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成神了吗

　　翠竹掩映，溪水潺潺，连阳光似乎都格外青睐这处宫殿。但此时此刻，这座原本明媚的建筑却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一只阴森可怖的巨兽，静静蛰伏着。

　　盘坐于大殿中央的十几位老者突然睁开眼睛，像点燃无数团火焰，带着烧尽一切的疯狂。

　　他们的双手满是鲜血，那是被自己生生咬破的。他们的神情几欲癫狂，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远远看去，却又有种独特的韵律，像是在跳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舞蹈。

　　“守护大垣的神明，请您降下天罚，将那亵渎神灵之人就地正法！”字字泣血，这些被逼上绝路的祭司不惜燃烧生命也要维护神庙尊严。

　　轰隆隆——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和着一道几乎将苍穹劈成两半的闪电，在天际那轮惨白明日的映衬下，要将神明的怒火又一次宣泄在这片土地上！

　　眨眼间，前所未有的灾难席卷而来，一道道近乎撕裂天地的雷电接连劈下，像是要吸干大地上全部的生灵之气，所过之处将一切化为灰烬。

　　塔楼上，钟谣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亲眼看见一道闪电劈在街道上，将先生的身影吞没。原本繁荣祥和的玉金城已如地狱般惨烈，绝望的嘶吼和呐喊即便在这高楼上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风卷起尘烟飞远，原地只留下一道巨大的裂痕，触目惊心。高楼上那个身影看起来又苍白几分，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想过先生会离开，却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如此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钟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力气走下塔楼，来到裂痕前的。残阳如雪，照拂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只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

　　是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始终徘徊在心间，一瞬间抽去她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钟谣再也支撑不住，直愣愣跪坐在地上，刚下过雨的地面还带着潮气，将那一身华贵衣袍一点点染上污泥——像一个突然找不到家的孩子，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个世界。

　　“吓到你了。”有熟悉的温度覆盖在头顶，将钟谣一片空白的大脑拉回现实。她猛地回过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终于又出现先生的身影。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钟谣一把抱在先生腿上，努力汲取那独属于先生的温暖。她抬起头，盈满泪水的脸上看起来是想笑的，但她就是笑不出来。到底她也才十六岁，即便表现得再坚强，在某些事上也还是会害怕的。

　　“方才我真的很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马上就去跟神庙同归于尽，然后就可以去找你了。”钟谣的声线是颤抖的，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她终于挤出一张笑脸，却比哭还难看，“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良久，她听见一声叹息，接着被先生温柔地扶起来，她看见先生眼里依然是她看不懂的深沉，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先生说：“好，我以后不会离开了。”

　　先生看着眼前满身狼狈的少女，肯定是会心疼的。自从十年前将钟谣找回来，她一直很爱干净，总是穿着他给的漂亮衣裙，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落魄。

　　先前那道雷劈下时，先生是打算就这样离开的——这段错误的感情终究要回到正轨。但他隐在角落里，看到她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不自觉便走出黑暗，回到她身边。

　　他还是心软了。
　　先生有些自嘲地笑了，若是让那群老不死的家伙们看到他现在这般优柔寡断模样，怕是要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吧。

　　滚滚黑云呼啸而来，眨眼便在他们头顶上空凝聚，一如祭司口中那憎恨诅咒之言，要将这等大逆不道之人劈得粉碎。

　　“这雷云来得不对劲。”先生稳住心神，看向头顶这片黑云，只见有点点银芒穿梭其中，压抑着要酝酿出更粗更大的闪电，伴随隆隆轰鸣之声，将天地为之色变。

　　“是神庙背后那股力量——按理说，大祭司不该这么沉不住气才是。”先生神情间是罕见的严肃，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脱离掌控。

　　如此天灾面前，一切都显得异常渺小。但总有那么些人，是要去跟上天作对的。钟谣站在先生身边，面对惶惶天威，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他们竟不顾百姓死活？如此神明，又岂能是什么好货色！”

　　“所谓神明，不过是些拥有力量的人类，他们只会比普通人更加贪婪。”先生又恢复往日里的温和平静，他一边说着，一边轻飘飘抬起手，青衣挥舞间，便见一道淡色光圈将两人包裹其间。

　　“我的力量不多，只能勉强瞒住那一道神力，护住你我。”

　　——又是一道两人合抱粗的闪电漠然劈下，夹杂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比天际炸响的惊雷更加鲜明。

　　光圈里，钟谣被保护得很好，脸色却在电闪雷鸣中苍白地可怕。她用力攥紧拳头，眼底映出不肯服输的火光，却在转头看向先生时，突兀生出一种距离感。

　　恰好这时先生也转头看过来，脸上挂着苦笑，“这下你可闯祸了。”

