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白月光当腻了

　　通往地牢的路幽暗而潮湿，空气中混杂着莫名腐朽的味道。
　　一步、两步，桑淮坚定走向被黑暗吞噬的阶梯尽头，周遭除却她声如雷鼓般的心跳声，还有暗处，蛇盘缩着吐信子的黏腻声响。
　　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带着刻骨的恨意，想将她溺死在这无边黑暗。
　　可是他并不急于动手。
　　至少在桑淮点燃火折子照亮地牢时，他还不想现身。

　　这使得桑淮长舒一口气。借着火光走在深邃的甬道，向地牢深处前行，当听到前方有病中之人粗重的呼吸声时，不由得加快脚步。
　　当地牢被照亮，桑淮看见她敬重的父王瘫坐在一角，被看似千斤重的脚链所困。他的反应很迟钝，在桑淮扑过去唤他的时候，他才将将抬头注视着她。

　　记忆里在马上弯弓射箭，意气风发的父王，现在已经沦为阶下之囚，强壮的身体早已是过去，现在干瘦，奄奄一息。在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小女儿。

　　“快走！”这是他同桑淮两年未见说出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攒足了力气，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窄小的地牢当中，震撼桑淮的心神。

　　而她却不能听父王的。无奈之下，桑淮眼中噙着泪，摇了摇头。
　　二哥能够让她活着到这里来，就一定不会再让她活着离开。

　　西越王知道此时时间紧迫，想要告诉她些什么，但奈何长时间的囚禁让他气力全无，根本无法说出口。他试图伸手在桑淮手中写些什么，手上所戴着的镣铐阻止了他的行动，他根本无法抬起自己的手臂。
　　老西越王将痛恨写在自己的面上，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个儿子是怎样的祸害，他不想再白白搭上一个女儿，成为他那儿子手下的冤孽。

　　“父王，不要着急。我不会再离开西越，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不要着急，还有好多时间……”
　　老西越王闻言，半盍双眸，不愿让桑淮看到他眼中的泪。
　　可那闪烁的泪光，又怎么能逃过火光的映衬，桑淮看的无比清楚。

　　曾经在心中驰刹风云受人尊敬的长者现在变成这副模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桑淮也无法忍耐心中的酸楚。
　　这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她曾敬爱的父王，不该是这样。

　　“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桑淮低声道。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且只说与西越王听，不料，有人想要掐灭她的想象。

　　一阵缓慢而清脆的抚掌声响彻在逼仄的地牢中，隐匿在黑暗中的二哥现身。这样的好戏，怎么能没有他的参与呢。

　　“你能如此迅速的找到这里，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二哥如蛇般冰冷的目光掠过桑淮，“不过也是，毕竟我的五妹妹可是死而复生，再活一次倒是长了些脑子。二哥还是要恭喜你。”
　　话里说着恭喜，言语中的情绪却是恨不得所言是抽她的筋骨，扒她的皮。

　　“此处就只有父王、你与我，说话不必弯绕。”桑淮握紧腰间的匕首，将再无多余力气的西越王靠在墙上，才不疾不徐站起来和二哥对视。

　　不。她早已经没有这样的哥哥。
　　现在站在她对立面的是桑挈。是害她的阿姐丧命于异国他乡，是害他的父王一年未曾见过太阳，是害她的故土硝烟弥漫，被战火践踏到体无完肤的仇人。
　　一个提起都要咬着牙才能说出名字的仇人。

　　桑淮无数次幻想着能够血刃眼前人，为所发生的一切报仇雪恨，这样的情形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次。
　　她现在没有丝毫紧张的感觉，反倒觉得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痛快。

　　“你放弃抵抗，让我轻而易举攻占王城，想来不止是将我引到这里，在悄无声息的杀掉我。”她轻仰着下巴，稳操胜券般笃定。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引你到这里来？”桑挈勾起唇角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环境中回荡，敲打着耳膜。
　　阴冷的环境好像将那笑声沁透，同时也把那阴冷刻印在桑掣的眼底。在笑声停止的那一刻，他换了脸色，同样的凶狠。

　　“我本以为你有些许长进，没想到还是这样的愚蠢。”
　　他向桑淮的位置走过来两步，施压的意味明显。

　　“你今日将兵符痛快些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们两个一个全尸，否则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最后四个字，几乎从他的腹腔传出，犹如来自修罗地狱，可见这些时日，他真的是恨透了她。

　　“我敢到这里来，就没有想活着走，至于兵符，”桑淮回头看一眼受过太多伤病的西越王精神萎顿，已然昏过去，摇了摇头。
　　“兵符不在我身上。”

　　这是今日她唯一说的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所以显得这句话格外恳切。
　　她真的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两年前离开时不知，现在更是不知。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真的哪怕不能再真的真话，桑挈是不信的。

