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处不在

　　桑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要不然，为何谢虞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向来淡漠或是无谓的眸子中，会包含这么多让她如何也参不透的情绪。

　　可是当下情境却容不得她细想。

　　谢虞的话似是刺激到了眼前女子一般，她双目圆睁，那双幽绿的眼瞳竟隐隐有红浮现其中。
　　——这大抵是入魔的征兆。

　　“行止说过的，他永远都不会欺骗重云，无论何时，都不会……”
　　“他说过，当那些纸鸢回来的时候，便是他回来的时候……”

　　谢虞看着近乎癫狂的重云，本欲说出口残忍的话语，竟是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若不是他回来了，且桑溯又忘了他，这几百年来，她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如重云一般日日煎熬，日日欺骗自己以等待他，亦或是永恒无望地寻找他？

　　那日，九天境坍塌，他以神骨为源，元神为辅，重新支撑养化九天境，逼桑溯离去。
　　其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苏醒的一天，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回来。
　　不过，就算如此，他依旧拖着自己精疲力竭的身躯，狼狈向前，在神识尚且清醒的最后一刻，以自己的神骨在三生石上刻下了他与桑溯的名字。

　　他耗尽了元神，抽出了神骨，每刻一笔，都是钻心的疼痛。
　　可是，万一他能回来呢？
　　万一不这么做，他回来后寻不到桑溯了呢？

　　如何刺骨的疼痛，都不及再也寻不到她来得可怕。
　　若他消散在这世间，她便做个平凡人就好，若他没有，定会回来找她。

　　在谢虞沉默的时候，桑溯仍旧死死盯着茅草屋的一角。
　　她的左眼可以看见，那儿的光与其他地方的光都不甚相同，或许，那儿就是此阵的突破口。

　　“喂，你是不是寻到了破解之法。”小锦鲤见桑溯此态，附在了她的耳侧，悄声询问。
　　“是……”桑溯看了一眼重云，又瞥了一眼护在她身前的谢虞，低声回道。

　　“趁他们对峙，速走。”

　　小锦鲤看着桑溯愣怔的模样，心中其实有些担忧。
　　桑溯此人看似决眦必报，果断狠心，然实则却不似那些一心向利之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它也不是没见过她柔和善良的模样。
　　虽然谢虞逼她太紧，但他毕竟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就算桑溯怀疑谢虞接近她的目的不纯，但她又能如此果断地抛下他一人在阵中，面对眼前就要入魔的重云吗？

　　在屋内四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因重云而起的那迅捷的疾风，将这本就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茅草屋，刮得又剧烈震颤了一下。
　　重云沉寂了千年的戾气，仿佛因为谢虞一语戳破了那层真相的纸，如海潮般汹涌溢出，朝他们袭来。

　　谢虞一手将桑溯护在怀中，移步躲开那些风刃，另一手接住重云凌厉的攻击，强行将它们化解。
　　但毕竟他的神力在大荒泽中会得到压制，所以他原先沉稳的步伐，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有了些许的凌乱。

　　“走不走？”
　　小锦鲤通过桑溯知晓了阵法的缺口在哪，总归是与桑溯做了交易，谢虞如何它并不关心，现下它只要桑溯一个决定。

　　“走。”
　　桑溯一把将小锦鲤捞起，趁着谢虞移至缺口之畔的那一刻，将全身灵力倾注与梧桐发饰中，以梧桐发饰狠狠向阵法中最薄弱的一点扎去。

　　因着桑溯此举，阵法大乱，崩塌反噬，重云惨叫一声，那些风刃竟是飞来得更快。
　　谢虞皱了皱眉，施法抵挡，而桑溯便趁着这一刻，挣开谢虞护着她的手臂，从阵法破裂的罅隙中闪身而出。

　　在这一刻，桑溯没有回头。
　　她也不知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
　　害怕谢虞失望的眼神，害怕他为自己受伤的模样。

　　重云虽几近入魔，但神智却不至于混沌，见到此情此景，出言讥讽谢虞。
　　“你舍命护下的人，竟就这样舍你而去，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可怜一些，还是你可怜一些了。”

　　“你可怜。”谢虞的声音很冷，宛若凛冬之夜中浮出来的一层雾气，“你爱的人已经永远离去，而我，无论如何，都还有机会将她寻回。”
　　“你！”重云被戳了痛脚，周身戾气横生，竟吸引来了大荒泽中些许零散的魔怪。

　　“不过行止……”谢虞挥袖，轻而易举便将那些魔怪打散，“这名字我有些耳熟，是九天境之人吧，也难怪这幻境也是九天境中之景。”
　　“你认识行止？”听闻行止的名字，重云眸中的红光暗下许多，连动作都开始变得犹疑了起来。

