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白灵切

　　空城。

　　云尽天暝色，此地初秋竟有北风萧瑟之感。自重林叠嶂后，野树苍烟，一面平滑山崖高高耸立，如巨墙般突兀而起，将前路严实封死。

　　"莫非，这是结界不成？"邪见左右观察，疑道。

　　"就是结界啦。"我一指两侧山峦走势，"这座城我虽然没来过，但见过物志记载，此地为国之边境，三面环山，山峦半入城邑，易守难攻，本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这两国的大名结亲时候的交接仪式就在这里呢。"

　　两侧山峦断于此地，颇为不自然，显是为结界所遮挡。不过，许是为了"待客"，这结界只做伪装只用，并不阻人进入。边说着，我们边畅通无阻地穿过山墙。

　　空荡荡的荒城现于眼前。我抬首望去，看见左侧茶棚之上还挂着鸢色经纬，似是当年守护代迎亲所饰，如今已破烂不堪，染满了尘埃。那茶棚也被掀翻一地，地上依稀可见茶水残留的水渍，几根粗黄茶梗凄凄沉地。门扉不掩，道路上皆是打斗挣扎的痕迹，一派兵荒马乱之象。

　　我牵着杀生丸的手，有些别扭地半蹲下来，粗略看了一下人类布鞋的泥印和梅花瓣一样的猫足痕迹，"没什么血腥味，看来是那些豹猫们把城里的人都掳走了啊。"

　　"他们在城主府，那里有很多人类的气息。"

　　杀生丸道。他看向城中之位，月影正暗岑岑地潜伏其上，大妖的眉头微敛，"还有一股让人厌恶的气息……"

　　他的余音尚且危险地残留着，我刚一站起来，便感受到在我们之前那股正奔赴城主府的气息……犬夜叉的半妖气息。

　　杀生丸的眼睛危险地一阖，语调比面对狼野干时更要冰冷几多，"他居然还有来此战斗的颜面。"

　　生气了。

　　不为震慑、不为发泄，他此刻的愤怒如冰冷之焰无声却狂烈地燃起，满头银发无风自舞，连斗鬼神都发出呼应主人怒火的震颤。甚至于，握住我的那只手都生生紧了几分，却仍克制在不至于触痛我的力度。

　　看来五十年前那场大战，犬夜叉的缺席让他尤为生气。这么一看，兄上好像也不是完全鄙夷漠视这个弟弟……闲话休提。无论兄弟二人感情如何，都不是如今的我能加以置喙之事。

　　思绪只在转眼之间掠过，我咬了咬内腮，尝试着安抚地握紧了他的手，拇指不甚自然地摩挲过他的手背。

　　……无论怎么想，这好似也太亲密了些。

　　心中腹诽，面上沉稳，我道："我们也直接去向城主府吧，兄上。虽然有犬夜叉在，但是这回我也在这里呢。"

　　不会再如五十年前一般，让你独自面对这般严酷的战斗了。

　　我默默想着。

　　似是这颇有几分语意暧昧不清的话语将我的心意传达给了杀生丸，又或他总是这般能透过语言的矫饰看穿我的内心，斗鬼神的嗡鸣之声刹那停息，他静静看我一眼，松开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下。放松的喜悦和茫然的失落乍一涌现之际，他便一把揽住了我的腰，低声道："抱紧吾。"

　　我眨了眨眼睛，二话不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邪见，和雷影跟上。"

　　甩下这一句话，杀生丸纵身而起，轻巧如风的足步越过屋脊楼檐，于月光下几度起起落落，直奔暗月下的城主府而去。

　　越是往前，豹猫族的妖气越盛，直至察觉到城主府中一道死灵的庞然巨影。我微挑眉稍，看来那就是所谓的领主大人的尸体了，也不知那群豹猫们要用什么方法令这逝去几百年之人复活——

　　一瞬之间，我松开揽住杀生丸的右手，仁王大自在天居合而出，将下方袭来的雷电劈得粉碎！

　　杀生丸揽住我腰间的手略一用力，把我因挥刀而向外偏去的上半身揽了回来，继而翩然落于屋檐脊兽之上。

　　"尔便是秋岚罢。"

　　那揽过我的手握上斗鬼神之凶柄，杀生丸居高临下地睨视下方魁梧壮硕的男性人影，其裸露的上半身之上依稀缠绕着丝丝危险的雷电，"怎么，就凭尔也妄图阻拦吾么？"

　　"嘁，原来是犬族的兄长啊。"叫秋岚的豹猫自下方冷笑一声，声音浑宏如春雷，"我当然不是来阻拦你的，只是想清除其他打扰这场战斗的无关者罢了。既然是你，就请继续往前吧，大姐头和领主大人正在……"

　　"还真敢说啊。"我一口打断他，徐徐讥讽道，"要借助死去数百年的领主的力量才敢找上门来的败北之军，口气倒是挺大。"

　　秋岚霎时被我这般语调激怒，怒发冲冠，眼瞪大似铜铃，直喊道："你这家伙是什么人！"

　　我正要开口，就听杀生丸于身侧冷冷回道："她之名讳，岂是尔这般妖怪能够上问！"

　　"杀生丸。"

　　身后传来沉着而悠然的女声。

　　其声似冰雪般清冷，其语调竟于杀生丸相似，同是公家高门惯有的悠纡之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从容不迫，以此种语调昭告听者，她已掌控一切事态。

