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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桑淮曾觉得自己万事不挂心，活得无比潇洒，现在看来，却不是的。
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念想，也便是有了羁绊，就像是被牵线的风筝，终归是逃离不开的。
她安静的喝药，调养身体，就仿佛真的如大夫所言，她只是因着落水，感染风寒罢了。
流云看桑淮自醒来后甚是乖巧，那副病态模样使得她想起桑淮刚入皇城时生的那场大病，不由得偷偷抹泪几回，心疼的紧。
所以在伺候桑淮的时候，流云几乎平日里她爱吃的爱玩的，她都准备的甚是妥帖。可桑淮仍旧话少而显得格外沉闷。
好像周遭一切都不值得她的关切。
包括容韫。
就这样过去小半月的时间。
流云将今日新折的几株散枝花叶装点于窗前时，便听得身后床上衣料窸窣声响起。
桑淮坐在床上，恢复些精神，将一双玉足伸出床沿，来回摆动。她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原本便不大的脸上，如今一双杏眼更显得圆又亮。
现在，这双眼睛狡黠的眯起，满是笑意看向惊喜写在脸上的流云。
“流云，我想喝葡萄酿。”
“夫人，你现在病着，万万是不得饮酒的，我叫厨房给你准备些点心可好？”
“可我就想喝葡萄酿，真的，就喝一杯。”桑淮可怜巴巴看向流云，语气里满是委屈，“我这些日子都一直喝药，也听你的未曾出过门，我就这样一个念想而已……”
桑淮歪歪头，鼓起腮帮子，神色同往常无异。
流云看着桑淮的往日里的亲昵举动，甚是激动。就一杯葡萄酿，能让夫人开心一些，为什么不呢？
“城中酒铺离此处甚远，奴婢脚程快些，也要天黑才能回。夫人要按时喝药奴婢才能放心给夫人带酒。”
“好。”桑淮笑着，全都应了。像个孩子似的，贪那一杯酒喝。
她注视着流云离开，在屋门关严时，面上笑容再也支撑不住，又换回一张淡然面色。她赤脚踩在地上，披起厚重的黑色斗篷，利落的收拾妥帖，才跨出了门槛。
不过小半月的间隔，如今的江南比起之前空荡荡犹如死城的模样多了些生气。街上开始有带着面纱，防备好后出门的零星路人。
街边施粥的棚子依旧摆在那里，比起之前围的水泄不通的模样，变得有秩序多了。
整座城，快要活起来了。
于路上时，桑淮还听闻些零碎的小道消息。拼凑起来大致说了两件事。这些日子，染病的丞相以身试药，终于在许多方子中找到了一种最有效的，江南的这些大夫将方子稍作改良之后，用来医治百姓，染病的人就会有救了！昊南王也已经下令，所有药物都会免费为百姓提供。
这无尽的黑暗，马上就要过去了。
光明来临前，这场黑暗中所集聚的怨怒，也有所指。不过这些情绪，被人们压抑住，在等一个契机。
桑淮想，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中原了吧。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下还是要找到小包子他们。
小包子他们住的地方依然破旧，往日孩子们的嬉笑声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如今却如同一座空屋。
她犹豫了好久，才推开门，如她所料，果真屋内空无一人。
小包子和那些孩子，都离开了吗？
那楚怀誉呢？
桑淮没有勇气踏进屋内，就着门槛坐了下来。没由来的发冷，明明今日是个艳阳天的。
她整张脸埋在斗篷中，迷糊的想着。那个她无甚缘分的那个孩子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念想的。
这样也好。
桑淮倚靠在门边，胡思乱想着，整个人包在温暖的斗篷中，昏沉睡了过去。
当一阵婴孩哭啼声吵醒于耳边炸响，桑淮几乎是猛的坐了起来，直直同一个坚硬的物什撞在一处。
“姐，你做什么啊！”小包子被桑淮撞的不轻，捂着额头叫唤。
桑淮被撞到了鼻头，此刻的眼泪如断线的串珠根本止不住。
“你怎的把她惹哭了！”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桑淮泪眼朦胧的看过去，只看得一身墨蓝色衣衫的人影，背着光站在门口处。
那个像是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保护她的楚怀誉。
桑淮在这些日子在病中从未哭过，但在看到楚怀誉的瞬间，她整个人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听见她自己用沙哑的嗓子叫楚怀誉的名字，不知道唤了多少声。
“楚怀誉。”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你说过，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
闻言的楚怀誉，怀中抱着的油纸包悉数落于地上。
惊讶、感伤，最后都变成了释然。
楚怀誉清楚的知道，西越的五公主，又回来了。
·
小包子和那个半大的孩子被楚怀誉用点心打发到院子之中，一时间破屋之内只剩下楚怀誉和桑淮。
