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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0
四周突然听不到一点声音,窸窸窣窣的交谈也停了下来,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沉寂中能听到砰砰砰的声音。
包扬的脸扬在面前,摆着从没有过的表情,双瞳瞪大,嘴上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但是他听不到。
沈渊罔知所措,缓缓地将视线落在地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沉静地说:“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好的,那等殊哥酒醒了记得告诉他,小少爷回来了,他会明白的。”
沈渊只是再次,轻轻的“嗯”了一下。
通话挂断,耳边静的出奇,他突然想,如果尉殊这个时候醒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怎么回答。
“咳……咳咳!”林嘉木掐着嗓子咳了几下,错开话题说:“走走走,我们去唱歌。”
“我已经想好我要点什么了。”曲思怡第一个附和出声,细软的声音听得出刻意的放大。
曲思怡第一次心跳的要炸出来,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这样的公之于众。
“嗯……呃,我要唱生生世世爱。”包扬有些尴尬地把尉殊的手机塞回他衣服口袋里,慌乱地跑向人群,带着几分狼狈。
林嘉木对他说:“每次你都点这个,每次你都唱不下去。”
“那个rap我跟不上啊,舌头就快在嘴里打结了。
文涵哼笑一声接上,“你还是重新选歌吧,今天人多,别被他们发现你五音不全。”
包扬呵呵地笑,“你就说谁不知道,就渊……”哥都知道,将到嘴边的话收回,包扬咬着唇不再开口。
人群慢慢走远,言语在耳边模糊,视野却越来越清晰,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消失在十字路口。
沈渊深深呼出一口气。
*
清夜无尘,残月高悬泛着冷冽的银光。
眼前始终蒙着一层雾,尉殊躺在床上挣扎着撑开眼皮,视野慢慢明晰。
最先看到的是一扇木窗,尉殊了然,这是在沈渊家。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去,拍着还有些疼的后脑勺在空寂的客厅喊:“沈渊。”
没有回应,他摸索着开关呢喃:“人呢?”
客厅灯亮起,他才发现沈渊就窝在客厅小小的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手机,两条腿长长地从沙发扶手上伸出来折在地上。
尉殊走近,才发现沈渊已经睁开了眼。
“是被灯刺到了吗?”他问。
沈渊收回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腿,坐好才开口,慢慢地吐出来个字:“不是。”
尉殊突然皱了皱眉,“怎么了?”
他清楚沈渊的每一个口气,每一个习惯,这种低沉而舒缓的否定很少出现。
“今天你喝醉睡着的时候,有个人打电话给你,说小少爷回来了。喊了你但没有醒,所以电话是我回的,那个人知道我,说了——”他顿了一秒,“我是你男朋友。”
沈渊顿了一瞬,“当时,你的手机开了免提。”
尉殊彻底皱起眉,白天的记忆一点点涌上来,他有他们一起出去的记忆,也大概记得一点自己抱着沈渊的腿让他背自己回去,可唯有沈渊说的这些他一点不清楚。
他看着沈渊,眉间微微拱成小丘:“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差不多吧,今天十几个人听到了,明天全校就知道了。”沈渊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比尉殊高一点,十分轻松就能看到他的情绪变化。
尉殊慢慢握拳,他年少藏在心底上了锁的秘密,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被揭开。
“对不起。”沈渊突然说。
尉殊看向他,更深地皱紧了眉:“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可以否定的,但是那个人说‘殊哥的男朋友啊,难怪他能放心的喝醉’时,我承认了。”
尉殊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说:“迟早的事。”
他垂下头,从口袋了摸出手机点进□□,置顶的燕城日报上新出了小红点,更多的却是下面的今夜逃离承裕,上面显示99+。
点开,消息快速落下,像是屋檐垂下的雨珠,连续不绝。
他没有仔细去看,只是略略一扫,就看到了两人的名字,夹在一群震惊的表情包里。
“已经传遍了吧。”他收了手机,神色轻松地笑了笑。
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尉殊起身,宽慰他:“我先回去了,至于明天的事,明天再纠结吧。”
