不惭此生。

　　杀生丸殿下。汝，实乃此世无上之美人祸水矣。

　　想着此般种种不敬之辞，手心相连，我与他再度一前一后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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