“你都记起来了？”楚怀誉在桑淮稳定下情绪之后，才敢开口问。
“嗯。”桑淮抽抽鼻子，小口小口咬着糕点，向楚怀誉解释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包括容韫染上疫病，她失足落湖，恢复记忆事无巨细讲给楚怀誉听。
除了她小产的事情她没有讲，她不想让楚怀誉担心。
“在中原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楚怀誉看着桑淮，他明明攒了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是到如今境况下，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有一个念头。
“走吧，我带你回西越。”
完全出乎楚怀誉意料的是，桑淮果断的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现在还不能回西越。”桑淮刚刚哭过，脸上带了些血色，倒是显得没有在府中那般虚弱。她说话时不敢直视楚怀誉的眼睛，“我要回皇城，我想把阿姐也带回西越。”
“借口。”楚怀誉语气平稳而有力，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桑淮就是知道楚怀誉生气了。
楚怀誉很少动怒，记忆中只有两次，都是因她而起。
“再给我一些时间。”桑淮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她知道，楚怀誉明白她的意思。
“时间？”楚怀誉冷笑一声，“那你告诉我当初容韫是怎样把你从西越带走的，我可以给你时间。”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桑淮觉得浑身血液凝结，从头到尾冰冷的彻底。
“是我自己要跟他走的。”桑淮努力克制着，手却不自觉的摸上了发梢。
她在撒谎。
楚怀誉怎么会不知晓她这些小动作，他从未想过，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还在处处维护容韫。当初桑淮死讯传开的突然，知晓真相的便只有王上，死去的桑淮。
还有……容韫。
他发疯似的寻找容韫，却被王上的人拦了下来。他从不信好好的桑淮，怎么会突然暴毙。他去王殿前跪了好久，去求王上，却换来的是王上一句，人死如灯灭，不必挂念。
不挂念，怎么会？他不信的。
他找了好久，才在皇城又遇见桑淮。
没想到，如今恢复记忆的她对他撒谎。
“容韫带我回弋城的时候，我会将所有事情，一点不漏的全部都告诉你的。”桑淮握住楚怀誉的袖子，就像是之前在西越很多次一般。
“楚怀誉，从我八岁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了。”想起之前种种，忽而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兄弟姐妹之中，除了阿姐待我好之外，我身边的人数来数去，便是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兄长对待。我知道我不该骗你，但现在，我不能说。”
“……”楚怀誉还在气头上，全然不想理桑淮的说辞。
桑淮被气的直接捏上楚怀誉的脸，她知道他最怕被捏脸，“你若是再逼我，可别怪我翻旧账了！”
“你当初说只听我的话，可你却在背地里偷偷同阿爹通气，将我的行踪全部告诉阿爹！”
“我那时……”楚怀誉想要解释，奈何桑淮捏着他的脸，不准他说出口。
全然是耍赖。
桑淮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两人像是回到从前的时光。
等到闹够了，外面的天色已然逐渐暗下来。
桑淮没忘自己是偷溜出府的，自然是要在被人发现之前回府的，她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准备同楚怀誉告别时，发现他又是平日里那副正色模样。
“无论容韫当初如何将你带到这里来，我可以全然不追究。但若是他负了你，我不会放过他。”
“再信他一次。”桑淮笑笑，裹紧身上的斗篷。“若是没有容韫，我该怎么再见阿姐一面，然后把阿姐带回家。”
“我没忘，她是如何嫁给那个草包太子的。”
桑淮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的情绪，“她肯定也想家了，也不知道在宫里，有没有人给她解闷。”
楚怀誉想起之前种种，知晓桑淮此刻定然自责，他将她身上的斗篷系紧：“三公主不会怪你的，她在嫁到中原前，最挂念的还是你。”
“阿姐是最喜欢我的，如果不是我，阿姐可以在西越过的很开心。”桑淮咬住下唇，想起阿姐，心中不住的绞成一团。
她要带阿姐回家，离开那皇宫。
阿姐如今受的苦，皆是因她而起。
当初应当嫁给那草包太子的，就是她五公主桑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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