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制造

　　是因为心情不同了吗？
　　看着身边高大的梧桐，巴掌大的枯黄的叶子不断地飘落下来，在马路上铺了满满的一层。偶尔有汽车驶过还能听见落叶经脉被碾碎的细碎声。
　　陆平洲听见它们在哭泣，他蹲下去拾起一片，上面的脉络弯弯曲曲，就好像冰面裂开的纹路，下一刻就会坠落进无尽深渊，从此不见天日。
　　但好歹有这么多落叶一起赴死，而他自己，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孤苦无依。冯远声就像夏夜里诱惑上前的灯火，他就是那只该死的飞蛾。而且在他被烧焦死后，还能听到来自灯火的一声声嘲笑。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而原来，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
　　就像周身笼罩着一个透明的屏障，陆平洲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都与自己格格不入，他只看见那些人嘴巴一张一合也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他是这个世界的异类，还一直妄想融入进去成为正常的一份子。他整天嫌弃那些人日复一日循环反复地做着同样的事情，但其实他才是那个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不能前进，也后退不得。
　　“陆平洲，陆平洲！”
　　陆平洲神情恍惚地看向喊着自己名字的人，那人一头及肩的弯曲长发拢在脑后，背着光的他就像天神一样闪闪发亮，那张漂亮的脸上还有一双好看的眼镜，只不过表情有些扭曲。
　　“陆平洲！”
　　陆平洲一眨眼，传进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的意识也开始活泛起来。他环顾四周是距离校门口不到一百米距离的地方，面前的人，是新来的老师林见雅。
　　“林老师？”陆平洲皱眉喊了声。
　　“反应过来了？”林见雅看着有些气急败坏，他抬手拍拍自己外套上的灰尘，“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没睡好，刚刚你差点被汽车撞到，还好我正好在你边上把你拉开了。”
　　看到林见雅手心上被擦破了皮，陆平洲叹了口气，面色有些不虞地说道：“对不起林老师，还连累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只要你没受伤就好了。”林见雅掸完自己外套上的灰尘，又扫了陆平洲一眼 看他没受伤就松了口气。“今天学校承办社会考试不上课，你怎么来了？”
　　只见陆平洲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一副要来上课的模样，“我，不知道。”他不想待在家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学校这里了。
　　林见雅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陆平洲，见他眼神飘忽像在想什么事情，他打了个响指，说道：“你要是没事情，就帮我一个忙。”
　　看着面前一大袋的树苗，陆平洲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说自己有时间，可以帮林见雅这个忙。
　　“那里还有一副手套，陆平洲你记得带上。有些树苗上可能有刺，不戴手套会受伤的。不过你戴了手套也要小心点，尽量拿根部，虽然脏点但不会受伤。”蹲在那里拿着树苗正往土坑里埋的林见雅，头都没回地说道。
　　操场东北角这块以前是种了花的，因为半年前跑进来一只狐狸还是狗什么的，躲在这里不肯出去，抓它的人把这里的花全踩塌了。这半年里也一直没有人打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个任务会叫给新来的老师林见雅身上。
　　“这些都是我买来的山茶树苗，栽下去长个两三年等长大了，冬天的时候就会开花。你见过山茶吗，在冰天雪地里开着可好看了。”林见雅眼神里充满喜爱，他看着手中瘦弱的树苗，仿佛眼前已经是它们盛开的景色。
　　“林老师。”递送树苗的陆平洲喊道，“我们这冬天不太下雪。”更别说什么冰天雪地了，只有西北风哗哗地吹，寒气钻进骨头缝里一样冷。
　　“是吗？”林见雅浅笑，他看了眼陆平洲，“总有一个冬天会下雪的，到时候我请你看山茶冰花。雪会在山茶上盖着薄薄的一层，看着晶莹剔透，很漂亮。”
　　闻言，陆平洲的目光转向手上的树苗，褐色的枝干上生出嫩绿色的杆，上面还有几片比小拇指甲盖还要小的叶子。终有一天，这些曾经弱小的树苗会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茁壮成长，它会顶着西北风和雨夹雪，绽放出一朵朵山茶花来，点缀这片少有人问津的角落。
　　“那个时候陆平洲你应该是知名大学里的风云人物了。”林见雅抬手擦去额间的汗，他看着在一旁若有所思的陆平洲，“我在就听主任说，你是这一届的希望，学校要出名就靠你了。只可惜你之前不愿意学理科，不然那些大学可能现在就来把你提前招走了，要比你现在走高考这条路轻松一点。听沈老师说你是不愿意去外地参加比赛？”
　　握住树苗的手倏然收紧，陆平洲歪头不去看林见雅投过来的疑问目光。
