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鬼

　　飞机降落在济北时，这里刚下完今年的第一场雪，银装素裹的城市远远看着很漂亮，像是水晶球里的童话镇。

　　谈执穿上长款大衣，套上皮手套，一身纯黑的打扮衬得整个人更加清冷。他提起箱子走下飞机，立刻有人迎上来。

　　“谈哥！”来人是个爽朗阳光的北方青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月牙，两排白牙闪闪发亮。

　　谈执冲他点点头，抬手把箱子递过去，“寒爷要的东西，你先带回去。”

　　“你不回去吗？”青年有些着急，“寒爷说你身上的封……”

　　“几天而已，我心里有数。”谈执打断他，看向另一个方向。

　　两位保镖走上前，道:“少爷，夫人派我们来接您。”

　　“好。”谈执应下，侧头瞥了青年一眼，示意他该走了。

　　“那谈哥你尽早回来啊，需要我去接的话就给我打电话。”青年无可奈何地抱着箱子离开。

　　谈执随那两位保镖走到贵宾停车场，一辆加长林肯停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保镖先一步替他推开车门，缓缓露出后座上端坐着的中年妇人。

　　她面容白皙，五官精致，乍一看与谈执有几分相似。玲珑的身材被一身暗红底色、金丝刺绣的旗袍包裹着，配上貂皮小袄和金玉首饰，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名流贵妇。

　　见到谈执，妇人眉眼弯起，嘴角上扬，温柔地唤道:“执儿。”

　　“姨母。”谈执也跟着笑了，他坐进车里，靠在妇人身边。

　　“感谢老天，让你平安回来。”妇人把他微凉的手指拢在自己手心，嗔怪道，“怎么就穿这么点，也不怕冻着。”

　　“不冷，”谈执笑着摇头，又问，“您怎么亲自来了？”

　　“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妇人端详着他的面色，见他有些疲态，便吩咐司机开车，“你房里已经收拾妥当，壁炉也烤上了，这天寒地冻的，咱们早些回去休息。”

　　“都听您的。”谈执乖顺道。

　　一座青砖白瓦的老建筑逐渐映入眼帘，气派威严的大门上挂着牌匾，上书苍劲的两个大字--“郁府”。

　　司机按了下喇叭，没过多久，郁府大门向内缓缓敞开，从门后走出两个仆人，弯着腰迎他们进去。

　　妇人将谈执送到他的房间门口，体贴道:“你去睡一会，待你姨父回来我再叫你。”

　　“多谢姨母。”

　　“快去吧。”妇人留下一个仆人，“你在这伺候着，别让人扰了少爷休息。”

　　“是，夫人放心。”

　　仆人心知肚明，这“人”八成是指二小姐，二小姐自小就喜欢黏着夫人家的这位少爷。说起来，两人倒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可惜，夫人与大太太势同水火，是绝不会同意他们的。

　　谈执目送姨母离开小院后才关上房门，脱下大衣搭在衣架上。

　　郁府是姨母夫家，姨母嫁过来不到一年就随姨父接管了郁家，为了安定内外，她怀着身孕还操劳奔波，差点难产而亡。最终一对龙凤胎只活了妹妹，姨母的身体也落了病根，不能再孕。

　　或许是因为失去过一个儿子，姨母将他视若己出，连带着整个郁府，都尊称他一声少爷。

　　谈执走到壁炉前，热气扑面而来。他望着壁炉上的相框，每一幅照片都是珍贵的记忆。

　　其中最久远也最特别的就是他与父母的合影，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婴儿，被母亲抱在怀里。

　　母亲笑得很开心，父亲却板着脸，只能从眼神中依稀辨认出喜悦。有时他还会觉得这份喜悦是他臆想出来的，毕竟相纸都已经泛黄，哪还能确定眼神。

　　“我回来了。”谈执对着照片绽放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白魇沉睡了半日，刚睁开眼就看见谈执脸上晃眼的笑容，心中暗暗吃惊。发生了什么，这人莫不是中了邪……

　　察觉到白魇的气息，谈执瞬间恢复成冷淡表情，速度快得让人怀疑先前看到的是幻觉。

　　“前辈醒了？”

　　白魇化了人形，没骨头似地靠在沙发上。他放出那团蠢蠢欲动的妖魂，咬牙道:“赶紧把它们处理了，吵得我头昏脑涨。”

　　“您能听见它们说什么吗？”谈执目光幽深。

　　“听得见但听不懂，叽里呱啦的不知道用的哪国语言。”白魇抬起腿，不客气地搁在桌子上。

　　谈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确定他有没有撒谎。对此他一脸坦然，丝毫不慌。

　　“此处是济北郁家，现在的当家人是我姨父。郁家数代从医，基本上已经脱离了修道界。我不想惊扰他们，只能请您再辛苦几日了。”谈执把话说得明白。

　　“我一个孤魂野鬼，倒是无所谓这一天两天。只是控制它们太耗法力，我若撑不住……”白魇做出为难的样子。

　　谈执从脖子上取下一条挂着玉牌的链子，隔空抛向他。

　　白魇下意识接住，摩挲着温热的玉牌，先是有些惊讶，继而勾起嘴角，“养魂镇邪的本命玉牌，这可是个好东西，你舍得给我？”

　　“前辈若喜欢，给您也无妨。”谈执淡淡道。

　　白魇给自己挂上，玉牌顺着衣领滑到胸口，紧贴着他的皮肤，产生一丝久违的暖意。

　　“免了，我受之有愧，”他摆摆手，“你要是真心感谢，不如换个别的？”

　　本命玉牌需用灵魂温养，时间一久会与主人命运相连。谈执与他非亲非故，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他，必然要从他这得到更多。白魇可不想再在这淌浑水里搅和。

　　他在想什么，谈执心知肚明。只是本命玉牌对谈执而言，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重要。

　　谈执想了想，道:“我私宅里还有些东西，要是您看得上眼，就拿去吧。”

　　“一言为定。”白魇愉快地谈妥了报酬。

　　“嗯。”谈执微微一笑--但愿到时候你能带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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