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

　　霍愉抽了两根烟，才颤抖着手拆开牛皮纸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在看清手里的东西的那一瞬间，霍愉的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那是一个浅蓝色的木框，和当年伍示裱奖状的木框应该是同款，透明的玻璃后，是一只金色的飞鸟。
　　是三年前，他向伍示索要，伍示后来说会在新年那一天送给他的飞鸟。

　　霍愉抬手抹了把眼睛，他突然摸到相框后面好像还粘着一叠纸条，于是连忙把相框翻了过去，果不其然，浅蓝色的相框背后，贴着一叠同样浅蓝色的便利贴，第一张上面用黑色的钢笔铁画银钩的写着四个字——欢迎回家。
　　霍愉颤着手将那张纸翻上去，一张张的看着下面的纸。
　　“我现在已经一米八七了，我真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长得比你高了。”
　　“三年前的烟花没有放好，去年暴雨的时候，水淹进去了，烟花湿了，不能放了，对不起。”
　　“我给你的新年礼物除了飞鸟的剪纸其实还有一套衣服，不过现在看来款式已经过时了，但还是希望你会穿，还是希望你喜欢。”
　　“你门口的月季每年都开得很好看。”
　　“电子锁都要生锈啦。”
　　“讨厌你。”
　　“但你不许讨厌你自己。”
　　“我很想你。”

　　霍愉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把相框抱在怀里，蜷缩起身子，脑袋抵在膝盖上，终于发泄似的哭出了声。
　　陆重去抽纸的手一停，最后也没有递纸给他，只是伸手在他背后拍了拍。

　　伍示骑到家门口的时候，林暄安已经在他家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了，见他来了，非常不满意的走了过去。

　　伍示把车停好，老实站着，乖巧的喊：“林叔叔。”

　　“你跑哪去了？我在这等你半个小时了，”林暄安拍了拍他肩头上的灰尘，“又去似水路了？”

　　伍示说：“是。”

　　林暄安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黑眼圈这么重，我猜你昨天晚上一定高兴得一晚上没睡，今天在怎么还有心思去那里？我当我过来的时候，你肯定已经好好收拾了在家乖乖等霍愉回来呢，再说也就是我，刚刚霍愉家门开了，他哥下来见了我，笑着邀我进去坐坐我都没去，就等着你。”

　　伍示很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对不起，”林暄安说，“我是想让你彻底走出来，不要再这么仪式感了，你那摩托车后面的箱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
　　“是，”伍示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把蛋糕盒拿了出来，“我做了个提拉米苏。”

　　“你这哪来的毛病，”林暄安叹了口气，“爱与幸福，我希望到时候你有去请他来吃蛋糕的勇气。”

　　伍示脸立刻红了，他把蛋糕盒递到林暄安眼前，说：“要不给你。”

　　“我才不要，”林暄安转身往他家门口走，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我才不要不是真心送给我的东西，我是垃圾桶吗，而且我不喜欢吃那玩意儿，还不如红丝绒好吃……”

　　“那我下次给你做红丝绒。”伍示在他后面说。

　　“闭嘴，”林暄安瞪着他，“越来越不乖了，还学会偷听人说话了，快，把门打开。”

　　伍示把指纹按上去，上前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林暄安跟着走了进去，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靠在墙边那一堆已经燃不了了的烟花，他忍不住说：“三年了，那但凡不是堆烟花，都该长毛了，三年前那次过年让你跟我来一起过，你说给一百倍的工资也不要，最后好了吧，还是和我一起过的，还是一块儿在医院过的。”

　　伍示说：“对不起。”

　　林暄安说：“我就是不喜欢你现在这个劲儿，你生气就骂出来，高兴了就笑，不要张口闭口不是对不起就是谢谢，你到底明不明白？”

　　伍示低着头：“对不起。”

　　林暄安：“药吃了吗？”

　　伍示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还没有。”

　　林暄安忍无可忍的一指楼上：“那赶紧给我滚去吃药！”

　　伍示抱着蛋糕盒，乖乖的往楼上走。

　　林暄安：“……”

　　从D市到荃城最多也就五十分钟的路程，霍愉眼睛都哭痛了才终于停止了哭泣的时候，车已经下高速了。

　　“现在从这里开回你家，”陆重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他，“最多二十分钟，你要不要我开慢点，给你多一点时间缓缓。”

　　“不用，”霍愉接过纸，用力了擤了擤鼻子，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然后又自己扯过几张纸巾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如果可以，我希望开快一点。”
　　我想快点见到伍示。
　　不畏恐惧。
　　心急如焚。

　　陆重用余光扫了正在把木框放回牛皮纸袋里的霍愉，问道：“你没事儿了？”

　　霍愉搓了搓脸，对他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我本来就没事儿，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陆重开车不方便看他，只好又用余光艰难的扫了他一眼：“我见犹怜呐。”

　　霍愉：“……”

　　“挺好的，你长得好看，发型什么的没影响，头发两个月就长出来了，况且还有我的酷帅帽子加持，挺好看的，就是一看就知道哭过。”

　　霍愉抓着后视镜把脸凑过去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一圈全红透了，哭过的痕迹是肯定掩饰不了了。
　　他放开镜子靠到的座椅上，懊恼的说：“早知道就不哭了。”

