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浮生

　　这个礼拜开始，九月份也正式到了。陆非痴在单位也开始忙碌起来。一上班，老潘就让他到仓库准备下，待会一起去乡镇采样。
　　采样分为好几种，陆非痴也是看了电脑上的采样数据统计才知道：有采集口腔唾液的，有采集泄殖腔液的，但最多的是采集畜禽的血样，用来检测畜禽是否患病。这也是畜牧站的一项主要工作，每年年初上级机构就会下发文件，把一年的采集数分配到月，按季度或实时将样品送到省市检测机构。七八月份是一年最热时候，外出采样实在太热，等九月份一到，第三季度也马上就要结束了。没完成的任务也基本压在了九月份，所以一大早看了气象预报的老潘就准备带着他去采集血样。
　　今天采样安排的是一个养鸡场。鸡场在岛城东部高辛镇的一个农民小区里，鸡场老板把门前道地全部盖上棚，加上自家一楼房子做了个蛋鸡场。
　　车子先是开到镇里，等接上镇里农办畜牧员小朱后才去的鸡场，包片的兽医已经等在那里了。鸡场老板姓袁，是当地村里的大姓，跟包片兽医一个村的。看见车子到了，两人都热情的迎了上来。“今天带个徒弟来练练手啊，袁老板不要不舍得啊。”刚下车，老潘就大声吩咐起来，“老袁，等会你做下对手啊，帮我们把任务完完成。”
　　“潘医师到场里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平时请都请不到，尽管弄好了。”袁老板满脸堆笑，熟练的搬了张小方桌出来放在空地上，当做采样的台子。老袁不大言语，只是立刻帮着陆非痴从车里拿下采样器材放到桌上，让场里小工开始抓鸡出来采样了。
　　整个房子加道地面积半亩不到点，但因着蛋鸡是笼养的，不需要太占地方，整个鸡场有着近万只的存栏，小工从笼子里抓出来也极方便。鸡采血是在翅膀静脉上，需要一人把鸡固定住，另一人抓着要采血的翅膀，用酒精棉球擦拭采血部位后用针筒顺着血管插进去采血。这项技术，陆非痴只知道理论还没有实操过，大学里面没机会学，好几次都是准确插进血管，但因角度问题直接把血管捅穿了，鸡翅膀立刻涌出一个血包，针管里的血量根本不足采样要求，穿着白大褂出了密密一层汗，抬头看见袁老板满脸的痛心，口里却还说着：没事没事，换一只继续采。
　　老潘看了会，让陆非痴帮着固定鸡，自己又做了次示范后，再让他上来，重复着动作要领，仔细叮嘱不要慌，要细细体会针头挑破血管的感觉。后面几次，陆非痴就顺手多了，等采到三十来只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老手了。不过有一大半的鸡可能要好多天生不了蛋。等陆非痴这边试管架盛满三十份血样的时候，老袁他们已经好几根烟下去了。
　　鸡场出来准备回单位时候，袁老板还很客气的请他们吃个午饭再走，老潘推说镇里有安排，就急匆匆的上车吹冷气了。上午十一点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得老潘脸颊上都是汗珠。
　　一车上，老潘就开始吩咐镇里畜牧员小朱：“今天一共采了80份的样品，加上采坏的，大概有100只鸡。现在鸡场算他有开产八成，放宽点大概有五天不产蛋，算算损失了毛四十斤蛋。到时候让老袁单子造一份，按照老办法补偿一下。”小朱连声应好，又估摸着说：“这批鸡疫苗是六七月份老袁从我这边领去打的，应该没问题。不过这批样品最好能马上做，到时候检测结果出来后，先跟我们说下啊，再告诉袁老板他们。”
　　老潘心领神会。后来，这批样品当天晚上检测报告就出来了，平时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等检测结果出来后，陆非痴才知道小朱这段话的意思。检测结果不是很好，只能算勉强合格，跟正常的免疫效果有较大出入。去年冬天到年初，整个县的畜禽死亡率里面，高辛镇是最高的，配套补助的无害化处理费用一下子就把全年预算给用光了。那时候小朱就已经在怀疑老袁他们几个包片兽医的工作成效了。这次九月份刚好算是一个免疫空挡，要偷懒也极易在这个时候偷懒，等九月底开始持续到十月底，是全县统一性的免疫月，问题不易发现。所以小朱在八月份就请站里来检查下。等检测报告复印件正式发到小朱那里后，镇里农办主任马上就跟朱站长联系，邀请老潘他们对整个镇的免疫情况进行一次全面检查。