　　一瞬间，那种错乱的距离感便消失了。
　　是啊，她闯祸了。看着周围一片片废墟，钟谣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地认识到，她肩上还有着必须承担的责任。
　　*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将这一切归结为“神怒”、“天罚”，似乎除了向神明祈求，就再无他法。

　　看到这一幕，钟谣只觉心寒。

　　“公主殿下，当以人命祭天，方能平神怒！”大祭司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上，炸响在每个人耳边，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反驳。

　　归根到底，这一次的灾难实在太大了，仿佛末日般的场景压在心头，没有人能承担起这样重的责任。

　　天灾带来的死亡还在继续，于是祭天便成了刻不容缓之事——三百条人命，就要葬送在大祭司轻飘飘几句话中。

　　钟谣当然知道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但她不能说。以女子之身监国，她本就如履薄冰，又遇上这样一场天灾，想来私底下不少人都将这罪责怪在她身上，若非钟谣先前诸般手段积威甚重，怕是早有人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要治罪于她。

　　殿堂上，大祭司还在慷慨陈词，满朝文武纷纷应和，格格不入的始终只有坐在高位上的公主殿下。

　　烛光摇曳，丝毫没有感受到大殿里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钟谣面前的桌案上正摆着一份等待她盖印的文书，朝臣们看似恭敬地站在下首，神色间却笃定她一定会同意这场祭天仪式。

　　事情其实也很好解决，钟谣只要拿起玉玺盖好章，便是皆大欢喜。但她却一言不发，只默默将文书上那三百个名字一个个看过去，她想起先生的教诲，便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妥协。

　　钟谣从来都是一个很死脑筋的人，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哪怕再离谱再不可能，她也会去做。一如当初毅然踏入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又如现在这般的不妥协。

　　先生说过，在大垣国，表面看起来皇帝的权力是最大的，但实际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往日里，钟谣总是对此不置可否，现在却深有体会。

　　殿外狂风大作，有一缕凉风不知怎么越过了紧闭的门窗，于是一室灯火骤然变得明灭不定。朝臣们依旧是那番胸有成竹模样，他们也许注意到公主脸上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却不会放在心上，甚至在心底又多了些对女子的轻视。

　　所以在钟谣一把将文书与玉玺统统摔在地上扬长而去时，他们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对自己被赤裸裸打在脸上的一种愤怒。

　　“反了，反了！我当初就说过，堂堂大垣王朝，怎能让一女子作主？”宰相气到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钟谣非但不恼，反而有种快意的轻松。

　　她承认，这一次是她败了，但神庙和大祭司不会得意太久——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场所谓的天罚解决。

　　短暂的喧闹声讨过后，大殿变得死一般沉寂，朝臣们纷纷看向那个从始至终表现得异常平静的大祭司，想让他出面主持大局。

　　“圣上年迈，难免识人不清，在下忝为神庙大祭司，自然要替陛下分忧。依我之见，继承大统的人选还是应在五位皇子之中。”大祭司站得笔直，半眯起的眼睛里精光乍现。

　　神庙几次三番折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早就让大祭司心生怨怼，这场天灾来得正是时候！此番借“天罚”逼走钟谣，他便能顺理成章干涉皇位继承，再一步步蚕食皇室力量，不日，整个大垣都将臣服在他脚下。
　　*
　　“找到了吗？”堆满书卷的房间里，钟谣一边翻看着手上那卷书，一边问道。她看起来很是憔悴，妆容凌乱，像是好些天没有梳洗打扮，眼底的青黑重得跟画上去似的。但那双眼睛却仍充满神采，一眨不眨沉浸在书海之中。

　　问这话的时候，她略显沙哑的嗓音带上一丝期待，可惜等来的依旧是否定的回答。

　　只落寞了一瞬，钟谣便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到满室书卷中去——时间不等人，他们得赶在祭天仪式开始前，找到能够解决天灾的办法。

　　几息后，钟谣将手上看完的书卷随意丢到右手边那高高的书摞中，又另拿了卷竹简读起来。那竹简保存得不太好，破破烂烂的，上面的字迹也有些不甚清晰，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

　　第一根竹条上隐约刻了几个字，钟谣仔细辨认了番，才从众多痕迹中勉强拼凑出“蛮荒”两个字。
　　蛮荒？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弃之地吗？

　　有什么在钟谣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赶紧展开竹简细细读下去。只是这破损的竹简实在有些难读，钟谣努力许久，才堪堪读明白这卷竹简上记载的事迹——原来建国之初，极东蛮荒之地也曾遭遇这样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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