　　就在这个时候，桑淮手中的火折子飘忽不定，有垂垂欲灭之势。

　　“你不知晓，那还能有谁知晓！”桑挈已经偏执认知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苦等多日，就是在等今日一个翻身的机会，又怎会善罢甘休。
　　“他肯定早就知道我有反心，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所以他将兵符交予你，放出你假死的消息，带着兵符消失在西越，是不是？”
　　“时至今日，你还敢这般骗我！”
　　桑掣绝不放弃自己心中的臆想，这是他的唯一救命稻草，他说什么也绝不会放弃，他要翻盘，要西越王，要攻打他国，再一统天下！

　　兵符就在桑淮身上，一定，一定是！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兵符在哪里——”桑掣几近疯狂，“今天你若是不将兵符交出来，我不会再让你见到明天的太阳！”

　　几乎是一瞬之间，他扑向桑淮，而恰恰就在此刻，那一阵风，让桑淮手中的火折子再也坚持不住，燃尽最后的生命，发出摇曳不定一丝光亮，然后扑哧一声灭掉。
　　在光亮的最后一刻，她看见桑挈赤红如血的双眸。
　　他真的疯了。

　　桑淮顾不得其他，用最快的速度想要躲避扑过来的疯子，但显然这里太过狭小，她未等跑开，就被狠狠掼在墙上，头狠狠磕在坚硬的墙面上，然后她的脖子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桎梏住。

　　不再有周遭的空气从鼻腔涌入，无助的窒息感夹杂着从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将她淹没。
　　同样的窒息、昏沉，还有不知为何从四面八方的湖水，冰冷刺骨。
　　那是在江南几欲溺死的场景，每一次她都悬于死亡的边缘。

　　原来的她懦弱、天真，将遭受的屈辱都埋藏在自己的心中，午夜梦回时也无法谅解自己的软弱。现在同样的情形再次出现，她不想再重复先前的遭遇。
　　肺中的空气一点点被榨干，桑淮拼命挣扎，艰难的睁开眼，桑掣猩红的双眸近在眼前。

　　“你不是早就不是先前的你了吗？没想到啊五妹妹，你居然还能够被我用相同的方法再绞死一遍。”
　　“你在外苟活几年，便当真以为几年前是我不能杀你？不自知的蠢货。你这样的蝼蚁在我手中，重来多少次，都是被我踩死的命运。”
　　“杀掉你，简直轻而易举。”
　　桑掣的疯陷得愈发深了。他将如今遭受的一切都归结在桑淮身上，怎么可能不疯癫。

　　挣扎间，桑淮摸到来时特意准备的匕首，她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挣扎下去，拼尽全力去拔腰间的匕首。
　　桑掣非常享受能够将猎物把玩在手中的感觉，这样掐着桑淮，好像在捏死一只兔子般，让他心中被愉悦填充。他认定这个妹妹和从前一样懦弱，绝对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以至于，在得到这种满足后，放松本该有的警惕，甚至享受起玩弄猎物的感觉。
　　“真是教我意外呢，我的好妹妹。”

　　“你……”桑淮想要说话，但无奈桑掣越发用力，进入鼻腔的空气越来越少，被人掐住咽喉，更是说不出话。

　　“我真是舍不得你死。”桑掣假惺惺道，“如果你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能将你多留些时日，看我如何找到兵符，夺回属于我的位置。”

　　桑掣似乎被自己脑海中所想感动。

　　就在这时，桑淮终于得空，神识归拢，抬起膝盖重重踢在桑掣的身上，趁他未能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用膝盖掼在桑掣的胸口，手中的匕首如同弯月，正正好勾在他的脖颈之上。

　　“没有到最后一刻，谁敢笃定是最后的赢家？这么简单的道理，两年时间，你都未能学会。”

　　桑淮说着，下手狠戾，匕首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向前推进几分，只要她的刀够快，她就能够立刻终结眼前人的性命。
　　可她不想如此便宜他，死又何尝不是对穷途末路的桑掣最大的解脱？
　　她回西越以后，见了太多处理俘虏的法子，现在用上倒也符合时宜。
　　先重击他的要害，让他无法反抗。然后用地牢角落中的绳索将他捆上，让他无法动弹。

　　“你还是高兴的太早。”桑淮用匕首拍了拍桑掣的侧脸，几近羞辱的动作，已经摆明这场仗优胜的是谁。

　　桑掣淬口血沫，冷笑一声，脸上根本没有落败的沮丧懊恼，反倒更是胜券在握的模样：“你当真制服我就算完了？”

　　“你现在为了西越卖命还真是努力。可惜了，你当真不知兵符在何处的模样还真是可怜。原来受尽宠爱的五公主，在你那好父王心中，也不过也只是一颗可以随意利用的棋子罢了。”

　　“不然，你以为桑箬是怎么死的？”

　　“阿姐？”桑淮握刀的手骤然紧握，在一片黑暗中沉默。

　　阿姐是她为数不多的软肋，她不希望任何人在阿姐的事情上有所欺瞒。

　　桑淮努力控制着自己，但视线却不自觉向着父王的方向所漂移。

　　她不是赌徒，但仅有那么一瞬，在漆黑一团中，她知道自己的心因为桑掣的一句话而动摇，晕染入无边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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