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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家宴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正月十六，皇帝与舒云在西苑承光殿宴请回京的张大人一家。
承光殿位于西苑瀛洲崇台之上，四周围以瓮城，又称圆城。历阶而登，园内古松参天，西面连接瀛洲与西苑西岸的金鳌玉栋桥已然建好。每年元夕，明帝常在此观灯。
明代宫廷自初八点灯，一直到正月十七的夜里才落灯，整整十天，花灯焰火照耀通宵。承光殿沿墙琉璃黄瓦下每隔一尺吊一盏小巧玲珑的宫灯，彩灯上描绘了各种人物，舞姿翩翩，鸟飞花放．龙腾鱼跃。宫殿外，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真是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殿内百只巨烛高烧，殿外灯火通明，张大人和金氏带着两个儿子，坐在席上，旁边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却不轻易动筷子，只是跟着皇帝的动作吃两口便罢了。
“岳父不要拘束，今日就是一家人吃个便饭，没那么多规矩。”朱祐樘笑着说道。张大人略一欠身，回道：“谢陛下，只是臣平日晚饭用的也少，倒也不全是拘礼。”
朱祐樘点点头，过来劝了两杯酒，张大人无不陪着尽兴，又和朱祐樘说起监督河道之事。
那边舒云和金氏坐在一起，旁边两个弟弟陪着，说着回老家这些天的见闻。看着两个弟弟那高高的个头，舒云感慨良久，摸摸他们的脑袋，笑道：“真是大人了，以后别老是调皮，到处惹事。”
鹤龄嘿嘿一笑，“知道了，姐。”眼睛则好奇的盯着舒云的肚子，“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金氏笑道：“这才几个月啊，当然不明显。再过几个月就显出来了。”
延龄则在一旁沉默不语，舒云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姐。”延龄喊完，眼圈却红了。
舒云这才看出，延龄穿的是一身素衣，她不解的看着金氏。
金氏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汤姨娘几个月前去世了。”
“阿！”舒云大吃一惊，汤姨娘是金氏的陪嫁丫头，从小和她一起长大，两个人感情极好。一起嫁给张老爷这些年，汤姨娘一直很本分，辅佐金氏理家，生了延龄，对舒云也很好，谁想到竟突然没了。
“你父亲怕你担心，便不让我们告诉你。”金氏想起汤姨娘也是一脸伤感。
舒云看着小弟弟，心里可怜他十几岁的孩子就没了娘，宽慰道，“你别担心，家里不是还有父亲和母亲吗？”
延龄点点头，好不容易见到大姐，他也不想说些伤感的话题。这边正说着话，却看到朱祐樘和张大人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起身。
“都坐吧。”朱祐樘吩咐道。“是鹤龄和延龄吧。”他笑着说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呢，说起来，在小户人家，哪有姐夫不认识内弟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是一笑，席上的气氛立刻轻松下来。
“如今皇后怀孕，也要劳烦岳母多走动走动。改明我就给岳父晋封伯爵。”看张大人又要推辞，他摆摆手，“这是应该的，您不要推辞，位分高了张夫人也好进宫走动，朕还要在皇后老家建庙，倒时候就让鹤龄或者延龄去办，你们两个都是皇后的亲弟弟，要争气，别给你们姐姐丢脸。”他一番话娓娓道来，如说家常，两边的人听了都很受用。
用完晚膳，一行人在承光殿丹陛上欣赏焰火花灯，一簇簇焰火冲天而起，烟火重叠，夜空锦绣团团。舒云面带骄傲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火树银花照耀下的他，显得清逸如竹。
咸福宫内，郑女官披着外衣，站在院内，朝西苑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西苑夜空花团锦簇，流光溢彩，整个天空如同白昼。
一个宫女打着宫灯，悄悄走到她身后，帮她紧了紧外衣，“今儿都十六了，怎么西苑还放焰火？”她不解的问。
郑女官咬了咬唇，烛光照耀下，她的脸色显得苍白无力，“我听说今个陛下在承光殿宴请国丈一家。”
那宫女哼了一声，“初春夜凉，还是进去吧，别冻着你。”
郑女官摇了摇头，“王女儿，咱俩从小一处长大，后来又一起进宫，感情像亲姐妹一样，我还记得咱俩小时候一起去河里摸鱼，一起爬树的事情。”
王女儿听她这么说，含笑答道：“金莲姐，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记着呢，在我心里，你就像亲姐姐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日你要说出我怀孕之事？我明明告诉过你，不能告诉别人！”她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的盯着她。