　　林见雅并不是不识趣的人，他见陆平洲没有想说的欲望也没继续往下问，而是转过头填埋树苗，“我当年也不愿意离家，千里迢迢赶到异地讨生活。这里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脑袋里一片迷茫，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是你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林见雅一扫之前的阴霾，语气里十分轻松，散发着属于他的暖意。“你看，这个世界总想着改变我们。有多少人被磋磨去棱角沦为平庸，可我这个人不服输，偏偏就要做那个能改变世界的人。”
　　陆平洲闻言抬眼看向林见雅的方向，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这一瞬间，不知为何，林见雅带给他的感觉竟然有些熟悉，是那种背后有些发凉的感觉。
　　“陆平洲，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林见雅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就像不愿继续伪装的毒蛇还吐着红信子，就连笑意里也仿佛沾染了毒液，“你和曾经的我一样，都对现状不满急求改变对不对？你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也不喜欢眼下的生活，可你的未来一片黑看不清楚，你在别人身上找光明寻求安慰，可你被无情的拒绝了是不是？陆平洲你知道吗，独狼从来都是独自作战的。”
　　“可是，也只有独狼才能理解你懂你。”林见雅离陆平洲越来越紧，甚至都能听见互相的呼吸声。
　　“陆平洲！”
　　略显暧昧的气氛被一声高昂的叫喊打破，陆平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等他睁开眼睛，林见雅早就离他几米远还在那里种花，看他自然的神色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陆平洲自己的幻象，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远处那个人三步作两步跑过来，“哎呦，陆平洲还真是你啊。”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老沈。
　　老沈也入乡随俗地蹲了下来，他也看到了几米开外的林见雅，“哟被林老师抓来当壮丁了啊。”林见雅听他喊自己，便转过头来浅笑打了个招呼，漂亮的脸上沾着几点汗水，汗水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光芒，闪闪的。
　　老沈脸一红，连忙收回视线看着面前自己的学生，“今天不上课啊，你怎么和林老师碰上的？还有你上礼拜六请假说生病了，好了吗？”
　　纯朴如老沈，这熟悉的淡淡的暖意，陆平洲感觉自己恢复过来了，他淡淡说道：“那天没生病就是不想来学校，就跟老师你请假在家里睡了一天。”
　　这话你听听，要搁其他人身上，老沈早就揪着他耳朵送年级办公室，然后和年级主任联手开启训戒大会了。
　　但，这是陆平洲。什么水都泼不进的陆平洲。
　　“臭小子那你还说生病，直说不就行了吗？”老沈不乐意地瞥了他一眼，他还担心最近天气冷了，陆平洲真感冒发烧了呢。
　　“哎，该走的形式还是要有的。”陆平洲耸肩说道。
　　老沈告诉自己，面前的是学校这届的希望是明日之光，要忍住，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一边的林见雅面上带着笑容，实则一直冷眼旁观。刚刚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对了，我那里还有些卷子没来得及改完，你等会在这里忙完就去我办公室帮我改试卷。我下午还要去监考，来不及改了。”老沈压抑住自己的怒气，改为老神在在地说道。
　　其他人改作业还要对着答案改，陆平洲只扫一眼就可以直接改下去，批改速度堪比机器。老沈半个月前才开发出陆平洲这个新功能的，代价就是不用写他这科作业。
　　看见陆平洲一脸惊讶的模样，老沈乐呵呵地离开，心里想着还是要给年轻人一点锻炼机会的，留下还蹲着的陆平洲和林见雅。
　　“沈老师倒是一直想把你从边缘拉回来。”林见雅正好种完一棵，拍了拍手说道。
　　这个边缘指的倒不是成绩，而是人际。陆平洲在班里只和边上三个人说话，其他人就好像眼里没他这个人一样，发作业总是找不到他，他宛若一个陌生人，还是认了多次还认不熟的那种。
　　“没有人拉你吗？”陆平洲只扫了林见雅一眼，懒懒地问道。
　　林见雅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他连声笑着，甚至挤出了几滴泪水，“我不需要有人拉我。我是一头不怕寂寞的独狼。”
　　陆平洲闻言又看了他一眼，然后站起身说道：“行，那林老师你慢慢忙活，我去帮沈老师改卷子了。”
　　可能因为蹲太久了，陆平洲的脚都蹲麻了，突然站起来重心都不稳往后方倒去。
　　陆平洲摔进一个人的怀抱，他惊愕地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林见雅，就像触了电一样轻推开林见雅，自己还往后退了几步。
　　“陆平洲，我是你的老师，之前我好歹也救了你，刚刚也只是想扶你一把。你现在这样一把推开我，林老师很伤心啊。”林见雅半垂下眼眸，作出一副受伤的虚弱模样。
　　“林老师你慢慢干活，我走了。”陆平洲也不和林见雅多说话，径直就离开了，就给停在原地的林见雅一个背影。
　　之前觉得林见雅和冯远声有些相像，现在看来两人并不相像，尤其在这个时间点，一个把他往外推一个想拉住他。
　　陆平洲深吸一口气，平稳下自己杂乱的心绪。
　　自从进入梦境世界以后，他的生活更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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