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一听这话，正呜呜哭的阿盼急了，忙挣扎着伸手，喊道：“大夫人，你看我的手，我没有！”

　　只有柳翠停止了哭泣，神色难看，不肯动弹。

　　徐嬷嬷在内宅伺候几十年，手上很有巧劲，她只扫一眼便直奔柳翠而去，反手就将柳翠摁在地上，扯了她一双手查看。

　　“大夫人，就是这贱婢干的！”

　　众人凑上去看，果然柳翠的右手指尖有微微的姜黄色，若不是凑近了瞧，十分难以察觉。

　　柳翠整个人瘫在地上，面无人色，李芸岚一瞧她这模样，便知没错。

　　林韵之第一次用这么复杂的眼神去看柳翠。

　　她知道柳翠心气高呆在这偏院受了委屈，所以平日里对柳翠十分尊重，很少使唤她，也盼着柳翠有机会了能离了自己这里，奔个好前程，她必鼎力相助。

　　却没想到，柳翠竟是这个害自己生病的人。

　　林韵之想不通，柳翠究竟为了什么这么恨自己？若自己死了，依着李芸岚治家的规矩，柳翠自己也活不成。她看着柳翠，甚至希望柳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可惜柳翠低垂着头，看也没看她。

　　“柳翠，你娘是府里的老仆，你在这后院长大，我的规矩应该清楚。”

　　灰蒙蒙的晨光中，李芸岚的声音既冷又硬，听得人生生打了个寒战。

　　林韵之知晓李芸岚的脾气，心知柳翠应是要活不成了。

　　果然，柳翠一听这话人就软了，只扑簌簌掉眼泪，没了半点力气。

　　“说，为何犯下这等事来？”李芸岚见柳翠被吓住，声音又缓了缓，“我一向知你还算循规蹈矩，只要你肯交代清楚这里面牵涉的人，我可酌情处理你。”

　　这就是给她一线生机的意思了。

　　这院里每个人都认为，柳翠不过是个小喽啰，她背后必有他人，只等她抵不住交待出来。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柳翠像是突然有了力气，直挺挺跪了起来，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大夫人，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柳翠甘愿受罚，只求大夫人不要牵连我娘！”

　　柳翠这一出实在出乎所有人预料，李芸岚不禁问道：“你可知你要受什么惩罚？”

　　柳翠顿了顿，语气艰难地回：“知道。谋害主子，杖责一百，毙命而止，扔去乱葬岗。”

　　院子里静默了一瞬，李芸岚竟一时无言以对。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柳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那就在这里打吧。”

　　李芸岚治理下人从不是嘴巴上说说，既然诱供不成，那这板子也必然要打。

　　林韵之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袖口一紧被人拉住。

　　“先不管。”

　　齐山廷拦住了林韵之，冲她摇摇头。

　　这一耽误，那边沉闷的板子声已一声声传来，柳翠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如何经受得住，很快便喊也喊不出来，只剩小声的闷哼。

　　林韵之不敢看，捂住耳朵背过身去，齐山廷叹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李芸岚出声叫了停，她俯身看着几乎没了半条命的柳翠，又问：“疼吗？再打就死了，你可想清楚了？”

　　柳翠眼中痛苦和挣扎不停转换，最后她颤抖着闭上了眼睛，竟是一声不吭！

　　李芸岚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提她的母亲，她自认虽不是良善之辈，却也不屑如此。

　　“按规矩办吧。”

　　撬不开柳翠的嘴，那便没有留她的必要了。

　　有了这句话，徐嬷嬷手里的板子便不再故意留情，每一下都使了狠劲儿，没两下柳翠便只剩下半口气了。

　　林韵之眼眶发热，她纵然知道这后院里打死几个下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一想到柳翠陪伴自己的这几年，她就有些于心不忍。

　　而且她总觉得柳翠未必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好像有哪里隐隐不对。

　　鼓足了勇气，从没忤逆过李芸岚的林韵之，转过身来。

　　“母亲……”

　　林韵之一扭身，齐山廷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他无奈地耸耸肩，抢先林韵之一步开了口。

　　“大夫人且慢。”齐山廷挡住林韵之，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柳翠说，“先留一口气吧，不要打草惊蛇为好。再审一审，雁过留痕，总能查出点线索的。”

　　李芸岚正犹豫的工夫，听了这话的柳翠反倒生了死意，头一抬就要自尽，还是徐嬷嬷眼疾手快，飞速塞住了她的嘴。

　　柳翠这般作态，李芸岚便知有戏，吩咐徐嬷嬷将人关进柴房，续着命别死了。

　　“你父亲今日回来，你老实一点。”

　　看了眼吓坏了的阿盼，李芸岚吩咐徐嬷嬷把她也带走问话，随后便离开了院子。

　　柳翠被抬走，偏院里只剩淡淡的血腥味，和沉默的两个人。

　　林韵之呆滞了一会儿，突然弯腰“哇”一声干呕起来，吓得齐山廷连忙扶住了她。

　　这是第一次真正见到李芸岚惩罚下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林韵之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竟比刚才自己险些被推进井中时还要害怕，害怕她这个并不熟悉的亲生娘亲。

　　腹中空空，林韵之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最后还是齐山廷硬给她灌了一杯冷茶下肚，才将将止住。

　　“出息！”

