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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只兔崽子。”
一双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将兔子从半深的水盆里捞出来,放至一块干净的棉布上,将一身湿漉漉的皮毛包裹严实,重新递回君临的手中。
君临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开了口:“在人间,兔崽子是句骂人的话。”
“是吗?对不住,是我出言不逊。”
被洗干净的兔子满脸茫然,躲在布包里不敢探出头,恨不得把耳朵也一并缩回去,直到那双手的主人端着一盆的泥水踏出房门,他才敢颤颤巍巍地发问:“你师尊也是凡人?”
君临道:“自然不是。”
“我瞧着也不像,可我竟看不出他的原身。”
“整个云水泽,我还没听说过有谁看得出他原身的。许是师尊道行太深的缘故罢。”
兔子精啧啧称奇:“别看我这样,我还是见过几个修为高深的妖精的,有几个甚至都修出了仙骨......也没见谁能盖得住自己的原身。既如此,那你与我说说,你师尊是个什么精?”
君临喉间一噎:“师尊从未主动提起,我作为弟子,怎好去打听这些事情。”
妖精自然不能理解凡人的想法,什么尊师重道等等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他的两只长耳朵不耐地抖了抖:“这说得是什么话......罢了,既然没告知过,你见总该见过你师尊的原身罢?”
君临面色一红,不好意思道:“还真就见过一次。”
“快讲讲。”
“我实在不知是什么动物,”君临抓了抓头发:“身形细长,体表覆有鳞片,是青黑色的......”
他愈说下去,兔子的身子抖得愈厉害。
若他此时是人形,定是面色铁青。
起初,这凡人带他来了湖边,他便觉得不对头。云水泽内走兽与禽类居多,喜湿凉的妖精总共就那几种,经由凡人这么一描述,他便更加确认了。
这人的师尊,必是一条水蛇无疑!
兔子当即冒出一身的冷汗,他究竟是犯了什么太岁,刚刚从鹰爪下捡回一条命,又被抓回了蛇窝里。顾不得许多,他急匆匆地从棉布中钻出身体来,落地化作少年模样,他将棉布勉强披在身上用以敝体,向君临施礼道别,推开门就要走。
却没想到,正撞上洗干净水盆后回来的“水蛇精”。
作为一只兔子,他对蛇类拥有着最原始的惧意,若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倒也罢了,偏偏还凝出了妖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若是再呆下去,最终的下场唯有变成一锅红烧兔肉。他心中惧怕万分,竟然脱口而出:“蛇!”
水蛇精也被面前的少年吓了一跳,但他毕竟年长许多岁,很快便恢复镇静。
他走进屋子,放好水盆,用抹布擦干了手。
兔子躲在门边瑟瑟发抖,蛇的速度他是知道的,若是这条蛇铁了心要把他吃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水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定了定神,瞥了兔子一眼。
“你又知道我是蛇了?”
兔子:“......”
“我是泥鳅。”
兔子:“。”
一旁的君临:“?”
————————————————
君临与他师尊皎皎,在云水泽一带非常有名。
君临自然不必说,虽是个凡人,法术却学得比许多妖精都好,且为人正直仗义,除去帮妖精们带些人间的小玩意以外,谁家的房顶漏了水,谁家走丢了一只幼崽,多半都是君临帮的忙,出去老鹰这种热衷于惹是生非的,君临的人缘相当不错,可以算是人见人夸的那种。
而皎皎作为君临的师尊,口碑却差得多。
旁人提起他来,第一印象便是——
疯子。
起先,众妖们并不知君临是皎皎的徒弟,偶尔唠起闲话,还会神秘兮兮地凑到君临跟前,活像只蚊子一样嗡嗡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往东边走有个湖,你可千万别去。那湖里头住的东西没一个好惹的。当然,你若是不小心惹了他们,记得好声好气地道个歉,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你得记得,最不能招惹的是湖边上住的那位,长得其貌不扬,脑袋上还缠个白条布,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那个。可一定躲着走。”
君临并未反应过来这说得是谁,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体意思就是这妖精脾性古怪,还是个疯的,总之能离多远便是多远。
直到君临亲眼目睹他师尊发病的样子,才意识到,原来那些妖精说的疯子是他的师尊。
皎皎拿着君临带回来的食材生灶做饭,牛肉炖白萝卜是给他徒弟吃的,青菜炒胡萝卜是是兔子的。他端着两盘色香味只占两样的菜品,放在过于简朴的圆桌上。
