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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皎皎是疯病是切切实实的,只论这一件事,旁的妖精还真就不算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病因则是这头养在后院的公狼。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皎皎作为一条泥鳅精,竟然把一头公狼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养。他固执地认为这头狼就是他的亲生子,身体里留着他一半的血,而事实上这头狼连妖识都未凝出来,只是一头最普通的,连话也听不懂的畜生罢了。皎皎全然不顾他人的眼光,尽心尽力地抚养它,只要提到这只狼,他脸上便会浮起极淡的温馨神情,这是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
平凡兽类的寿命比凡人还要断,这只狼早就该断气。皎皎却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当公狼奄奄一息时,他都当作是生了大病,割腕取血,以延续狼的寿命,到如今也不知续了多少个年头。君临的脾性沉稳,鲜少有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时候,可每每遇上他师尊疯病发作,太阳穴都忍不住突突地跳起来。他突然大声道:“皎皎!”
围观的兔子精吓了一跳,这凡人当真了不得,这一嗓子喊得,当真是中气十足。
皎皎快速赶来,面色不喜地拖拽着君临的袖口,将他从屋子里扯了出去。皎皎的身形清瘦修长,他这徒弟则青出于蓝,虽带着些未褪干净的稚气,可身量已经高出皎皎半个头去,体质也健康得多。皎皎想叫这逆徒休要去打扰他的孩子养病,手上竟然费了不少功夫。他面露不喜,道:“我刚给他喂了药,别去惹他。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这逆徒愈发地没规矩,竟敢直呼其名。
木门被严实地关上,皎皎抬起一双眼睛,直视着君临。
君临毫不心虚地回望道:“你又放血去喂那头——”
“什么?”
“那头......”
语气徒然变弱。
“那头什么?”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吐不出。
皎皎在这头狼身上倾注的情感是真的,说到底,这条泥鳅精不过是一个患了失心疯的疯子罢了,有谁能和疯子讲清楚道理?
除了疯子,哪条泥鳅会把一头狼当作自己的骨肉。
这条疯泥鳅睁着一双眼睛,过于认真的神情与额头上随意包扎着的布带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整个人都颇为滑稽。在这样的注视之下,终于是君临服了软。他深叹一口气,认命地带着他的泥鳅师尊回了屋子里,从床前的小柜中翻找出用来止血消毒的药粉,将皎皎的粗布袖子完全挽起,为他上药。
皎皎本是不大愿意的,他尤其不习惯将伤口完全暴露于人前,奈何他的徒弟手劲不小,他若想完全挣脱,还真是得费些力气。
他是知道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好用的,也并非听不懂外头的妖精在背后如何说道他。眼下他被君临握着小臂,君临用清水清洁了伤口,再洒上药粉,用干净的布仔细缠好,十分细心,神色却并不明朗。他这不灵光的脑袋也终于有了点反应,知道自己又白叫徒弟担心了。
于是像个没事人似的,慢慢收回手:“没事,不严重的。”
君临气还没消,又不知道往哪儿撒,他既不能欺师灭祖,又不能和一头连妖识都没有的畜生计较,只得自己铁青着脸生闷气。他低头收拾好瓶瓶罐罐,颇为无奈地瞥了自己师尊一眼。
刚才一番挣扎,皎皎头上的布条有些脱落的迹象。皎皎全无防备,只看见眼前的徒弟突然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心下不由得慌张一片,捂着头向后退了几步。
“你又要做什么?”
“它松了,我想帮师尊重新戴上。”
又是这副无奈而诚恳的神情。
皎皎偶尔也会对自己这个阴差阳错收来的徒弟心生奇怪,他作为一个泥鳅精,活了多少年头自然不必说,而君临是个凡人,打从落地开始到现在才几岁,怎么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掌控全局的架势。皎皎虽然在妖精里风评不好,可论起实力还是难有对手的。他想,他徒弟纵然是个凡人,若是保持刻苦修炼不间断,还真就得道成仙了也说不定。
可惜他走不出云水泽,否则他得找个老道士给他徒弟算上一算,瞧瞧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命格。
想到此节,皎皎捂着脑袋下了床,自顾自地走出门外,也不说自己去作什么。
“师尊你——”
回应君临的只有吱吱嘎嘎的木门声。
兔子的耳朵抖了抖:“你师尊当真只是一条泥鳅精?”
君临强忍心中的烦躁:“你是妖精,都看不出我师尊的真身,我一介凡人又怎看得出。”
“那只狼大限将至,早就该转世投胎去了,竟被什么东西生生吊着一口气。你师尊就算是泥鳅精,也绝不是个普通的,普通小妖精的血不可能有这种功用......”
兔子精在这里叽叽喳喳,说得君临更加烦躁了。
凡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的茫然,这种心情十分糟糕,甚至令君临的眼眶隐隐发痛。皎皎在他心中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本不该过得如此疯癫艰难,可他无能为力,又无法阻止。皎皎从不让人动他头上的布条,也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孩子”半句不是,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君临也不行。
干脆叫鸿鹄帮他做个风筝,下次再来云水泽的时候,乘着风筝回他的人间去算了。
又转念一想,若他当真一走了之,独留一条疯泥鳅住在云水泽,实在太不像话。
不知死活的兔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大约很重视你师尊罢......可你师尊好像更喜欢那头不会说话的狼。”
君临默默起身,洗了一根脆生生的胡萝卜来,塞进兔子的手里,示意他:“不会说话你就多吃点。”
兔子是个外人,这样说倒也罢了,君临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如此想的,那也太没良心。
那时他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双睡眼,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脑子里也混乱得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他被凶猛的妖兽追赶,比那兔子还要狼狈几分,连他自己也未想过,那一日他竟跌进了皎皎的怀里。
皎皎身上实在不算舒服,凸出的骨关节有些硌人,更谈不上温暖。可拥有柔软而温暖的皮毛的妖兽只想要他的命,而皎皎不会。
皎皎无需进食,连烧火做饭也是为了君临才学的。看君临现在身强体壮的样子,也瞧得出皎皎将他照顾得不差。
数来数去,皎皎待君临是无可争辩的好,可越是好,君临愈发怅然。
君临突然对兔子道:“你知道疯病如何治么?”
兔子语塞,他只是一只兔子,如何知道疯病怎么治。
君临也不再说话,估摸他的师尊这会子正抱着他的孩子小憩,与那头狼躺在一起,狼的尾巴搭在皎皎身上,皎皎轻轻搂着巨狼的脖颈,这场景君临也不知见过多少次。见过多少次,他就将皎皎抱回床榻上多少次,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皎皎比他看上去还要轻一些,也不知究竟生了什么大病,体质缘何虚弱至此。
正胡思乱想着,门又开了。
竟是皎皎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君临下意识地站起身,全然没想过皎皎会在这时候回来。
皎皎忽视了自己徒弟略带着惊讶的表情,将手里的东西给君临递了过去:“本想等你再大些再给你做的,但又怕耽误了你......你是个好苗子,合该有个光明的前途才是。”
君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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