　　齐山廷看着憔悴柔弱的小姑娘，没忍住数落道，手上却很是小心地将人扶回了房间。

　　“咕……”刚坐下，齐山廷就觉得胃一阵饥饿地抽搐，抗议了起来。

　　齐山廷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林韵之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折腾了这么一宿，她自己也早就筋疲力尽饥肠辘辘。

　　只是这院子里本就只有两个丫鬟，一个生死未知，一个领走问话，如今竟是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林韵之和齐山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林韵之扶着桌子要起身，“厨房不远的，我去下两碗面……”

　　“得了得了……”齐山廷眼皮直跳，不情不愿地将人摁住，“你在这儿等着。”

　　也不知道这千金小姐当的有什么劲儿。

　　齐山廷直摇头，三两步就窜出了院子。

　　林韵之趴在桌上等着他，就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被一阵香气唤醒，睁眼就看到齐山廷回来了，拎着张油饼吃得正香，另一只手端一只冒着热气的碗，胳膊下还夹了个油纸袋。

　　“来来来，大小姐来尝尝我们这民间早点。”齐山廷一边揶揄她，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是一份生煎包，和一碗汤圆。

　　林韵之知道他就爱挖苦人，也不接茬，只高兴地端起勺子。

　　“真好吃！”

　　林韵之不是夸张，虽然卖相不那么讲究，却比她在太傅府吃的东西好吃多了，不过也可能是她地位太低，吃的本就是不好的。

　　齐山廷见林韵之吃得高兴，小嘴巴油汪汪都顾不得擦，嘴角也不自觉勾起，待察觉时赶紧正了面色，三下五去二把油饼吃完，拍拍手告辞。

　　“那道长……慢走……”林韵之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问，“我这事儿，就算完了么？”

　　你以后还来么？这话林韵之没敢问。

　　齐山廷摊摊手，不置可否地说：“那可不一定。”

　　说罢，人一溜烟就离开了。

　　只剩林韵之对着还热乎着的汤圆发愣，舀了一勺放进口中，嗯，其实也不怎么甜。

　　***

　　林家后院主屋。

　　林道鸿接过李芸岚递来的热布巾净了手，坐在桌边开始用早饭。

　　“这一趟西北之行吃了不少苦头吧，我瞧着你都瘦了。”李芸岚一边给丈夫盛汤一边温言说道，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林道鸿吃了几口，满足地叹气道：“西北苦寒，我都三个月没吃过鲜菜了，你瞧，天天嚼干饼我这腮帮子都变大了。”

　　李芸岚被丈夫逗得直笑，半点没有平时对下人的冷若冰霜。她与林道鸿是少年夫妻，当初林家空有门楣却无实底，一大家子人吃饭都成困难，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了进来，虽说是商家女嫁了读书郎，但也是下嫁。

　　好在林道鸿为人宽厚老实，又是个读书上进的好苗子，李芸岚陪着他一路读书高中，陪着他外放做官，又回到京城，到今日位高权重，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

　　只除了李芸岚生林韵佳时操劳过度，损了身子，至今没能生下儿子这一桩憾事。

　　林道鸿感激李芸岚，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反倒李芸岚自己受不了闲言闲语，执拗至今。

　　前些日子，林道鸿被皇帝派去西北巡视，今日才回来，两人不免有许多话说。

　　李芸岚管家有道，将家里的事一一说给林道鸿听，林道鸿对她放心，听得也不甚认真。李芸岚想了想这几天的事，犹豫问道：“偏院里最近还是总哭闹，你要去看看吗？”

　　林道鸿原本正吃得开心，听了这话放下了筷子，沉了面孔。

　　“我不想见她，以后你也别劝我去了。”

　　李芸岚松了口气，试探道：“我想请大师来做几场法事驱邪解厄，兴许有用。”

　　“这种事你看着办吧，不必问我。”林道鸿抚了抚妻子的手，笑道。

　　李芸岚彻底放下心来。

　　***

　　城西街头，齐山廷一张油饼下肚觉得没吃饱，出了太傅府便又溜达回了周菀的汤圆摊子。

　　周菀正在下汤圆，一见他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哟，刚不吃过了吗，怎么着，舍不得你周姐这一口了？”

　　周菀素来泼辣，摊子上吃汤圆的老客们听得哈哈直笑，叫唤着“舍不得舍不得呢”。

　　齐山廷转着指尖的八卦袋，接了汤圆坐下就吃。

　　“好说好说。”他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周姐手艺好！”

　　“呸！”周菀知道齐山廷是个油盐不进的，也只是假装啐他一口，便懒得理他了。

　　这会儿早市正热闹，左右坐着的都是来往做生意的，有吃麻团的，有喝胡辣汤的，酸甜苦辣各色味道掺杂在一起钻进里的鼻子，满是烟火气。

　　齐山廷深吸一口气，心道，这才是过日子，美！可不比太傅府里那股子腐朽血腥气美多了！

　　这么一想，林韵之更是个小可怜蛋儿了。

　　齐山廷心里天马行空地正想着呢，就听到周围人的谈话声里，依稀听到了“太傅府林家”几个字眼。

　　他心生好奇，忙凑过去挺热闹，听着听着，突然面色大变，站起身就走，差点带翻了桌子。

　　周菀气得大叫：“你个混账，没给钱呢！”

　　说话间几枚铜板隔空扔了过来，将将好落进了周菀收钱的匣子里。

　　“一天天的作死哟！也是个疯子！”

　　周菀唬了一跳，再抬头时，齐山廷早就不见人影，又朝着来时的方向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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