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制造

　　咖啡馆里满满的都是属于现磨咖啡的香味，平常在教室里闻到的速溶咖啡和它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陆平洲趴在木桌上小憩，一股极其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鼻，他便抬起头，果然看见有个人顶着光站在他桌子面前。
　　“榛果摩卡，还有柠檬慕斯。”围着褐色围裙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餐盘里的东西放下。她转身的一瞬间，陆平洲发现她的身材异常纤细，仿佛风一大就会被吹走一样。
　　感受到昏昏沉沉，陆平洲抬手捂住脑袋，却感觉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面前白色的咖啡瓷杯，杯口是一圈金色，看上去质感满满。热气白烟自由自在地飞起然后又消散在温暖中，没有一点杂质的浅褐色液体荡起一圈圈涟漪，诱惑着陆平洲上前。
　　略烫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随即暖意瞬间充满身体每处角落，陆平洲仿佛身处在碧绿草地上，享受着初冬难见的阳光送过来的片片暖意。
　　背后是软软的靠垫，陆平洲惬意地倒下去。
　　一切都是那么轻松，一切都是那么温暖。
　　“我要一杯卡布奇诺，还要一份黑森林，打包带走。”
　　是熟悉的声音，陆平洲的眼皮却好像粘在一起，可隐隐之中又有声音告诉他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那个人是谁。
　　咖啡馆进门就是柜台，陆平洲就坐在斜对面的沙发上，所以一睁眼就能看见柜台那里。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件熟悉的蓝白灰外套，上面还有斑驳的红色印记。
　　还没等陆平洲看清楚，那人就转过身来走向陆平洲。
　　那是一张让人见了就会惊声尖叫的脸，还有身体。这人的脸是扁平的，一道裂缝从鼻骨那里横向裂开，一只眼睛半闭不闭，脑门边上的短发也是看着黏糊糊的，还掺着暗红色和白色的东西，有些地方更是已经打结了。再说这人的身体，左手从手肘处断裂，呈现出一种活人不可能有的弯度。左小腿膝盖那里已经和大腿彻底分离开来，紧靠幸存的皮肉牵扯着。
　　但即使这张脸如今早已成为噩梦一般的存在，陆平洲还是认出了这是谁。
　　何文翰。
　　见何文翰朝着自己走来，陆平洲忍不住开口要喊他。陆平洲想知道，何文翰为什么要死？是因为梦境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谁知道，陆平洲张开嘴却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他惊讶，张嘴又喊了一声，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见原本走向自己的何文翰突然一转方向，朝着他左手边的沙发走去，陆平洲一激动挥落了桌子上的咖啡瓷杯。
　　瓷杯摔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随即四分五裂在地上。仅剩不多的咖啡在地板上绽开像一朵花。
　　何文翰乍回身看着发出巨响的地方，他又看了看陆平洲。没错，陆平洲觉得何文翰一定看到自己了。
　　是我啊，何文翰，我是陆平洲！
　　然而，就像只是看见了极其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何文翰扫了一眼又回身，顺势坐在了陆平洲左手边的沙发上。他翻看着原本就放在桌子上的杂志，翻页的就是那只诡异幅度弯折的左手。
　　又是之前来送咖啡的人，她蹲下身子很快就收拾好了碎瓷片和咖啡污渍。“抱歉，是不是咖啡杯太烫了？”
　　她一脸关切地看着陆平洲，双手合起捧着碎瓷片。
　　陆平洲看到碎瓷片划破了她的手心，他想要开口和他说，你的手被碎片划破了。可是他依旧说不出话，就像一个哑巴一样。
　　淡红色的沙子从她的手心滑落，她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受伤，转身捧着碎片走向柜台。陆平洲听到柜台里有人训斥的声音，还有她唯唯诺诺道歉的声音。
　　门被推开传来风铃响的声音，柜台里的对话消失。她又出现在陆平洲的视野里，只见她红着一双眼睛微笑，收拢放在小腹前的手还能看到浅红色的印记。
　　陆平洲眯起眼睛，捻起桌子上浅红色的小颗粒。这些是他刚才看见从她手心落在桌子上的，手心被划破后落下的不是血液，而是红沙。
　　他是不是又进入梦境了？
　　陆平洲抬眼打量四周的环境，就是现实里咖啡馆通用的装修方式，唯一奇特的就是木质门边上放着一棵小松树，树尖上还有一颗金黄色的小星星。
　　背后就是大片落地窗户，陆平洲转过身去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从天而落的雪花，玻璃窗上还有薄薄一层雾气。陆平洲抬手划了一道，窗户上便出现一道水痕。
　　有个小女孩似乎第一次见到雪花，她咧开嘴笑着，仰起头伸手去接从天降落的小雪花。红白相间的毛线帽落满了雪花，又很快因为热气消失，变成粒粒小水珠粘在帽子上。
