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冬夏

　　好像因为有池盛在，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摘自孟一窈手绘本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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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凝安问过孟一窈，再见到池盛的时候，她会做什么。

　　“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为什么要骗我！说好上完课回来一起切蛋糕的，结果消失不见了。然后再狠狠地警告他，不许再偷偷离开了！不然——”

　　孟一窈还没有“不然”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表演就被打断，陈凝安没好气地让她说人话。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虽然说，我真的很想池盛，很想见他，但是好像没办法去想象，我真正见到他会做什么欸，因为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想过太多次，想过太多个场景了。在我家门口看见他在等我，笑着说我回来了？那我一定会哭着抱住他；在路上无意看见他，我应该会直接上前叫住他……好多呢，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什么，是哭还是笑，是骂他还是抱他。”

　　而此时此刻，孟一窈觉得自己可以回答陈凝安了——即便预想过，会在爷爷家遇见他，自己也应该是端庄有礼、落落大方的样子，而不是从楼梯上跌落、差点摔个狗吃屎的样子，于是孟一窈很干脆地楞在了原地。
　　在喊了一句“池盛”以后。

　　肉眼可见的，池盛后退了一步，而孟一窈愣怔地看着他。
　　没错啊，是池盛，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不一样了。

　　池爷爷见状，笑着问孟一窈，这是池盛，她不认识了？
　　孟一窈收回视线，应一声，“认识的。”

　　见两人还是生疏的样子，孟爷爷无奈道：“平时挺活泼的，怎么见到池盛就蔫了。”
　　孟一窈尴尬地笑了笑，“好久没见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说着她上前一步，又叫了一次池盛。

　　孟一窈听见很轻地一声“恩”。
　　笑了，问：“你来做什么呀？是来找我的吗？”

　　孟爷爷适时插话，说：“不是前几天说想吃草莓吗？你池爷爷家种了点，爷爷跟他说过了，趁着今天天气好，让池盛带你去摘一些，好不好。”

　　“……摘草莓？”
　　“啊。”孟爷爷应一声，“怎么，不想去了？那我——”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孟一窈急匆匆说道：“想去的！”

　　孟爷爷对池盛笑笑，“小盛啊，麻烦你，照顾我们家窈宝了。”

　　“不麻烦。”

　　孟一窈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池盛回来了。
　　见到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她莫名有一种在云端飘飘然的感觉。

　　池盛说完，就提步往外走，孟一窈看一眼自己的拖鞋，踮了踮，又匆匆爬上梯子，“我上楼换个鞋子，池盛你等等我！”
　　说着，孟一窈扶着梯子往上爬，急着上楼，她没注意到，全程很稳当，一点都不摇晃。

　　换好鞋子以后，孟一窈老老实实从新房楼梯下走下来。
　　嘴里还念着，爬梯子还摔下来的形象也太丑了吧！还发呆！她恨不得回到不久前，就算没反应过来见到池盛，好歹形象还在，哪像现在，形象全无。
　　孟一窈懊悔地撇了撇嘴。

　　下了楼，只见池盛靠在墙上，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低着头在手里摆弄着什么，她正想走近看一看，听到脚步声，池盛将东西往兜里一揣，站直，偏头看一眼孟一窈。

　　突然投来的视线，让孟一窈脚步一顿，池盛收回目光，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回过神，孟一窈跟孟爷爷说了再见，匆匆跟上，叫了声池盛。

　　池盛没停下，但放慢了脚步。

　　孟一窈笑了笑，跟上池盛，想拉住他的手，池盛下意识甩开，没甩掉。

　　但孟一窈见他嘴角紧抿，不大高兴的样子，赶紧主动放开他的手，说了声对不起。
　　池盛将左手的小篮子递给孟一窈，没有回应，只是说了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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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爷爷家的草莓棚，就在他家后面的院子里，一大片蔬果地，但这个季节，只有红艳艳的草莓点缀。

　　池盛走到草莓棚前，将棚子门口的塑料膜掀开，对着里面微微抬了抬下巴，“摘的时候，自己小心点。”说完，他向不远处的躺椅走去，顺势躺下，再拿过一旁的渔夫帽，往脸上一盖。