　　全面检查从周二持续到周五，老潘边打边算，把整个县的防疫力量都动员了，通过交叉采样方式对全县十五个乡镇的防疫情况来了个飞行检查，不过把百分之三十的采样任务放在了高辛镇，采样的点也覆盖了三个包片兽医所在的畜禽场。那四天，陆非痴基本上是白天采样，晚上就去实验室帮着检测，隔壁的童桦在群里直呼陆非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中午都看不见人。周五晚上回单位后，老潘就笑嘻嘻的告诉陆非痴第三、第四季度的采样任务基本完成，以后每个月让屠宰场送点血样就可以了，下半年可以轻松一点，周末她要好好放松放松。陆非痴没有追问前几天高辛镇检测结果出来后站里对镇、对兽医的处理结果，只知道工作还没一个月，就像已经好几个月了一样，对全县各个乡镇，各个畜牧员，各个包片兽医以及分布的规模较大畜禽场有了初步印象，对工作流程也有了基本了解。

　　全面检查进行的时候，单位里的人事调整方案也出台了。
　　陆非痴他们因为在检查，没有参加周五下午的全局干部大会，人事调整结果还是童桦告诉他的，不过他对其他人不怎么关心，只知道站里负责畜牧生产工作的刘副站长搬到了农机站，跟着刘副站长的小李提拔当了副站长。周一，朱站长就召集大家开会，说了调整站里分工的事。朱站长还是主管全面工作，站里三大块工作基本不变，由新鲜出炉的李副站长负责畜牧生产，老潘继续负责动物防疫监督，老傅也继续负责兽药饲料监管，等小徐回来后接他的班，陆非痴就跟着老潘。在说分工时候，陆非痴还是感受到了朱站长的小情绪，女同志没捞到，主力军反而走了一个。
　　上周干的事情太多，这周后续扫尾有一大堆要干。陆非痴除了跟市里实验室对接，把剩下的检测结果要过来，然后记录到电脑里外，朱站长还额外让陆非痴写个全面检查报告，要以通报形式给县领导看的同时，也下发到各个乡镇，对大家提个醒。陆非痴从没有写过这个东西，在办公室绞尽脑汁拼拼凑凑的时候，隔壁的童桦就来串门了。她现在跟着新过去的刘副站长，主要是做做内勤工作，不算太忙。童桦是来说八卦的，主题是从温心那边听来好像沈杨跟小青因为买房子事情闹僵了，已经说出了分手的话。
　　“你怎么知道沈杨他说分手了啊。”陆非痴上礼拜没在单位，感觉错过了很多大事、要事，一脸好奇，“上周六中午我们聚餐的时候，沈杨哥还把青姐带来给大家认识呢，还说下午要去看楼盘，怎么会这么快分手呢？”
　　“就是周六下午的事情，心姐不是因为刘大哥是房地产公司的，也被拉着去看楼盘了嘛。”童桦降低了几个声调，“那天下午看楼盘的时候，第一家就是刘大哥他们公司的楼盘，沈杨问了心姐说可以便宜好几个点，又觉得楼盘位置、户型、结构等等都不错，就想定下来。不过他们两个一开始没达成一致意见，沈杨哥一开始看重的是小高层，想选个顶楼住，登高望远可以看见海景。青姐看重的是一套低层的顶楼，可以隔成两层，变成复式，性价比比较高。”
　　“不过两个虽然争执了几句，还是统一了意见，选择了沈杨选的那个小高层顶楼。不过关键问题来了，”童桦喝了口水，看陆非痴直盯盯地没有接下去问，只能继续往下说，“就是首付问题。我听心姐说那套房子110平方，总价下来大概要120多万，包括储藏间车位什么的大概要130万出头，首付大概要毛50万。沈杨哥想50万由他父母出，房产证写他名字。青姐不愿意，说既然沈杨能出50万，剩下还有70万她们家全包了，房产证写他们两个名字。这就闹起来了呗。”
　　“青姐笨啊，有70万，可以自己买一套嘛。”
　　“我也是这么说的嘛。后来心姐一解释才明白，沈杨哥他想着用青姐的钱买辆车，然后到时候交房了可以用来装修结婚，坚决不同意青姐再买一套，觉得两个人买两套太浪费了。”
　　陆非痴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关键。沈杨他老家当然不是沈阳，是在山东日照的一个县城里，家中虽然是独子，父母因为就种种地打打临工，整体收入也不是很高，他自己毕业后当村官也没多少存款，这次打算买房的首付款大概也是他父母老两口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后续装修结婚生娃可能也支持不了，还要反过来帮助他父母，以后事情更多要依仗青姐，如果全款买房了后面事情就缺钱了。青姐就不一样了，她家虽然也是在省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但家中父母都在当地政府单位和国企上班，作为独女，本来大学毕业家里都安排好了工作，就是因为沈杨要留在岛城不想回日照才一起留下来的，如果钱都用来买车装修，一点都没保障。
