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死了又活

　　陈明深转头对上了时柏狐疑的目光，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是我让买的。”

　　“哦……”时柏有些失落地转了转手中退烧药的药盒。

　　“不是，我的意思是……”陈明深拧了拧眉心，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刚想补充两句，见到时柏还在烧红的脸颊，还是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时柏滚烫的额头，说：“算了，先去吃药，听话。”

　　“嗯。”时柏此时大脑正烧得难受，再加上还没理清的记忆像是一团浆糊，使得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飘忽的状态。

　　晕乎乎的时柏坐回沙发上，拆开药盒，随手扣了两片扔进嘴里，混着水咽下，又抱着水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大半的温水，才觉得干燥的喉咙舒服了些。

　　陈明深默不作声地坐到时柏对面，没有继续追问他记起了什么，怕时柏再受到刺激，只是安静地关注着他的情绪。

　　时柏将水杯重新放回茶几上，盯着水杯里只剩下浅浅一层的清水看了半天，直到水层不再波动时，才若有所思地抬头，神情严肃地问陈明深：“我是不是一直有精神病？”

　　“为什么这么说？”陈明深皱了下眉，还是没忍住问：“刚刚你想起了什么记忆？”

　　“我发现……我常常会幻想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死法，比如上次，你和我说我住的那栋公寓太高了，我就会幻想有一天我从公寓阳台坠落的场景，那一瞬间，失足的心悸感和后脑勺嗡嗡作响的疼痛凭空而来，会让我觉得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说是对未来某一天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的心里预兆……”

　　时柏顿了顿，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臂上方的某个位置，继续说道：“就在刚刚，我看到那张图片时，我就会幻想某一天我被岳奇以朋友一起喝酒的名义骗去，在醉得不省人事时……不，我酒量很好，从来没真正醉过，但在那一刹那，我就是会幻想我喝醉了被他带人强行注射毒品的场景，就是注射在这里，我甚至能有针孔进入时的刺痛感……”

　　陈明深抿紧了唇，拉过时柏的右手臂，撩起对方浴袍的宽大衣袖，伸手在时柏所指的位置细细摩挲着，脸色却是逐渐变得难看。

　　“是吧，明明没有伤口，可我就是会因为那张图片突然产生幻想……”时柏被陈明深的指腹按压得有些痒，不自在地抽回了手臂，继续说道：

　　“其实，这种突然产生的幻想还有很多，比如在看到车祸新闻时，就会幻想自己某天车祸死亡的场景，或者在路过医院的时候，会幻想自己患癌化疗的画面……不过大多时候，这些幻想都是一闪而过，只不过刚刚可能是受了那张图片的刺激，在梦里把曾经幻想过的死亡场景都过了一遍……”

　　时柏说完，咳了两声，将水杯里剩下的一层水喝干净。

　　然后时柏便看向对面，默默等待着陈明深告诉他，你确实有精神病，幻想症，已经患病很多年了，只是怕刺激病情，一直没告诉他罢了。

　　没想到，陈明深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转而坐到时柏身旁，抬手撩开时柏后脑齐肩的长发，抚摸着头皮，意味不明地开口问道：“还疼吗？”

　　时柏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这是他说的幻想从公寓失足落下时，后脑勺嗡嗡作响的疼痛感。

　　“还好，现在没感觉了……”时柏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挪开脑袋，陈明深的手指有年少时练武留下的薄茧，再加上对方莫名变冷的神情，让时柏有点奇怪。

　　陈明深宽大的手掌又逐渐下移，最后隔着浴袍落在了肝脏的位置，又问：“这里呢？”

　　时柏深吸了一口气，按住陈明深又要往胃部摸去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说：“其实，也不是一直在幻想疼痛的死亡场景，有时候我也会幻想我们做|爱的情节……”

　　陈明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认真地问：“那在你的幻想里，有从菲律宾某个赌场跳楼的场景吗？”

　　时柏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有关于电影《赌命》的记忆吗？”陈明深又问。

　　“那是什么？”时柏不明白陈明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陈明深简单复述了一遍电影的剧情梗概，见时柏确实没印象，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从某种原因来说，陈明深并不希望时柏恢复原始世界的记忆，原始时间线上，他遇到时柏的时间太迟了，以至于在他不知道也不曾参与的时间里，时柏吃过太多苦，陈明深并不想让时柏再经历一遍黑暗，即使是在遥远的记忆里。

　　或许还有一些陈明深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私心，原始世界的经历让时柏的内心像是一道竖满尖刀的高墙，一直到时柏最后离开，陈明深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在时柏心中有一席之地。

　　但在这个梦境里，在还未经历太多苦难的少年时期，就被陈明深闯入生活，接管一切的时柏显然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即使每当面对时柏的求欢，陈明深都必须无奈地克制自己的情感，但也只有陈明深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欣喜若狂。

　　曾经有段时间，陈明深也怀疑过是否是因为他的存在，才造成了时柏一次又一次不可避免的死亡，他也曾因为这个猜想，试图逐渐远离时柏的生活，只是在背地里默默地清除那些可能对时柏造成影响的危险因素。

　　不过没坚持多久，陈明深就放弃了，如果需要他从时柏的世界中抽离，才能换来时柏的生命，那他宁愿和时柏一起死。

　　当然，他们都会好好活着的，一定。

　　陈明深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向时柏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只是隐藏了一些关于原始世界的描述，在他的述说里，他们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地共处了一段时间，后来时柏被追债的不法团伙绑架，在异国坠楼身亡。

　　“你死后的某个下午，我做了个漫长的梦，在梦境里，我见到了才十八岁的你，我们还一起拍了《长刀》，这部片子在现实里并没有真正开机过就流产了，但当我午睡醒来后，却发现现实世界被重置了，或者说只是过去一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被重置了，就是我在梦境里经历过的那个时间段。

　　梦境里发生过的事情丝毫不差地替换了现实世界的那段时间，曾经根本没开机过的《长刀》却真实上映了，情节同梦境里演绎过的一模一样。

　　后来，我多次进入梦境，试图改变你的死亡，却只是徒劳，每次醒来，你都会因为各种新的原因死去……”

　　说到这里，陈明深滚动了下喉结，拧了拧眉心。

　　“等等……”一时间，接收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信息，时柏连忙止住了陈明深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你是说我早就死了，现在只是活在你的梦里？”

　　时柏说着，还用手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脸，结果除了疼，并没有任何虚幻感。

　　陈明深皱了下眉，伸手拉开时柏自虐的手指，按了按时柏被掐红的痕迹。

　　“从某个时间段来看，可以这么说，但梦境里发生过的事情可以改变现实，只要在梦境里安全度过你死亡的那个时间，就可以……”

　　时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反手探了探陈明深的额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刚刚我以为是我有病。”

　　时柏顿了下，接着神色认真地说：

　　“现在我觉得，其实是你有病。”

　　“还病得不轻。”时柏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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