他身上系着一个围裙,袖口挽到手腕以上的位置,隐约露出几道暗红色的伤痕,他肤色苍白,骨节由于清瘦而分明,显得伤口愈发地触目惊心。
微微弯腰时,有额发从他耳旁滑下来,隐约遮挡住侧脸,从侧面看去只能看清他一节高挺的鼻梁与细致的鼻尖。放好了饭菜,他也觉得眼前的碎发着实碍事,于是脱了围裙,又不知从哪里扯了一段布条来,将长发束了一个低马尾甩在背后,轻轻敲了敲碗筷,道:“来吃饭。”
屋子里灯光昏暗,瞧不大清人脸。
君临的心头猛然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皎皎确实担得起“其貌不扬”四个字,这一点是君临见他第一眼时便知道的。
过分平淡无奇的五官,以一种近乎微妙的距离排列在瘦削无血色的脸颊上,额上接近发际的位置又绑着可笑的布条,从来不曾摘下。加之皎皎的眼神时常呆滞茫然,整具身体又瘦过了头,也难怪旁人诟病他丑。
妖精的人形多半样貌不差,只是会与原身有些许相像之处,比如狐妖的眼角大多上挑,鲶鱼化了人形多呈厚唇。虽然将皎皎错认为水蛇的绝非兔子一个,但湖里的水蛇是十分厌恶皎皎的,水蛇化形后无论男女都是一副妖娆身姿,尤其是一截柔软的细腰,绝非是一根柴火棍的模样。对于皎皎时常被认错种族的事,爱美的水蛇是十分在意的。
虽然皎皎生得如此,但他与君临毕竟有救命之恩,又教与君临在云水泽生存的本事。君临自然而然地侍奉在师尊左右,尽心尽力,并不对皎皎的容貌有偏见,这不是他该想的事。
怪就怪在,偶然间,君临会发觉他师尊惊为天人的一面。
这话要是叫旁的妖精听去,定要以为这傻小子终于被他的疯子师尊给拐带得不正常了,惊为天人这四个字,还能与泥鳅精放在一块说?
君临也曾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可近来几日眼花之事频频发生,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二,他的师尊出了问题。
介于他可以在黑夜里准确无误地将细线穿过针尾,那么这个问题多半出在他师尊身上。
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是在皎皎深入湖底,帮一只猫妖取鞋。
湖内的水蛇借机与皎皎打了一架,皎皎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他不大会与生人相处,上岸后只把鞋子塞进猫妖的怀里,然后木着脸回到木屋里给自己上药,留下君临一个人处理后面的事。二人擦着肩膀走过,君临的目光扫过皎皎的脸,只是这一眼,几乎心脏骤停。
五官不曾改变,头发湿漉漉的,甚至比往日更凌乱些,偏生就好看得令人挪不开眼。
再一眨眼,这种感觉便不见了,皎皎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丑的皎皎。
后来,君临在皎皎出浴为他递浴衣时见过,在皎皎噩梦初醒时见过,在皎皎犯疯病时见过。
他大逆不道地想着,师尊是不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或许根本不是一条泥鳅精,人形时也不该是现在的样子。
想到这,又想抽自己一耳光,平白无故地乱想些什么。皎皎与君临同住数年,若是装的,未免装得太自然了些,况且隐姓埋名这种事对师尊而言有什么必要。
然而......
君临忍不住又瞟了皎皎一眼。
方才那股扑面而来的美感已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就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
兔子犹犹豫豫地,终于还是抵不住饥肠辘辘的折磨,于是搬了个小木凳来,坐在胡萝卜跟前。
皎皎一人发了一双筷子,轻声道:“吃吧。”
一声令下,二人动筷。
兔子精修成人性没多久,筷子还用不好,于是皎皎又给他拿了木勺。
君临时常觉得妖精们对自己师尊的误解实在太多了,虽然他脾性略有古怪,可分明是个心底柔软善良的好人,优点多得数不过来,比如做饭好吃这一件,便胜得过云水泽里大部分妖精了。
妖精就算化了人,骨子里的兽性也不曾改变。以人形生食肉类的场景君临撞见过许多次,相比之下,他得以拜皎皎为师是多么幸运的事。
汤汁很快见了底,兔子精也吃了个八分饱,他终于想起始终没有动筷的泥鳅精,好奇道:“你不吃吗?”
君临抢先答道:“师尊无需进食。”
兔子的眼睛瞪得溜圆,没听说哪个妖精看不出原身,更没听说哪个妖精不用进食的。
皎皎没有反驳,只是对君临道:“帮我收拾一下碗筷吧。”
君临自然应允,只是心中起疑,今日师尊看起来格外虚弱,明明他出门以前还不是如此。
想起回家前旁人与他说的,你师尊又犯疯病了。
他将视线落在皎皎的手腕处,果然看见几个将将愈合的刀口。
君临头皮一麻,快步走到后院的另一间屋子里,粗暴地推开房门。
腥气扑面而来,一头巨硕的公狼伸展着四肢躺在地上,嘴边的绒毛上还残留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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