　　一时寂静，间杂着风吹过塑料棚的带来的刷刷声。

　　孟一窈看池盛一套动作下来，没有停顿，干脆又利落。
　　顿了顿，她一步一步向池盛的方向挪动，池盛没听见进棚的声音，疑惑地拿开帽子，见孟一窈站在躺椅一旁，离自己很近，近到池盛能看见她嘴巴微张，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不去吗？”

　　冬日的太阳落在人身上，本该是懒洋洋的暖和舒服，池盛却没由来地烦躁，像是沉寂已久的湖水被人搅弄，骤起波澜。

　　孟一窈被池盛看着，局促起来，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站姿挺拔，乖巧地如同被罚站一般，池盛见着，不由扬了扬嘴角，波澜被人抚平，湖面静了下来。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在这里等你。”

　　不知是瞧见池盛的笑，还是池盛说的“等你”，孟一窈雀跃起来，点了点头，“嗯”一声，也不再纠结池盛为何不去，只说：“那我很快就回来，你等等我哦。”

　　孟一窈满脸笑意地转身离开，池盛看着她往前走，背影都是掩不住的欢欣，扬起的嘴角弧度更大。只是很快，想到什么，池盛收起了笑，静默一会，又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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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一窈回来得挺快，一手拎着篮子，一手往嘴里送草莓。
　　一摇一晃走在小道上，好不惬意。

　　池盛已经起身，站在一旁，手里夹着一支烟，没抽，就让它慢慢燃着。余光看见孟一窈，他揿灭了烟，丢进垃圾箱里。

　　孟一窈只看见他丢了什么，没多想，到他身旁，问道：“等很久了么？”
　　“好了？”池盛看她一眼，“那走吧。”
　　“好。”

　　孟一窈走在池盛身边，堪堪过他的肩膀，悄悄抬头看他。

　　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池盛收紧的下颌线，随着年纪渐长，他越发地长开了，骨相显露，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加之几乎不怎么说话，现在的池盛，无端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感觉到孟一窈的目光，池盛偏头看她，正好对上她的视线，带着试探，又有热切。

　　孟一窈却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还大大方方对他露出一个笑，池盛没说话，自顾自转过了头，却还是能时不时感知到那视线。

　　池盛一直没说话。

　　孟一窈想到了他刚来自己家的时候。
　　也是这样，沉默寡言，只在一旁摆弄自己的玩具。

　　那时候，孟一窈不理解为什么平时陪自己玩的哥哥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明明哥哥以前很喜欢自己的呀，还带着自己在到处玩。
　　孟琮告诉她：“哥哥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但是哥哥不开心，窈宝去陪陪他，让哥哥开心起来好不好？”
　　听懂了孟琮的话，孟一窈深感身负重任，重重地点头，“恩”一声，“好！”

　　后来，池盛恢复了过去的孩子心性。
　　暑假的时候，去老家，池盛就带着她，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虾，偶尔再去田里偷摘玉米，被发现以后，池盛带着孟一窈道歉，诚恳又乖巧，让人不忍心责怪，得到原谅，转身以后两人偷偷捂嘴笑。

　　孟一窈刚到农村里，好奇心重，活泼得不行，觉得什么都新奇，东跑跑西走走，不好好看路，最后摔个脸着地，痛得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池盛慌乱了会，很快镇定下来，扶起她，帮她拍去身上的灰尘，哄着她不哭，又承诺带她去买糖。孟一窈一听到糖，努力止住哭声，抽泣着说：“哥哥抱”。

　　最后，池盛背着孟一窈，走在买糖的路上，轻声给她讲道理，告诉她以后走路要看前面，不然摔倒多痛。
　　孟一窈哭过一场，听着池盛絮絮叨叨，慢慢在他的背上睡着。

　　已经是临近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田间小路上，两个小小身体靠得很近，紧紧相贴，影子也相伴相生，互相交缠着，被拉得很长，像是可以延续到好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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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回忆带来了勇气，回程路上，孟一窈开始同池盛找话聊天。

　　“……池盛。”孟一窈喊出他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你是不是今年不走，留在这里过年呀？”
　　“是。”

　　“那……到时候我来找你好不好？”

　　孟一窈话音刚落，就在懊悔，为什么要问“好和不好”的问题，万一他答“不好”怎么办，赶紧改口，一锤定音，“那我到时候来找你。”
　　说完用余光瞟了眼池盛，只听见他轻轻“恩”了一声。