　　陆非痴已经见过几次青姐了，人高高瘦瘦的，走在路上与高大帅气的沈杨手挽着手，绝对是路人中最耀眼存在。
　　“那后来肯定是青姐妥协了吧？”陆非痴一脸好奇。
　　“没有，这次青姐也强势了一把，说既然不是全款，那买个90平以下两居室的小房子，不要买那套三居室的。首付钱剩下点以后可以装修什么的。”童桦说的头头是道，像青姐肚子里蛔虫一样，“青姐肯定是怕到时候真的结婚了沈杨哥父母过来一起住，到时候家里面就她一个外人，要吃亏。”
　　“那后来呢？他们房子定下来没有。”陆非痴嘴上虽然在问，心里想着肯定没定下来，不然也就没有分手一说了，果然，童桦接着说了下去：“当然没有。沈杨哥一定要买三居室的，说以后岛城房价肯定会涨，到时候再换的话要吃亏，现在有能力就要一步到位。然后就不欢而散了呗，我听心姐说青姐当晚就坐船回村里了，以前都是周末晚上才回去的。”
　　童桦说着沈杨青姐两个人事情，自己却也有点闷闷不乐：“小痴，你说大学里的爱情是不是都经受不住工作后的各种家长里短啊。沈杨哥和青姐多般配啊，都这么爱对方，怎么说闹掰就闹掰啊。”
　　“他们不是还没分手嘛。”陆非痴一脸茫然，他自己很少碰到别人问他这类问题，大学里面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基本是跟爱情这类东西绝缘的，更不知道恋爱的酸甜苦辣了。
　　“别乱说哦。”临出门的时候，童桦还特地交代了一句。
　　中午吃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陆非痴、童桦、沈杨和顾明四人围着圆桌与单位年轻人坐在一起相互说着些周末见闻。温心家在单位边上，中午都是父母做好饭回去吃的。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以前回家吃饭的执法大队的厉美女，插了进来坐在了童桦与沈杨中间，殷切的跟沈杨攀谈了起来。童桦给了陆非痴一个“你快看你快看”的眼神，一副了然于胸又义愤填膺的表情。陆非痴笑了笑，当做啥也没看见，赶紧埋头吃饭，拉着顾明很快就闪了。
　　下午，执法大队帅哥美女要内部解决的风声，就开始在单位里蔓延了。老潘中午没在食堂吃饭，下午特地跑到陆非痴办公室来问：“听说厉美女在追你们的沈杨啊。”
　　“我不知道啊。”陆非痴一脸茫然的推说不了解。
　　“你们几个人关系这么好，怎么不知道啊。肯定是想瞒着我这个老太婆。”
　　陆非痴连忙说不敢不敢。这批考进单位的五个人，老潘曾经笑着说是这么多年来最团结，关系也是最好的。以前零零星星每年招一两个、两三个，关系好归好，但都没有你们这么友爱。所以老潘理所当然的认为陆非痴他们应该知道沈杨和厉美女事情。

　　周五下午，陆非痴紧赶慢赶还是把那篇报告写了出来，交给了朱站长。在站长办公室，陆非痴怀着忐忑心情，看着朱站长一页一页翻过去，等翻完最后页，抬头：“放着好了，等钱局看了后你到时再拟文发下去。”陆非痴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童桦过来说晚上聚聚的时候，陆非痴也连口说好。
　　晚上预想中的主角沈杨因为下午执法大队开会后聚餐，没有来，只剩下温心带着陆非痴三人坐在卡座里，数落着没到场的沈杨。最先开炮的是温心：“沈杨这北方男人，大男子主义这么重，一点都没有担当精神。”
　　“对的嘛。青姐要出钱就让她出呗。他单位上班，攒攒钱，苦一下，等2年后房子交房了装修钱也差不多了啊。”顾明晚上吃饭才知道沈杨跟青姐的事情，一脸不可思议，“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吵的，青姐这么好的姑娘，放走一个少一个啊。”青姐虽然跟大家见得少，但在大家心目中形象一向温婉可人，是个良配。
　　“其实，这个局很好解的，就是沈杨哥跟青姐两个人都进了死胡同，或者说以前矛盾累积着在买房事情上爆发了，都想着占上风。”童桦刨着冰沙，头头是道的分析，“如果这次沈杨哥退一步，像顾明说的那样做了，心里肯定不愿意，感觉自己大男子主义受到侵犯，以后不能说一不二了。”