　　听得这个声音，我背上的寒毛忽地竖起，一种没由来的领地被觊觎侵占之感无端而起，并且愈演愈烈，几乎浇灭我的理智，令我如同受了激的幼犬一般死死咬住两侧犬牙。

　　攥紧手指、捏住拳头，我几度深呼吸以图平复这般几近莫名的情绪，同时左右探头试图找出邪见爷爷以询情况。

　　但转头一看，邪见还正骑着雷影，自后方追赶而来，嘴里依稀还呼喊着"杀生丸殿下、百里殿下，慢一点——"一般的话语。

　　"冬岚姐姐！"秋岚喊道。

　　而那女声再度响起，"真意外呢，妾身看见你被砍断的手臂，还以为你实力不堪以往。结果，看你这般妖气，似乎是比以前变得更强了呢。"

　　我回头看去。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如雪松般落下的发显露出冬雪之天空般的辽远青色，一袭紫色小袖，身姿优雅，周旁似有细雪冰晶环绕。飞鬓细眉，尽显其凌然骄傲，此女语带笑意，三分嘲弄、七分郑重地看着我、身边的、杀生丸，"到底是谁，竟然还能砍下你的手臂呢？"

　　我霎时明白这便是此前峡谷之中，杀生丸单独前去面见之人。

　　我面无表情。

　　在"你这家伙是谁啊"、被邪见传染得下意识想呵出的"你这家伙竟然直呼杀生丸殿下的姓名，实在无礼"和"怎么，你就是豹猫族如今的头领"并诸多混乱思绪揉杂之间，我沉默一刹那，于杀生丸开口之前脱口而出：

　　"干、你、何、事！"

　　她惊讶地看向我。

　　我单手提着仁王大自在天，浑身杀气腾腾地挽出一个漂亮刀花，"废什么话，打个架怎么还磨磨唧唧，要打就打，不要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来叙你的旧。小心再晚一刻你们那所谓的领主大人就复活不了，只留一堆骨灰了。"

　　这一番话，我用的全然不是京洛一带的官腔，而是自伊贺一带学来的粗野腔调，乃至带了一个利落的弹舌，听得她半是诧异半是恼怒地皱起眉，而我冷冷地提起刀，仁王大自在天映过被妖气染为鸦青的月光，于阴沉之中显出清澈之态来——"话退一步，倘若你们所谓的复活是献祭此城百姓的性命，恕我直言，尔等夙愿怕是将毙于此处了。"

　　"人类的女人，竟敢如此狂妄……"冬岚寒霜般的眼神瞪视着我，又仿佛霎时想到了什么一般震然看向杀生丸，"为何你身边会有人类的女人，莫非……"

　　看来这一代的豹猫首领们并不知晓我便是"百里"。即便知晓杀生丸曾有一个妹妹，以我如今人类的气息，她们想必也无从辨别。

　　我放松了嵌进掌心的手指，几道月牙指甲痕飞快地被灵力抚平。重拾起一名姬君应有的作态，我端静而笑，悠然道："正是你所猜想的那个莫非。"

　　至于她到底莫非的是什么，谁知道，谁在乎。

　　"你竟然——"她面上显是震动不已，像听得什么惊天的骇人消息，那美丽的面容显露出惊愕之色，不可置信道，"你竟然也作出此等堕落之事，妾身本以为如你这般的妖怪不至沦落如此地步，没想到竟然也——"

　　我哼笑两声，继续牛头不对马嘴地怡然说教道："此世之间，你意想不到之事尚且万千，擅自将此视为沉沦堕落，未免过于狂妄了。"

　　"人类的女人没有资格跟妾身说话！"冬岚怒然喝道，看我的眼神嫌恶蔑视至极，尤甚杀生丸看待犬夜叉。

　　我"哎呀"一声，棒读道："哇哦，当妖怪好厉害呢，我兄……杀生丸殿下都不介意我跟他说话，敢问您又算何等非凡传奇之妖呢？"

　　这一刻，她投来一道极为怨恨、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将其所视之人以血肉祭她之怒火，令人霎时如置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

　　而这目光却并非投向我的，而是将我视若透明般，直直地看向了杀生丸。

　　那股强烈的、被侵犯了领地、被觊觎了珍爱之物的毛骨悚然感再度冒出，自浑身上下每一道骨缝中森森而出，令我心中溢满前所未有过的暴戾。

　　一刹那，我仿佛不再是人，而是化身为修罗，不再持有曾经激越温柔之人心。

　　这般情绪，令我无法自控地握紧仁王大自在天时，也生出几分极为隐晦的恐惧来。

　　"领主大人就要苏醒了。"最终，冬岚敛下怒火，回身道，其侧脸的棱角如饱饮鲜血之剑，"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便慢慢地来罢！"

　　她一挥手间，寒冰之气将她与秋岚一同笼罩遮蔽。待寒冰消逝之际，两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月上重楼，即将升至正空。前方的妖气愈加强盛。毫无犹豫地，我持刀便要追去，刚一动身作出跳跃之姿，握住仁王大自在天的手便被一把抓住了。

　　冰冷的手掌如同一汪雪水般环住我的手腕，令我生生打了个冷颤，自狂乱不安的情绪中猛地清醒过来。

　　回首一看，杀生丸眉间紧锁，自冷酷的黄金瞳中似是透出几许担忧之意来，"百里，怎么了？"

　　"我……无事。"

　　我深吸一口气，发觉自己嗓音沙哑，顿了顿，自知无法掩饰，只得承认道："我……我不喜欢她看兄上的眼神。"

　　除眼神之外，仍有别的东西。

　　那是我无从参与、无法忆起的过往五十年战争，仇恨与回忆。

　　"不，我就压根不喜欢她看兄上！"

　　我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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