　　好像跟小时候一样，很好哄呀。

　　两人很快就到爷爷家。
　　推开门，孟一窈喊了声“爷爷”，没回应，估摸着着他又下棋去了，没作多想。

　　倒是池盛，要留住，孟一窈盘算着怎么办。
　　她让池盛去坐着，“你先坐会啊，我马上回来。”
　　不等池盛回答，孟一窈匆匆拎着草莓去厨房，洗净，放进果盘，端出来，放在池盛面前。

　　“我挑地很仔细的。你看他们都长得好看，肯定甜，你吃吃看。”孟一窈毫不谦虚，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摘的草莓。
　　池盛没动，只说不需要，“既然你已经到家，那我走了。”

　　说着池盛站起身，被孟一窈拉出衣袖，可怜巴巴的模样，“那你陪陪我吧，爷爷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呢。”

　　池盛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确认孟爷爷的确不在家，又重新坐下，带着些懒散往后靠着，“等你爷爷回来我就走。”
　　孟一窈笑得灿烂，说了声好。

　　话落，一时之间，四周安静，池盛没说话，孟一窈也乖乖坐在一旁。

　　池盛闭眼靠着，孟一窈从偷偷打量到肆无忌惮地看，甚至大胆到想要上手去触碰。

　　就装作不小心碰到好了。
　　先有个缘由。

　　她拿出手机，打开游戏，正准备做作地因为游戏赢了而激动碰到池盛时，安静的环境里响起一声“TiMi”，池盛睁开了眼，一转头就对上孟一窈慌乱的眼神，她心一惊，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啪——”一声。

　　孟一窈：“……”

　　池盛一愣，不知道她为何要慌乱，但很快反应过来，俯身捡起手机，孟一窈见着，赶紧伸手接过。
　　池盛听见很低一声“谢谢”，说：“没什么。”

　　“……恩。”

　　孟一窈不想再作死，稍微往外挪动了点距离，安安分分坐在一旁，也不说话，低着头刷微博。

　　“其实你——”池盛欲言又止。

　　打断他说话的是孟一窈的手机铃声。
　　是孟琮打来的，孟一窈接起，还换了个姿势，盘腿坐起，十足悠闲。

　　很快，她挂了电话，站起身来，惶惶无措，在沙发旁边打着转。

　　“发生了什么事？”池盛见状问道。

　　听到声音，孟一窈才回神，眼泪一瞬落下，抓住池盛的手，哽咽着说：“我爷爷在回来的路上摔倒了，怎么办？”

　　“你别慌，深呼吸。”池盛安抚她，顿了顿，问道：“刚才是谁给你打电话？”
　　孟一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我爸，他说让我先去陪爷爷，他现在往这里赶。”

　　“在镇上的医院？还是这里的诊所？”池盛回想了下附近能就医的地方，直接问道。

　　“诊所。”孟一窈说着又摇头，“不对，是镇上的医院。”
　　“你确定？”

　　孟一窈还是摇头，惶惶说道：“我也不记得了……”
　　池盛直接牵着她往外走，“去镇上会经过诊所，你再跟叔叔打个电话，问清楚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孟一窈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连连应下。

　　哭过有些狼狈，面部解锁解不开，她抖着手解锁，紧张到接连按错，池盛直接拿过，问：“密码。”

　　“……你的生日。”

　　池盛一怔，抬眼看她，很快收回目光，解了锁，说：“我帮你拨？”
　　“恩。”

　　问清楚孟爷爷在哪里以后，池盛点头，一边带着人往外走，一边在手机上叫车。

　　城西虽然比不上市区，但距离老家不远处有一处景点，往来的车不少，只是还要再多走一段路，到宽阔的道路上。

　　爷爷家有一条下坡路，不算宽敞，坡底下是一片杂草地。孟一窈走得急，在拐角处没稳住，崴到了脚，控制不住地往地上摔时，感受到一股力道，池盛及时扶住了她。

　　等人站稳以后，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担心爷爷，或者两者都有，池盛看见孟一窈眼眶通红，手扶着自己，微微发抖。

　　“上来。”池盛直接在她身前蹲下身。

　　等到孟一窈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池盛的背上，像小时候那样，他走得稳当，一步一步地往前迈。
　　只听见他说：“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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