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处不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初在听闻沐所说的那些话时，桑溯的心中就有了计量。

　　她本来就对大荒泽不甚熟悉，想利用大荒泽摆脱谢虞，只能是一个极好的设想，可有了沐给予她的那些情报，一切看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她完全可以利用沐口中的那个疯女人与那些纸鸢，拖住谢虞。
　　——最好将他永远都留在大荒泽。

　　“谢虞。”桑溯拽了拽谢虞的衣袖，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是这几百年来，她第一次温着声音唤他。
　　但是，依旧如此熟悉，就恍若隔日。

　　谢虞终是回过了神来，看着少女揪着他衣摆的模样，眼中泄出了几许温柔，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桑溯松开了谢虞，抬手指向天边的纸鸢。

　　谢虞抬眼往上看去，果然见一只五彩斑斓的纸鸢在云雾中飘摇，且这明显不是属于九天境的东西。
　　“也是怪了……”他低声轻语，“布置幻境的人既能将九天境的一切布置得如此真实，又为何要摆出这样明显的破绽在我们眼前。”

　　“这会是这幻境的阵眼吗？”桑溯心知那纸鸢动不得，但眼下也只有此法，只好出言引导谢虞。
　　“三成可能。”谢虞看了她一眼，默了默，道，“虽是我背了你的意，执意跟着你，但若能将这阵破了，也算是帮了你一忙，你到现在还不愿与我说，你来大荒泽究竟要做什么么？”

　　“我……”桑溯犹豫了许久，低头看着鞋尖，道，“出了这幻境我就与你说。”
　　“这是你说的。”
　　谢虞的语调平淡，桑溯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便也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纸鸢还在远处飘着，谢虞凝视了它片刻，足尖一点小舟的边缘，飞身而上，挥袖就朝纸鸢打去。
　　趁着谢虞远去的这须臾，桑溯早已将发上的梧桐发饰摘下。
　　现下那梧桐发饰正氤氲着浓郁的紫光。

　　“就是现在。”小锦鲤从她的袖中钻出，对她附耳。
　　桑溯屏住呼吸，盯着那一池清澈的湖水，轻轻一跃，便跳了下去。

　　“桑溯！”谢虞来不及止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了池水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一片冰冷，桑溯紧紧握着梧桐发饰，心中默念着小锦鲤教自己的避水诀，尽力地向下潜。
　　她并不会游泳，在水中甚至有些不敢睁开双眼，幸好小锦鲤提前将避水诀教给了她，她手中又握着师父给她保命的东西，否则她定没有勇气在这样未知的境地跳到这池水中。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唯一甩开谢虞的机会。

　　按沐的所说之词，大荒泽中的一切虽是无常，但她所遇见的最危险一物，还是那只纸鸢，无论谢虞是否能应对纸鸢背后的主人，有了这东西拖住谢虞，她就能趁这机会先行离开大荒泽。
　　于她来说，谢虞应对不了，是最好的结局，就算应对得了，离开大荒泽也要比她晚上个好几天，她要逃开他，应是极容易的。

　　抱着这个念头，桑溯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这池水是幻境幻化而成的，虽没有尽头，但只要一直往下，总会到达边缘，凭借着梧桐发饰的力量，应是能破了这个幻境。
　　果然不出桑溯所料，她没游多久，便跌落在了一个潮湿温暖的地方。

　　小锦鲤从她的袖中滑落，抬起头来四下打量片刻，道：“出阵了么？”

　　桑溯拍了拍衣上的泥，站起了身来。
　　她现下所处之地是一片密林，层层叠叠的林叶遮挡住了天际散乱的白光，在密林的深处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

　　“这是什么地方？”她疑惑出声，盯着那间茅草屋道，“莫不是，这儿才是大荒泽真正的面目？可是……大荒泽真的有人居住么？”
　　“难说。”小锦鲤摇了摇头，“我也从未来过大荒泽，只听闻过关于这儿的传说。”

　　这下便有些难办了。
　　桑溯轻吐了一口气，正欲再分辨密林的出口在何处时，一个声音从茅草屋的方向遥遥地传了过来。

　　“果然是神的体质……这样就可以帮我去寻他了吧……”
　　这声音缥缈若雾，低低的，透着些诡异的调子，顺着轻柔的风被吹到了桑溯的耳畔。

　　“谁？”桑溯一惊，刚想往后退去，但身躯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逼迫着径直往茅草屋的方向而去。

　　“嘻……在大荒泽，纵使是九天境之人，也无我的办法。”
　　那声音低低的笑了，发出“咯咯”刺耳的声响，宛若指甲划过琉璃瓦的声音，只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小姑娘，答应我件事，我就放你出大荒泽。”
　　“你是……纸鸢的主人？”