沈渊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声:“嗯。”
两人一路出了兰府巷,保持着不可名状的缄默。
等到尉殊坐上车离开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牢不可破的静默封上了他们的言语,哪怕动了唇齿,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没有话语,甚至没有晚安。
尉殊坐在出租车的后排,长夜落入眼眸,四周黑沉沉的一片,他的眼睛却异常朗润,像是在透过黑夜看向无垠的远方。
他望着车窗玻璃,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脑海里疯狂的组织语言,估算着可能出现的情况,要怎么样说,才能让秋女士和老尉接受。
他想过坦白,但绝对不会是这个时候。
根本没敢往写在日程上的事,就这样横插在了眼前,挡住了他所有的路。
眼皮轻轻垂下,少年精致的下颌微收,尉殊垂下头去点开燕城日报群,看着小少爷因为不敢打电话发的一堆长长的文字,一眼扫过,敲下几个字:知道了。
脑中乱成了一片,坦白、隐瞒、迷茫、烦躁还要几分冰冷的恐惧缠绕在一起,束缚了他。
他收了手机,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平息焦虑。
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尉殊收了手机下车,一路踱步上了楼。
垂在半空打算按密码的手顿了下来,尉殊突然有些胆怯,路上酝酿的情绪和勇气在瞬间瓦解,他感觉自己的口齿在打结,生锈,钝的不成样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默默地握紧又松开,按下了密码。
客厅暗着,紧闭的书房门下面却渗出发亮的光条。
尉殊上前,推开了门。
正在书案前的看书的秋舒兰抬起头,头发松散地绑在后面,鼻梁上挂着一副银质的细框眼镜,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已经快八点,问道:“怎么才回来。”
尉殊站在书桌前,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事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在一起了,他是个男生。”尉殊一口气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也自然地看到了秋女士转黑的脸。
手上的钢笔落在了书桌,笔尖磕在桌面溅出几滴墨水,又一路滚下书桌摔在地上,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钢笔。
秋舒兰无暇顾及,从椅子上起身,快步绕过书桌走到他面前,即便刻意压了音量,却依旧能在脸上看出震怒:“多久了?”
惯来可亲的脸对他横眉冷目,尉殊丝毫不退,沉下声说:“快两年了。”
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尉殊的脸上。
秋舒兰几乎咬着牙开口:“你疯了吗?你在想什么?!”
力道不见收敛,脸上扬起火,燎原一样铺满右脸,尉殊握紧的手掐着掌心,刺痛让他绷紧了精神,继续道:“我没有疯,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我喜欢他。”
秋舒兰被气得心口发疼,她一手按着胸口,呼吸增快,瞪着他扔下一句话:“你还小,我可以不计较,分手!”
尉殊直挺挺地站着,浑身的感知都像是跑到了脸上,他没有情绪地回复:“我不分手。”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震怒让她呼吸变得急促,脑袋开始发晕,手指开始发麻,秋舒兰坐了回去,从桌上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
她喊着他的名字:“尉殊,你不知道还有一个月高考吗?!你愚蠢!你把你的未来放在哪里?你把我和你爸的脸放在哪里?”
那双和他一样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恶意和讥讽,吐出的字强硬有力,尉殊感觉自己像是被凌迟,第一次知道他原以为开放的母亲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掐着掌心的手指好像掐到了心脏,呼吸一窒,尉殊湿了眼眶,拔高了声音:“我喜欢谁和你们的面子有什么关系!我是什么?你们的附属品?我的光鲜亮丽是你们拿去攀比的成绩单吗!”
秋舒兰拨通了老尉的电话,“我不和你说,你和你爸说,只要你能把你爸说通,我什么都可以不管!”
尉殊放软了态度,声音低到了嗓子眼:“你说过的,所有的爱都是平等的,你也不反对同性恋。”
“我不反对同性恋,但不代表你可以是!”盛怒的声音响起,银制的镜框折射着书房冰冷的光,戴着眼镜的秋舒兰冷漠得不近人情。
呼吸变得急促,尉殊拔高了音量吼叫:“这是伪善!”
在争吵中被忘记的通话被接听,里面传出尉征沉稳的声音:“怎么了?”
