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春秋不负

　　南鑼鼓巷的深處，人影在樹影裡，樹影在紅磚上，溫柔地搖曳著，把秋光晃得老長。
　　不知是這影兒長，這秋光長，還是他們的情誼長？

　　“胡爺爺，糖葫蘆——”
　　“好，她姥爺呐……”
　　……
　　“胡爺爺，糖畫！”
　　“好，她姥爺誒……”
　　……
　　“爺爺，糖人兒！”
　　“好，她姥爺呀……”
　　……
　　“爺爺，紅豆雙皮奶呀~”
　　“好……誒她姥爺，你別跑啊……回來回來回來，哥……”
　　……

　　當妞妞在賣棉花糖的小販前又一次停下時，當胡善來又露出那種見牙不見眼的狐狸般的笑容，溫猗竹看著自己慢慢癟下去的錢包，直後悔為什麼今天要帶錢出來。
　　不對，就算不帶錢，還有手機。如春早就教會他用手機支付了，這件事情，胡善來是知道的。
　　明明本來是想讓胡善來出個血的，沒想到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該著他一次次地買單。
　　而且自己還一口都沒有吃到！果然這人啊，就是不能存了壞心的。
　　懶懶地看著棉絮一樣的糖絲，被一點一點紡上那根細細的竹簽。他知道自己今天虧了，可是沒辦法，想要的人是他親外孫女，想要他付帳的是……

　　也許，他並沒有虧吧。

　　小姑娘的注意力，總是很容易被各種東西吸引的，於是就從最開始的糖葫蘆，慢慢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要是如春回來，知道他今天是這麼帶孩子的，會不會活劈了他呢？想到女兒那天興師問罪的樣子，要是再來一次，溫猗竹心裡也略有點發怵，可還是在妞妞選好了一支草莓味的棉花糖後，乖乖把手伸向了他的錢包。
　　反正……就算他不主動，也會有人替他熱情。如春怪罪下來，就讓他背這個黑鍋好了……
　　不，這才不算黑鍋！

　　看著妞妞牽著胡善來的手走在前面，溫猗竹靜靜地在後面跟著。凝神於他的背影，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了。
　　還能數得清麼？
　　多少年了，早就數不清了吧……

　　明明在故事的一開始，先到甘肅的是他，先回北京的也是他，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悄悄地把自己隱到了他背後。
　　背後的冷箭太多，他的鋒芒太亮太灼人，就算再學著收斂穩重，也會從眼睛裡溜出來。

　　站在那樣一個位置上的人，本該是八面玲瓏，沉穩端雅的。可是他的眼睛太明媚，總像是不該存在於那樣一個人身上的；他的眼睛太明亮，把多少陰影裡的人照得自慚形穢。
　　也許是因為惱羞成怒吧，有多少人愛他眼裡的熱烈純粹，就會有更多的人，容不下這雙清明透徹的眼睛。有人愛那矜持自重的高嶺之花，便有人定要把它扯入塵埃，再踩上一腳，然後說，看吧，它多不堪。

　　這樣的事，溫猗竹見過太多，他深知道。

　　陰陽合而剛柔濟，方能成大事，就像他們各自的專業。
　　山一程，水一程，山水相逢歌一程。
　　實在是，造化天成。

　　翡翠衣裳白玉人，不將朱粉污天真。清風為伴月為鄰，枕上解隨良夜夢。

　　他本就該是清風朗月，容止可觀的，背後的那些冷箭，且放過他一馬，向他來吧。溫猗竹的目光柔和如水，哪怕事到如今他已不再需要他在背後守護，他仍總愛在他的背影裡流連。
　　這已經成了他多年的習慣，戒不掉的習慣。

　　妞妞拉著胡善來，親親熱熱的，不知從買下哪一件心愛的小零食開始，已經把那個“胡”字兒省了，開始單叫他，“爺爺”。

　　這個被糖收買的小東西……等等！明明，都是我買的單……溫猗竹捏著錢包，不覺撇了撇嘴，一邊這樣想著，一不小心竟醋意大發。

　　做事兒的不落好，說話兒的有人愛，這個小孩……

　　其實，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麼？這些年裡，他因為這張不善言辭的嘴，吃的啞巴虧還少麼？
　　早就懂了呢，只是沒想到連親外孫女有一天都會這麼公然地“背叛”他。

　　唉……搖頭歎息著，他看向妞妞的眼神，慈愛又無奈。

　　陳珮因為之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這次便沒有來，邱璟不遠不近地跟著，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偶爾抬頭，看著前面慢慢踱步，哄著孩子買著小東西的兩個人，只覺得這畫面無比美好。這不正是他們多年來一直最期待，也最渴望的，歲月靜好麼？至少如今，他們已不必如那些年一樣，負重前行。
　　兩位領導這樣的相處，甚至，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像愛情。

　　愛情？他在想什麼呀……

　　中午的西城區，小小的慶豐包子鋪。桌上擺著二兩豬肉大蔥包子、一碗炒肝，一份芥菜和一份紫米粥。
　　熱氣裊裊，香氣裊裊。

　　前三樣，是多年前流行的主席套餐，剛出的時候正經紅火過一陣子，不過現在好像也不像之前那麼萬人追捧了。大概在如今這樣一個飛速發展，日新月異的時代，很多東西在時光裡都會被匆匆淹沒，化作最不起眼的塵煙。
　　無論那些東西，曾經多麼燦爛。

　　這一份套餐看起來不多，但是對於胡善來和溫猗竹來說，已經足夠了。胡善來現在吃不多，兩個肉包子就足夠了，另外的四個都被他推到了溫猗竹的面前。紫米粥是胡善來給妞妞點的，說是紫米養胃，對身體好。溫猗竹一邊埋頭吃著炒肝，一邊無聲地對他悄悄翻了個白眼：這會兒他知道要給孩子“養胃”了，之前幹什麼去了？

　　這個人，還是這麼隨意又隨性。

　　“下次我們去唱歌吧。”
　　“你心臟受得了麼？”
　　“去北海嘛，就著水音兒更好聽。”
　　“唱什麼呢？”
　　“《借東風》你還會唱不？”
　　“會啊……”
　　“那我給你配周瑜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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