王女儿一愣，没想到郑金莲竟然看出自己当天是故意说出此事。她定了定神，解释道：“金莲姐，我知道你想瞒着所有人，偷偷生下孩子。可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吗？倒不如趁机交好王公公，有他在，定能保你平平安安生下皇子。”
“你就不怕他告诉陛下？”郑金莲责备道。
“你别傻了，他派过来几个打扫的内侍，哪个不是他的心腹，早晚不也得告诉他。若他有心告诉陛下，早知道晚知道不都一样。你看现在，有了他照应，这咸福宫内需要的东西样样俱全，只要你能平安生下皇嗣，最少也能封个妃子。如今的太皇太后，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王女儿对郑金莲的小心翼翼嗤之以鼻。
“唉。”郑金莲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咸福宫是呆不得了，最好和王公公商量下，看能不能搬去别处。”
王女儿点点头，“这才是正理，再过几个月，你的肚子就要大起来了要是真被哪个皇后的人看见，那就不好办了，还是先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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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四年二月初一，清宁宫寝宫半掩的大门打开了，宫女鱼贯而入，伺候太皇太后梳洗打扮。
待太皇太后敷完粉，擦完胭脂，便有宫女召唤梳头的老公公进来伺候太后梳头。那老公公头顶黄云龙套的包袱，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给太皇太后请安。”说完便打开包袱，拿出梳头的簪子、梳子、篦子等工具，开始梳头。这老公公伺候太皇太后三十多年了，三朝元老，深得太皇太后信赖。
太皇太后享受的闭上双眼，“最近有什么新鲜事阿，你说给我听听。”那老公公早就准备好了，说了好些风调雨顺，玉宇呈祥的笑话故事，太皇太后听得眉开眼笑，连旁边的宫女们都忍俊不禁。
“如今天降祥瑞，大家都说陛下圣明，再加上皇后怀孕，可不是双喜临门嘛。”太皇太后一听到皇后二字，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听说陛下把皇后的父亲招了回来，还要晋封爵位，有这事吗？”
那老公公看了看身旁的宫女，领头的女官便使了个眼色，都退了下去，“是有这事，陛下打算晋封张大人为寿宁伯。”
“寿宁伯？”太皇太后似笑不笑的说道：“我身为太后二十多年，两个弟弟现在也不过一个是伯爵，一个是侯爵。皇后这才嫁过来几年，怀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封伯爵。”
那老公公见太后口气不善，也不敢搭话，继续梳头。沉默了许久，他突然抬起头来，缓缓道：“太皇太后可还记得当年钱太后和皇贵妃之事？”
太皇太后一愣，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是？”
“陛下是您的亲孙子，又是您带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如今陛下对皇后，比之先皇对皇贵妃有过之而不无比，您何必在这上头和陛下拧着来。”说完垂手立在一边。
说话间，又有小公公端上早就准备好的燕窝，太皇太后端着瓷碗也不喝，只是用勺子舀着。
当年钱皇后身为正宫皇后，深得英宗皇帝宠爱，连成化皇帝对她也颇为敬重。但她却极为反感成化皇帝最心爱的万贵妃，坚决不同意成化皇帝废除吴皇后。就因为此事，成化皇帝和这位皇太后彻底生分，而周太后则因为站在皇帝一边，更得皇帝信赖。从此以后钱太皇后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不久便郁郁而终。最后差点连与英宗皇帝合葬的权利都失去。
太皇太后突然想起自己在英宗皇帝裕陵所搞得那些花招，自己的孙子只怕是早就知道了，之所以压着不查就是看在自己当年庇护他的情分上，若是再和皇帝拧下去……
“你说的对。”太皇太后眼中精光一闪，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这些年的日子看来是过的太安逸了，都有些忘了这是在后宫。”只要是在后宫，不管是太后还是嫔妃，能够仰仗就只有皇帝，当年她把年幼的太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就是为了今天。
“可如今我和皇帝这么僵持着，总也得找个台阶下才好收场。”
那老公公见她已经想通，舒了口气，斟酌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只怕还得落在皇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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