　　听闻桑溯这句话，隐在暗处的那人愣了片刻，才猛然出口问道：“你果然能看到我的纸鸢？”

　　在这一瞬，桑溯倏地想起了沐曾与她说过的话。
　　若非是借着水族的宝物，她是看不到那纸鸢的……
　　她能看到，是凭借了她的左眼，那谢虞呢？

　　“能……且不止我能看到。”桑溯怔怔地出口，心思停在了谢虞身上，眸光有些许涣散。

　　“那便再好不过了……我的纸鸢……回来了吗？告诉我，回来了吗！”
　　又是一股强烈的力量自茅草屋的方向传来，桑溯几近是被那股力量拖着，险些狼狈地摔在地上。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她的颈脖，好似再用一分力，便能将她的颈脖捏断。

　　桑溯深知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吃了苦头的人也只能是自己。于是她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那双幽绿的眼睛，问道：“我能帮你什么？”
　　“倒是有些自知之明。”那双眼睛的主人见桑溯并没有反抗之意，松懈了下来，松开了她，“总归在这儿，你也逃不出去。”

　　“是你故意引我来此处的么？”

　　桑溯刚刚的神思虽然混沌，但在看到眼前人之后，却逐渐明朗了起来。
　　眼前人大抵就是沐口中的那个疯女人，而幻境的主人既然是她，要让幻镜中的人去向何处，或许也都只能凭她的意愿。

　　所以，刚刚不管她有没有骗谢虞往纸鸢那处而去，而自己又有没有跳进池水之中，结局，约莫都是一样的。
　　她与谢虞只会按照幻境的主人的意愿前往不同的地方。
　　就算他们一直在一起，幻境的主人也定有办法将他们分离。

　　“小姑娘倒是聪明。”那身影向后退了一步，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桑溯，“也是怪了，你明明有神的体质，却为何没有神骨。”
　　“神骨？”桑溯疑惑出声，显然没听明白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那人并没有思虑太久，便轻嗤了一声：“罢了……无关紧要的事。你的命格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喃喃自语了一会，才又将目光放到了桑溯身上。
　　“小姑娘，去帮我看看，那些纸鸢回来了没有。”

　　“你……自己出不去么？”桑溯本以为这幻境的主人让她做的不会是易事，却没想，就只这简简单单的这一句。
　　“呵……千百年过去了，若我能出去，早就出去了。可是，他要我听话，他不让我出去，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因着桑溯这一语，幻境主人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话语突然变得凌乱而破碎。
　　她以手在虚空中无望地抓了好几下，才又突地回过了神来。

　　“他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

　　周围的气流突然因为她情绪的波动而变得刺骨非常，桑溯抬起袖子遮掩住了自己的面庞，勉强单睁起了一只眼睛。
　　可那气流却不减反增，愈发迅疾，利若刀刃，在刹那间就划破了她的脸颊。

　　整片密林好似都受到了她情绪的影响，树影婆娑摇曳，盘旋的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包裹住了整个茅草屋，使得它摇摇欲坠，仿佛在下一刻便会坍塌。

　　小锦鲤紧紧抓住了桑溯的另一只袖子，几近声嘶力竭，才能不让风声掩盖住它的声音。
　　“沐说的果然没错！这就是个疯女人！前一刻还让你帮她，下一刻就疯了似的要杀了你，这个答案于她来说到底重要么？”

　　“自然是不重要的。”
　　小锦鲤话音刚落，另一道沉静的声音便随着风声一同传入了桑溯的耳畔。
　　紧接着，那刺骨的疾风好似也不再那么猛烈，而是逐渐消解了下来。

　　桑溯终于能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却见刚刚自己甩下的谢虞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她在慌乱中咬到自己的舌尖，一阵吃痛，于是又闭上了嘴。

　　谢虞护住了桑溯，在下一刻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而他那清冽冷淡的声音，竟是穿过了那些呼啸刺耳的疾风，稳稳地传到了幻境主人的身边。

　　“这个答案，你心中不是早已有数了吗？谎言有些时候，的确远比真相美好得多，受得住的人便活下来，受不住，便死去。将一切寄托在那寻常的纸鸢上有何作用？难道以你的灵力和修为会看不出，那些纸鸢只是普普通通被施了移形术法的东西？”

　　千百年来的祈盼与自欺欺人，在一朝被谢虞平静得近乎无情的一句话捅破，那道身影抖了一抖，差点就要跌落地上。

　　“等待，有时候或许只是你等的那个人，能让你活下去的唯一一个理由。否则……谁也不愿去欺骗自己此生都不忍见她受伤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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