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梨栗

　　03
　　我俩好不容易从湖底爬出来，云蔚头发上还缠了不知猴年马月的水草，我也没好到哪去，浑身上下湿透，额头还磕了个包。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此番遭遇比对上那湖心巨蟒狼狈不知几何。

　　鉴于一场下来内耗严重，再来一场恐怕两人都得交待在这，我们决定暂时握手言和，有什么恩怨出了暗室再另行解决。

　　云蔚把头上缠着的水草摘下来，此刻水面上的雾气基本完全散尽，他却没有上岸，目光落在石台上，挑了一撮残余的香灰，在指尖拈开，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方才水面上的烟雾就是由这个熏香散发而来，还有致幻的作用。”

　　依照云蔚所说，他方才的反常行为倒是有了解释，可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有致幻作用，那我刚刚为什么没有受到影响？”

　　云蔚：“傻子怎么会有幻觉。”

　　我额头青筋直跳。

　　云蔚见状，立刻警觉地后退了步：“别过来，保持距离！”

　　为了避免扭打的再度发生，前车之鉴，方才我们约法三章，打头第一条就是交流期间保持合适的社交距离。

　　我压下胸口怒火，拿出谈正事的态度：“这地洞不知道凿了多少年，哪有迷香还能燃一百年不灭的？况且若不是我们误打误撞来了此处，一直无人造访，在这烧香又是给谁看？”

　　云蔚递来一片蛇鳞，正是方才巨蟒遁逃时漂浮在水面上的，我疑惑地接过。

　　云蔚道：“你看这鳞片的色泽，还有上面带着的气味，和那香炉中的香料应当是同出一源。”

　　我道：“你的意思是，这炉子里烧的就是蛇鳞？和平常所用的香料不同，所以可以燃烧的时日更长。”

　　云蔚道：“不止是鳞片，应当还有蟒蛇身上旁的物件，晾干之后研磨成粉末，辅以其他香叶，一同作为香料。”

　　我还是没弄清：“可这香费老大劲做出来又是烧给谁的，总不可能拿来祭天吧？”

　　云蔚冲我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说话，抬起剑鞘指了指水池。

　　我有点明白了，熏香萦绕整个石窟，用来养蛇，蛇养大了继续剥皮制香：“好一个自产自销。

　　我道：“话说回来，这蛇在洞里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成天不吃不喝，不会饿死吗？”

　　云蔚对我的脑袋似乎不抱什么希望了：“养蛊的时候你见哪个蛊王是饿死的？”

　　云蔚拿出两个瓷瓶，将鳞片和残留的香灰分开装了，便欲抬步走出石窟。

　　我看他一副功成身退的样子，不由插了句嘴：“三公子，那巨蟒还在水里泡着呢，不为民除害一下吗？”

　　云蔚轻嗤了声：“杀了一条还有其他，这里的蛊王快要成了，估计不久就会有人来收拾，不如放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他们搞什么把戏！”

　　***

　　我和云蔚重新回到岔路口，进入右边的小道，这一回倒是没再遇到机关陷阱，就这么走了约莫有半刻钟，终于在前方看到了光亮。

　　在山洞里困了七八个时辰，总算找到了出路，我心下难掩激动，几乎是跑着到了洞口，走近了瞧见外边景象，一颗心却登时凉了半截。

　　放眼望去，只见外间云生雾绕，耳畔是呼啸山风，向上悬崖峭壁，不见尽头，向下山川河流如履足下，一览众山小。

　　——这所谓的出口，竟正正凿在悬崖中间。

　　云蔚也走了过来，探头朝外边瞧了眼，啧啧称道：“想不到还有栖霞山这般洞天福地，风景倒是不错，你想上去还是下去？”

　　兜兜转半天，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我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经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三公子，就在刚才，水潭里，为了救你，我这里磕着了。”

　　云蔚抬了眼，瞧着我指向脑袋的手：“……我知道的，所以？”

　　我道：“我这些年学的轻功剑法暗器毒术，总而言之，一身武功，连带着内力，为了救你，全部磕没了。”

　　云蔚：“……”

　　我道：“三公子，为主子赴汤蹈火，本就是我们暗卫的职责，我也不敢奢望其他，只求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能带我上去。”

　　云蔚扯了扯嘴角：“……我瞧着你这不是挺精明的吗，不像傻了的。”

　　云蔚和我对视一眼，片刻后轻咳了声，偏开脸去：“我又没说不带你上去，但你现在没有丁点武功，等我上去了，自会想办法救你上去。”