　　陆重突然说：“保持这个状态，霍愉，你一定要保持这个状态，我还是最喜欢那个温柔，爱笑，会开玩笑，会生气，气急了还会爆粗口的你，不要沉浸在过去中，那毫无意义不是吗？我知道你对我，对杨弦，对伍示，甚至对林暄安都感到十分歉疚，但我话就摆这里，我，杨弦，伍示，还有你以前班上的班长和体育委员，都很担心你，担心你会不会在监狱里受委屈，担心你会不会很难过，担心你会不会被折磨到想疯了，你要是真的感到歉疚，就用你的表现来让我们不要再担心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没有目睹你杀了蒋侧仪现场的我还要稍微好些，可当时在场的杨弦和伍示这三年因为担心害怕和歉意，几乎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果你想让他们接着睡不好觉，那你就永远待在阴影里别走出去了吧。”

　　霍愉鼻头一酸，又想哭了，他拼命忍住，笑了笑说：“这是我们陆小公举独特的安慰吗？”

　　陆重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伸过去，在霍愉额头上弹了一下，笑着回答：“是啊。”

　　霍愉笑着靠到了车窗上，偏头看着外面。

　　荃城哪怕是个小城市，在三年的时光流逝里，也在所难免的改变了不少，尤其是街道两边的楼房越来越高了，以前破旧的城区被改造成了新小区，就连以前花坛里的幼树此时也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大树，霍愉呼出一口气，三年了啊。
　　窗外的景色渐渐熟悉了起来，当一家熟悉又陌生的店面出现在眼帘里的时候，霍愉皱着眉感慨了一句：“我最喜欢的那家周记早餐店换成别的店了。”

　　陆重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一句：“我知道一家我觉得挺好吃的早餐店，改天介绍给你？”

　　霍愉猛地一点头：“好，他家有皮蛋瘦肉粥吗？”

　　陆重：“……有。”

　　伍示站在阳台上，手掌撑着栏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林暄安坐在沙发上吃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布丁，他往阳台上就看了一眼，嘴就憋不住了：“你是打算等会儿霍愉出现一跃而下迎接他吗？这么急今早上陆重来叫你的时候还非矜持说不去，哎你给我退回来点，我年纪大了，你要掉下去我拉不住你的。”

　　才初春就吃冰箱里拿出来冰凉的布丁的所谓上了年纪的林暄安“嘶——”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布丁站了起来：“我过来拽你了啊。”

　　伍示突然“咻”地一下就蹲了下来。

　　林暄安笑得弯起了眼睛：“你太可爱了吧，我就是要过来拽你，不是要打你，能把你吓成这样？”

　　伍示摇了摇头，蹲着转了个身，看着林暄安指指楼下，小声说：“陆重的车来了。”

　　“我艹，”林暄安走到了伍示面前，把他拉了起来，“他就是真来了，你也不用这样吧，他在车里抬头也看不见你啊。”

　　“不行，”伍示猛地挣开林暄安拉着他的手，又“咻”地蹲了下去，紧张的都结巴了，“他出，出来，就，看，看得到了。”

　　林暄安恨铁不成钢的揉了把他的头发：“小朋友你就这点出息啊！”

　　伍示认同的点点头。
　　他就这点出息。
　　想念得要死了。
　　胆怯得要死了。

　　杨弦在阳台上看到陆重的车后，立刻下了楼。

　　陆重把车停在霍愉家门口，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与此同时，霍愉也打开另一侧车门走了出来。

　　杨弦打开门走出来，看到霍愉的那一刻眼睛就红了。

　　监狱会帮你保管进去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但不会帮你清洗，虽然霍愉的那件是黑色的大衣，沾了血迹也不过是颜色深一些，别的人可能看不出来，就连抱了他的陆重也只是感觉有奇怪的味道，但杨弦知道，他都知道。

　　霍愉看到杨弦的时候，心里还是有歉疚和一丝犹豫，不过本能已经使他快步向前，一把抱住了杨弦。

　　“哥。”霍愉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伍示家二楼，悠闲的站在阳台上往下面看着的林暄安善解人意的汇报着情况：“霍愉戴了顶黑色鸭舌帽，看不到脸，不过看身形瘦了不少，他现在正和他哥抱在一块儿，估计等会儿就要进去了，你确定现在不下去吗？你不下去我真能笑你一辈子，我说你明明挺勇敢一小朋友啊，怎么就……”
　　林暄安说着回头一看，原来可怜巴巴蹲在地上的伍示已经消失无踪了。
　　“怎么就不开窍呢。”林暄安倔强的把话说完了。

　　“哥，对不起。”霍愉说。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才是对不起，”杨弦拍拍他的背，“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先上去，我做了菜，你先去洗个澡，我们再边吃边聊好不好？”

　　霍愉点点头，又看向伍示家。

　　杨弦松开手，笑着说：“伍示在家，你要去见见他吗？”

　　霍愉还来不及回答，伍示家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

　　陆重和杨弦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

　　只见伍示摸着门小心翼翼的探出了个脑袋，像误入了什么危险场面受惊了的小动物，睁着水亮又带着怯意的眼神，看着霍愉，他先是咬了咬嘴唇，然后清了清嗓子，努力用愉悦的语调说：“霍愉，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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