　　小女孩像是注意到了来自玻璃窗后的注视，她歪头看着店里的陆平洲，扬起的笑容写满了单纯和天真。小女孩扯了扯身边应该是她妈妈的衣角，然后说了几句话。
　　母女两人便调转前进方向，转而走进咖啡馆。
　　窗外，陆平洲分明看见母女两个一个穿着毛呢黑色大衣，一个穿着浅粉色的儿童羽绒服。却在进店的一瞬间，两人身上的衣服变成了青灰色的破旧薄衣。更不可思议的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成了一具穿着衣服的骨骼。两个空洞的眼窝里哪里还能看见之前的单纯天真。
　　脸色蜡黄的女人从她手里接过纸盒，然后牵着骨头女儿又走了出去。离开那一刻，骨头小女孩把脑袋对着陆平洲的方向扬了扬。
　　可玻璃窗外，她们又不是在店里的打扮，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脸颊红彤彤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一脸兴奋。
　　“不介意一起坐吧？”
　　陆平洲闻言转头过去看，是一家三口。店里已经没有其他空位子了，而陆平洲坐的还有可供三人坐下的空间。
　　这太奇怪了。
　　陆平洲紧紧盯住一家三口里小男孩的脸。
　　这张脸他也认识，是列车上被冯远声一手捏断脖子的那个孩子。边上的父母当时还痛哭流涕，知道孩子身体化作血水消失，他们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男孩嘻嘻哈哈，看到陆平洲在看他就笑。他一笑脑袋就像失去了控制，直接掉在了桌子上，滚啊滚，正好滚到了柠檬慕斯前面。
　　“干什么，在外面没规没矩的。”父亲呵斥一声，然后带着不满的眼神看着妻子，像是在职责他她没有教好孩子在外的礼仪。母亲嘴里嘟嘟囔囔，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捡起孩子的头放回到空空如也的脖子上。
　　“妈妈不是和你说在外面要乖乖的吗？”母亲低声嘱咐，“你要是再这样不乖，以后爸爸妈妈出来就不带你了。”
　　谁知道男孩捂嘴一笑，然后偷偷看了眼陆平洲的方向，说道：“妈妈，这个大哥哥好奇怪啊，好像一只大刺猬。”
　　母亲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不许乱说话。”
　　陆平洲对一家三口的对话恍若未闻，因为当他看到这一家三口每个人一举一动时，身上都有爆裂开的细缝往外渗血。
　　这个时候，陆平洲的脑袋开始解冻了。
　　还保持坠落在地上死亡状态的何文翰，一身皮包骨还带着骸骨女儿的妇女，还有现在在他面前犹如被千刀万剐的一家三口。除去那对母女他不确定死亡原因，但何文翰就是在他面前坠楼而亡的。
　　这家咖啡馆里每一个进门的客人，都恢复成了当初死去的状态。
　　那这里还是梦境世界吗？还是介于梦境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空间，何文翰知道自己死了吗？
　　陆陆续续的，咖啡馆里所有人开始离开。穿过那扇木门，他们又变成雪天里穿着羽绒服或大衣的普通路人。从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越来越大，落在路人身上化作小水珠，落在地上慢慢堆积起来。
　　陆平洲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窗外的世界很快就变成白茫茫一片。道路上的行人也还越来越少，窗户上的白雾愈加浓重。
　　是高跟鞋的声音。
　　咔哒咔哒。
　　陆平洲心里却一阵平静，他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一如当初他在深水监狱里窥看见的那抹一样。
　　来人穿着米白色修身毛衣，大开的衣领口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和雪白的脖颈。涂抹着鲜红色美甲的手拿着一只细烟伸在唇前，另一只手则拿着打火机。
　　淡淡的烟草味很快便混在咖啡香味里，交合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陆平洲下意识就要开口询问梦境详情，可又意识到自己说不出话。他便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等她先开口。
　　女人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横在胸前，一脸玩味地看着陆平洲。约过了十分钟，她才慢慢开口说道：“想必你已经意识到了。”
　　“这里是我的梦境世界，我是小林。”女人的嘴角拂起，露出魅惑的笑容，“我知道你肯定很想出去，但是恐怕让你失望了。”
　　“我的要求是，你一直陪着我。”一口长气吐出，伴随着的白烟顺风飘到陆平洲身旁，像是隔绝开他身边原本的咖啡香，于是萦绕他周身的只剩下烟草味。
　　自称是小林的女人突然起身，隔着桌子弯腰俯在陆平洲面前，高度正好和坐着的他齐平。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渴求，纵是陆平洲一时也慌了神，不禁向后方倒去，以隔开和小林的距离。
　　“你可以喊我晚山。”鲜红色的指甲拂过陆平洲的下巴，及腰的黑发滑落，便又有了一阵香气飘过来，应该是某种花香，清淡如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