　　陆非痴没有发表意见，静静听着，眼光飘到了隔着几个卡座，在昏暗大厅整个人散发着光彩的孙芸。那天早晨喝完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孙芸，晚上特地在小区跑步也似乎与孙芸的跑步时间完美错开。只觉得裹着皮蛋瘦肉粥温度的早晨就似黄粱美梦，醒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今天晚上再次看见孙芸，她对面坐着的是个年轻男子，两人嘻嘻哈哈对话，让陆非痴的好心情黯淡许多。温心他们的谈话，也变成了随声附和，心不在焉。
　　“路小痴，为什么每次聚会你都是心不在焉啊。”温心敲了敲桌面，促狭地问，“是不是又在想哪边的姑娘啊。”
　　温心嫌弃陆非痴名字难叫，擅自给他改了名字，害的童桦他们也小痴小痴的叫着。
　　“没有没有。”陆非痴回神过来连忙否认，“只是在想明天中饭要怎么解决的问题。”
　　“中饭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简单啊。”温心对着陆非痴笑了笑，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转身向孙芸那边招了招手，然后就看见孙芸站起向这边走来，三两步就走到了，紧挨着坐到温心身上：“大姐头有什么指示啊。”
　　“你隔壁小弟弟明天中午不晓得哪边吃饭，你发下善心，让他蹭顿呗。”温心笑着指了指陆非痴，又在孙芸耳边耳语了几句，陆非痴没有听见，只看见孙芸恼怒的锤了孙芸一拳。
　　“这不好吧，这不好吧。”陆非痴连连摆手。
　　“不好什么，要说不好也是我们芸芸美女说不好啊！”温心嗔怪的瞄了陆非痴一眼，对着孙芸似笑非笑的说。
　　最后的结果，陆非痴当然没有去蹭这顿饭，只是变成了明天中午温心带着兄弟姐妹到陆非痴房间参观，顺便欣赏下他厨艺，但由于他房间没有施展空间，请孙芸勉为其难有偿贡献下厨房和厨艺。
　　晚上出来时候，刘大哥像往常一样坐在车上等在门口，童桦悄悄拉了拉陆非痴和顾明，等温心在车上邀请大家一起走的时候，站出来说：“我还要让两个弟弟陪我去玩个桌游。心姐，刘大哥你们先回去好了。”
　　等帕萨特开远后，顾明期待着看着童桦：“童桦姐，我最喜欢桌游了，我们去哪玩啊。”
　　童桦像看白痴一样瞟了顾明一眼：“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陆非痴也看了一眼白痴样的顾明，也准备回家了。
　　“小弟弟，你打算怎么回去啊。”孙芸也很快出来了，后面跟着那位小年轻，跟他打了招呼就向陆非痴快步走过来。
　　“走回去。”陆非痴平复了下心情，淡定了许多。
　　“姐姐我刚吃多了，也走回去。”
　　陆非痴看了看停车场的那辆红色POLO，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走回去啊，心姐说你晚上不是先要回下乡下啊？”陆非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餐厅离小区大概有20分钟路程，两人并排走了好一段，还是孙芸率先打破了沉默：“上次我敲你门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隔壁住了个怪姐姐啊，随随便便敲别人门。”
　　“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隔壁姐姐的手艺会这么好。”这么多天过去了，陆非痴早已经忘记了那碗粥的味道，只记得那碗粥的温度。
　　等话匣子打开后，最初的羞涩很快消失不见了。两人从家庭聊到爱好，从新上映的大话西游聊到如火如荼的欧洲杯，不一会就到小区了。进门的时候，孙芸笑着说：“明天早上姐姐再来敲你门啊，到时候不要再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了啊。”
　　明天早上7点，两人约好一起去菜场为中午的聚餐做准备。睡觉前，陆非痴重新调整了周末的闹钟，把八点改成了六点一刻，在六点半又新增了一个，想着一定要在六点五十五分准时去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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