　　“现下我不曾隐藏气息，你也该能感受得到，我是九天境中的人。”

　　重云停下了动作，细细感受谢虞身上的气息，身躯僵了一僵，喃喃道：“果然是……九天境之人，难怪你们能看到行止的纸鸢。”
　　她的目光变得渺远，本是狠厉的神情也逐渐趋于茫然，而后似是发觉了什么事情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虞……神君？”
　　“你识得我？”

　　“曾远远得以一见，且行止……提到过你。毕竟你也是他为数不多崇敬的人了。”提到行止，重云的目光趋于柔和，眼中的红光也逐渐消散殆尽，逐渐转为哀戚，“谢虞神君，重云只身堕魔，躲进大荒泽，还伤了你，是重云的不是……”

　　这一语说完，她的目光变得恳切，死死盯着谢虞那双淡漠的桃花眼：“重云罪无可赦，愿以一死抵罪，但求谢虞神君告诉我，行止，是真的不在了吗？”
　　“我以为，你早该猜到。”谢虞摇了摇头，反问，“其实你心中自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听闻谢虞这一语，重云的目光终是彻彻底底地暗淡了下来。
　　“我也以为，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她缓缓阖上了双眼，任泪水肆意滑落脸颊，“行止骗我在这大荒泽中躲了千年，只为等他归来，可殊不知，那些纸鸢，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虞默然不语，刚想离去，却听闻身后的重云又唤了他一声。
　　“谢虞神君，刚刚那位，是桑溯上神么？”

　　“是。”
　　“可桑溯上神，又怎会沦落至此……”

　　“她会回来的。”谢虞的眼瞳中本是没有一丝情绪，听闻重云这句话，才泛起了一丝涟漪，可那仅仅一瞬的凌厉之情，竟是逼得重云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知是再提不得桑溯，重云“噗通”一声跪下，挪动双膝，行至了谢虞跟前。
　　“重云求谢虞神君将我元神打散，与行止同归。”

　　“为什么是我？”
　　“行止慕谢虞神君已久，我想，若做此事的人是你，他大抵就不会怪我了吧。”

　　“他如此欺骗于你，让你孤寂千年，你不恨他？”
　　重云抬眸看向谢虞，竟是在昔日这高高在上的神君眼中，看到了一丝迟疑。

　　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懂了这抹情绪的含义。
　　桑溯上神失了神骨与记忆，这位神君怕是透过了他们二人，看到了自己与桑溯上神的影子。

　　“不会恨的……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愿意对我好了，纵使是伤害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又怎么忍心去怨他呢？”
　　“是么……多谢。”

　　谢虞阖眸转身，在抬指间便成全了重云的心愿。

　　在重云元神散尽了那一刻，她突地想起了很多往事。
　　有她与行止的过往，但更多的竟是为数不多的，关于这位谢虞神君与桑溯上神的事情。

　　她记得往日她偷偷溜至九天境去找行止的时候，就曾远远望见过这两人。
　　那时的她紧紧攥着行止的手，好奇地问他：“这位谢虞神君如此风骨，在九天境中怕是有很多仰慕者吧？”

　　行止含笑回她：“谢虞神君乃上古神族，就连九天境的形成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心悦于他的人自是成千上万。”
　　“既是如此，那他为何现在也无仙侣？莫不是修了无情道？”

　　行止听闻她此言，险些笑出了声，一敲她脑门，柔声训道：“九天境中的人都不似你这么大胆，竟敢议论谢虞神君。不过，有桑溯上神在，想打谢虞神君的主意，确是不太容易。”

　　“也没人规定谢虞神君就是桑溯上神的啊……这桑溯上神做的这些行为与个妒妇有什么区别……”重云嘟嘟囔囔了一句，刚想再随便说两句，却被行止打断了去。

　　与他相恋如此久，她极少在他的面上看到严肃的神情。
　　“莫要胡说。”他捏了捏她的手，声音也轻下许多，“虽然在大多数九天境人的眼中，桑溯上神所作所为不修边幅又肆意妄为。但是，她实则做事极有分寸，从不会让谢虞神君感到困扰，能保持着与谢虞神君最合适的距离。桑溯上神她，不似表现所呈，是个很温柔的人……”

　　“如此吗……”重云想了想，不知为何，心中突地有些不是滋味。
　　于是她抱着行止更紧了一些，道：“若真如你这么说，桑溯上神怕是活的很累吧。明明如此喜欢一个人，却要承受着众人的异议，小心翼翼自己的一言一行，怕他看不见自己，又生怕自己惊扰了他。”

　　“不……”行止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道，“我曾有幸与桑溯上神一起去办过一些事情，她从不害怕谢虞神君会看不到她，她只愿谢虞神君能一切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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