秋舒兰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反讥道:“你回来,你儿子有惊喜给你。”
“明天早上部队有抗灾演习,我就不回去了,明晚吧。”
“什么演习能比你儿子重要!”秋舒兰语气强势。
尉征听着耳边失真的声音,后知后觉地发现老婆的声音和平时很不一样,眉头瞬间皱起,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他披上外套,说:“我马上回来。”
“大校!”门口站岗的士兵看到他,昂首挺胸地敬礼。
尉征点了点头说:“我回去一下,辛苦了。”
*
尉征回来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十分奇怪,老婆和儿子仇人一样怒视,特别是儿子,居然红了眼眶。
尉殊已经数不清他们吵了多久,秋舒兰态度坚决,他的嗓子哑的快发不出声音,他没有力气再争辩,身心俱疲。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明白过,原来打破平静的方式很简单,简单到只需要有一句话。
看着书房门口的尉征,秋舒兰冷冷地说:“你进来,把门关上。”
尉征疑惑地照办,进了门才看到尉殊的有脸泛红,他皱起眉,不赞同地说:“你打他了?”
“他该!我懒得说,让他自己说。”秋舒兰全然没了平日的影子,脸色铁青,指着立在面前和她对峙的尉殊。
尉殊抬头看着尉征,完全没有了说服他们的打算,自暴自弃地开口,“我喜欢的人是男生,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什么?”尉征刀锋一样的眉拱起,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能接受。
“我喜欢的人是男生,我们在一起两年了。”尉殊用麻木而嘶哑的声音重复,眼里只剩下细密的红血丝。
书房静了下来,四周近乎凝滞,一切都在下沉,空气,情绪还有三人的嘴角。
呼吸重了一下,尉征脚上动了动走到尉殊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我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挑这个时间,这不合理。”军靴踩在书房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理智的不合理。
尉殊睁着发红的眼,声音晦涩:“学校知道了。”
“我给你两天时间,自己处理好。”尉征盯着他,声音如常,眼神却很危险。
“你想让我怎么处理?”尉殊也同样盯着他,他的精神疲累到了极点,可他不能松口。
比起和秋舒兰的争辩,气氛算得上和缓,但是尉殊明白,尉征远比秋舒兰传统。
尉征沉下脸反问,似乎尉殊的开口很不合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会分手,我也不会去喜欢另一个女生,我这辈子都不会为了掩饰我的取向去拉上一个无辜的人。”
尉殊的态度坚决,他想不出除了坚持还能做什么,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行。
那双宽大的手掌抬了起来。
凌厉的掌风扑向脸颊,但没有落下来,尉殊咬紧的牙关也骤然放松。
“我不打你,我们心平气和地说。”举起的手从尉殊肩旁擦了过去,尉征的声音里听得出愤怒。
“你们想要的,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去说一句分手,这很正常,你还年轻以后会喜欢很多人。”
“那我下一个喜欢的人还是男的呢?”尉殊抬头,目光直视他,但不是挑衅,只是陈述事实。
尉征的脸阴了下去:“不要因为想挑衅我就肆无忌惮。”
秋舒兰在一旁开口,言语如银制的细镜框一样刻薄,怒喝道:“你可以不娶老婆,你也可以一辈子单身,但是你想交一个男朋友,想都别想!趁早分手!要是还继续下去,你也就不用回这个家了。”
绷紧的弦在道德绑架前彻底瓦解,瓦砾堆积的精神大厦瞬间倒塌。
尉殊用着已经发哑的嗓子咆哮:“为什么不能接受!有这么难吗!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秋舒兰回以同样的失控:“你什么都错了!”
“如果我连选择爱一个人权利都没有,那我是不是当初就该死在那张病床上!!”
尉殊瞋目裂眦,喉咙近乎撕裂,最后一个字说完,喉咙一紧直接失声,如琴弦崩裂。
身体在发抖,他的眼睛红得不成样子,视野开始模糊,眼泪脱离眼眶,脸颊滑过湿热的泪水。
窗外夜色中只剩下路灯光,在沥青路上投下椭圆的光影。
他的耳边传来声音:“如果早知道你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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