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春秋不负

　　雖然心裡揣了個不大不小的疙瘩，但畢竟這麼多年來，溫猗竹一直是那個溫文爾雅的人，好像也只是在那天的煙花下，失態過那一次。一直以來，他都是清醒而克制的。所以於他而言，這樣的消息與其說是傷害，倒不如說是警醒。

　　他們，確實是不能，也不該越界的。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他們的關係進展，自始至終一直跟著胡善來的節奏走，一定會發展得比現在還要密不可分。是他在有意無意地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進可同舟共濟，退可抽身遠離。就像……初見時那樣，他隨時可以把自己淹沒進人群的深處。
　　乍見之歡確實是無比美妙的，溫猗竹也不是沒有想過那些，但是胡善來的身份，總讓他一次次地望而卻步。他本就是個冷靜自持到極致的人，以至於機會就在眼前時，他都能生生忍下，把對他的欲望死死地壓進心裡。
　　那種欲望起起落落，總讓他覺得，他已不能用“朋友”來描述他們的關係。

　　那太淺，而他們之間的羈絆，早已經深入骨髓，成了某種歲月裡的習慣，即便很多時候，他都並不肯承認。

　　他怕自己會失態，怕他會失控，而在那樣位置上的一個人，失控的後果便是滅頂之災。
　　他對別人總是能傾盡所有，唯獨對他有所保留。大概，真正的在意，便是留有餘地吧。他早已習慣了悄悄給他們留出久處不厭的，讓兩個人都能夠感到舒服的一絲距離，小心而微妙地維護著這種美好的共生關係。

　　可是有些東西，一旦開了先例，打破了平衡，就很難再回到曾經波瀾不驚的位置上了。
　　他對他的熱望，從來都是火，只不過之前被他埋在了心海深處，封印成了一顆小小的火種，把所有人都瞞住，包括他自己罷了。
　　他沒想到，只要給一點火星，讓這火種燒起來，就很難再熄滅了。

　　女兒和女婿都上班去了，妞妞畢竟大病初愈，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請了假在家休息。那麼，既然他已經答應了妞妞，要帶她去找胡善來，對小孩子是最不能言而無信的，更何況……他還欠著她一串糖葫蘆呢。

　　“走了妞妞，等你小邱叔叔準備一下，我們就去找你胡爺爺。”
　　“嗯！”
　　“好的領導。”

　　其實，他也是想見到他的。
　　莫名其妙，他想起了那些年在港台很火的一首歌，好像有句歌詞是……
　　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他到底，該不該摘這朵花呢？

　　療養院門口。

　　溫猗竹誠然不是第一次來了，但妞妞是第一次，大概是因為這裡陌生的人太多，明亮的眼睛裡閃動著一絲怯生生的光。不過，住在這裡的，大多數都是些垂垂老矣之人，他把妞妞帶到這裡，就像把一頭幼虎趕進了一群老羊之間，因為太過生龍活虎，而難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讓一個風雲一生的人，住進這樣一個地方，溫猗竹只是想想，都覺得像被一隻手攥住了心臟，一抽一抽地隱隱生疼。
　　尤其是，很多時候，他眼前好像還依稀能看見他昔日裡帥氣瀟灑，青春飛揚的樣子。
　　一想到他曾經凌厲的鋒芒，曾經俊俏的舞步，溫猗竹就覺得心口像堵著塊什麼，高不成低不就地扯得他幾欲落淚。
　　真不知道，那麼愛闖蕩，愛自由的胡善來，在這裡是怎麼待下去的……怪不得那天在城樓上，總覺得他那雙曾經流光溢彩的眼睛裡，好像缺了些什麼。人總是社會性的動物，身處這樣一個環境久了，縱是風骨不倒，也多少會帶些落寞的吧……
　　好像，只有在那巨幅油畫經過和那大螢幕上現出他那些年的樣子時，他的眼裡才重新迸發出光彩。而他遠遠地看著，一顆七竅玲瓏心早攪在一處，那種又酸又甜又苦又辣的滋味，實在太難以言喻。

　　“領導，來吧。”
　　“啊……好，妞妞，走吧……”

　　推開那扇房門，溫猗竹第一眼看見的是陳珮，同時也捕捉到了他一瞬間變換的眼神。
　　而那個他想見的人，就端著一杯茶，靠在窗邊看著他。
　　明明那個人逆著光，連臉容都被陰影籠得結實，他卻覺得他眼裡是有光芒的。

　　溫猗竹突然想起來，那次他去北川中學看望孩子，有個大眼睛圓圓臉兒的小姑娘，試探著靠近他。看著小姑娘幾次欲言又止，他微微彎下腰，對上她的眼睛。

　　“孩子，多大了？”
　　“十三歲。”

　　他的心臟好像跳快了一拍，十三歲……也許那時候他還抱過這個小姑娘呢……一下子綻開一個暖暖的笑，他柔聲鼓勵著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有什麼事，需要我麼？”
　　“溫爺爺，嗯……能不能替我們問候……胡爺爺？我們……都很愛他，祝他健康平安……”

　　小姑娘的聲音像她的眼睛一樣乾淨，卻讓他眼神頓了頓。
　　你看，無論你怎麼克制，你和他已經被鎖成一體了啊……

　　“好……我一定幫你們帶到，一定！”

　　迎著陽光，溫猗竹的目光又一次習慣性地對上胡善來的笑，他把嘴角大大地揚起。
　　既然他不提，他就不提這件事。
　　也許，只是邱璟誤會了陳珮的意思呢？何必多問，倒叫他們彼此尷尬。

　　“胡爺爺！”

　　溫猗竹身後跑出來的小小的人兒，把胡善來本來想好的問候堵住，他任由這個小姑娘扎進懷裡撒嬌，卻驚覺自己已經無力把她抱起來，只能輕輕地揉著她的頭髮，絮絮地問了幾句身體怎麼樣，目光便又不自覺地飛向了溫猗竹。
　　接收到胡善來看過來的眼神，溫猗竹這才緩緩走向了他，讓陳珮和邱璟帶妞妞出去逛逛，又彎著眼睛笑了起來。

　　“妞妞想吃糖葫蘆了，順便來看看你。”
　　“糖葫蘆啊……一會兒我們出去買吧。”
　　“正有此意。”
　　“對了……”

　　胡善來的目光掃向窗外的一道遠山，卻好像透過那山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你還記得你以前經常唱的那首歌麼？”
　　“在甘肅的時候？”
　　“嗯，還唱麼？”
　　“唱不動啦。”
　　“那，我唱給你聽。”
　　“好。”

　　溫猗竹看著胡善來，看著他認認真真地起范兒，有些啞啞地開口，唱的歌兒卻讓他一下子哭笑不得：

　　——你走你的山梁喲，我過我的坡，星星誒……月亮誒……難舍難留……

　　溫猗竹實在不忍心打斷他，卻在他唱完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這首歌的名字？”
　　“沒有啊，怎麼了？”
　　“這歌叫……哥走山梁妹走坡，你叫我一聲哥，倒也應該。”
　　“哦……哥走山梁妹走……嗯……？溫！猗！竹！你完蛋！”

　　陳邱兩人帶著妞妞推門進來時，偏偏正好聽見這麼一句，看著胡善來氣急敗壞的樣子，再看溫猗竹卻是一臉無辜，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若無其事地問接下來的安排。

　　“妞妞，想吃哪兒的糖葫蘆，你就說，胡爺爺帶你去……讓你姥爺掏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