　　我急忙上前，一把抓住他袖子：“不行，我不信你，要上去就带我一起！”

　　云蔚猝不及防被我拽了一把，身子偏了偏：“你这人怎么这样，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吗？”

　　我死死攥着他袖口：“我揪你头发，害得你掉到地洞，让你在前面开道挡暗器，把你拖到水潭里，背地里还阴阳怪气骂你，你肯定记恨着！”

　　云蔚：“……”

　　“乐寅，这么说来你这一路真是够可以，我听着都不想救你了。”

　　“所以你打算好了撇下我不管是不是？”

　　云蔚：“……话不能这么说，我要是不先上去，你没有轻功傍身，不找来绳索，更没办法带你上去。”

　　我灵机一动：“你先上去也可以，把佩剑留下。”

　　云蔚身体一僵，抱着他的剑不断后退：“乐寅，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我一拍石壁：“所以你根本就是计划好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我们俩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最后还是云蔚先服软：“好好好，佩剑给你，你在这里安心等着。”

　　敲定主意，云蔚依言把佩剑解下，塞到我怀里，只身攀上悬崖。

　　佩剑拿到手里那刻，才发现这柄在云蔚手中轻灵迅捷、一剑惊鸿的辟月剑，实际铸造分量绝对不轻，我甚至要双手才能抱住。

　　对于剑客来说，佩剑不仅是随身之物，有些时候无异于另一条性命，至少在暗卫营这几日所见，身边的暗卫对自己的佩剑都十分爱惜。
　　阿一原本也有一柄剑，乃是此次大比拔得头筹，由暗卫营首领赤鸦所赠，名唤阴骨。此番下山出任务，照理说本该随身携带阴骨，可我让我一个四体不勤的现代人，背着这么一实心的铁疙瘩上山下海，实在太过为难。
　　可是将首领所赠的佩剑丢在屋里不拿又不妥当，临行之前，我投机取巧，捡了根木枝，拿白布层层包裹起来，装作是剑，真家伙则被塞到了床底下吃灰。

　　眼前这柄辟月剑更是兵器榜前十的名剑，当年云蔚便是凭借此剑，于万仞大比拔得头筹，剑挑三宗六派，无往而不胜，登顶剑榜榜首。

　　正想这些有的没的，从洞口垂下一条绳索，头顶远远传来云蔚的声音：“抓好绳子，准备好了，我拉你上来！”

　　我从前不是没攀过岩，不过那会儿身上挂着安全绳，爬的也都是计划好的路线，像今天这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天然攀岩真是头一回。我把目光放在前方，避免视线下滑，尽量克服恐惧，就这么一路向上，穿过层层云雾，终于看清了云蔚的模样。

　　接下来不过三四丈距离，眼看成功就在眼前，我刚松了口气，远远听得一声啸叫，扭头一看，竟是一只黑羽苍鹰俯冲而来，似乎是把我当做什么可食用品了。

　　“抓紧！”

　　云蔚的声音近在耳边，我下意识扣紧绳子，话音未落，自那绳索上传来一股大力，硬是把我拽了上来，这段距离正好躲开那苍鹰的尖喙。

　　却也因为急于躲闪，没能注意到右侧，肩膀被突出的岩石蹭了下，身子一歪，背在身后的辟月剑就这么滑了出去。

　　我心中一紧，没料想竟会横生如此枝节，伸手就要去捞半空中的佩剑，眼看快要够到的时候，左臂一紧，被人一把拽上了悬崖。

　　就这么一刹那，和辟月剑失之交臂。

　　我刚踩到实处，一抬头就看云蔚正死死瞪着我，面色是前所谓有的难看：“这种时候还想着其他，乐寅，你不要命了？！”

　　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太过突如其来，我坐在地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许是看我脸色不好，云蔚语气和缓了些：“……没伤着哪吧？”

　　我定了定神：“我没事，倒是你的佩剑……”

　　回想起方才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情，我整个人快要被愧疚淹没，一张口声音发了涩：“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任性妄为，也不会弄丢你的辟月剑。”

　　“你说那把剑……”云蔚蹲下身，目光与我平视：“假的，我在藏剑峰没事做，随便打的，不值钱。”

　　我一愣：“可那不是辟月……”

　　云蔚站起身来，双手抱胸，抬了下巴，居高临下，嘲讽道：“从头到尾我有说那是辟月剑吗？话说回来，乐寅啊乐寅，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真的辟月剑我会舍得给你吗？”

　　刚逼出一半的泪花挂在眼角要落不落，进退维谷，我回过劲来，抬手就要揍他：“云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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