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府藏娇

　　林韵之在李芸岚门外等了许久，徐嬷嬷先是说在用饭，后又说要午睡，直到林韵之在院中站得头晕眼花，才有丫鬟领自己进门。

　　这还是林韵之第一次到李芸岚的卧房。

　　虽在太傅府住了十七年，但林韵之见父亲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只有每年除夕之夜，她才会被允许走出别院，去父母那里磕头奉茶。

　　她小时候时常猜测，自己可能是捡来的，不然为何父亲回避，母亲冷落。

　　可她一天天长大，与姐姐生得愈发相像，这念头也就不攻自破。

　　实话说，林韵之有一点失望，若真是捡来的，她还能更宽慰些。

　　李芸岚的卧房倒是和她本人风格迥异，收拾得温馨舒适，想来也是夫妻和睦的缘故，处处都透露着和美的味道。

　　只是这和美里没有林韵之而已。

　　此时李芸岚正坐在紫檀圈椅上喝参茶，茶盖一下下撇着浮沫，清浅又有节奏的碰击声仿佛敲在林韵之心上，她心里忍不住地开始打颤。

　　李芸岚不说话，也不问她为何而来，从来都是问三句答一句的林韵之有些不知所措，可一想到柳翠挨阿盼的那一刀，林韵之深吸一口气。

　　“母亲，女儿有事要说，关于，关于柳翠的……”

　　“叮”一声响，李芸岚停住了手。

　　“说。”

　　林韵之松了口气，一鼓作气道:“母亲，那日阿盼，阿盼要来杀我，是柳翠舍命救我，还挨了刀子。”

　　见李芸岚挑眉，林韵之赶紧说:“齐道长可以作证！”

　　李芸岚没立即答话，而是审视了一会儿林韵之，说:“哦？所以呢？”

　　所以……

　　林韵之楞一愣，剩下的话有些不敢说，结结巴巴起来。

　　“所以，所以我想着，柳翠虽犯了错，但也救，救了我，母亲能不能念在她一念之差，从轻发落……”

　　在李芸岚面前说这么一段话，几乎用光了林韵之全身的力气，她呼吸都有些加快，忐忑不定地看着李芸岚。

　　可李芸岚只是哂笑了一声，摇摇头，问了林韵之一个她完全没想到的问题。

　　“你可知道，为什么珍珠和画屏会死？”

　　林韵之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滚过全身。

　　珍珠和画屏是林韵佳身边的大丫头，从小陪她长大，以前时常陪姐姐来偏院，很是机灵和善。

　　只是，林韵佳死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两个丫头，府里都说，是被李芸岚打死了……

　　林韵之眼眶发热，哆哆嗦嗦答:“是因为，因为我的错，连累了姐姐，还有她们……”

　　“你当然有错。”李芸岚声音冷漠，“她们也有错，身为奴婢看不住主子，论罪当死。但这都不是原因。”

　　林韵之不明白李芸岚想说什么，不敢说话。

　　李芸岚也不急着告诉她，只是慢悠悠起身，踱到她面前，金丝滚边的墨绿色裙摆微荡，伴着她飘忽的声音。

　　“她们死，是因为你姐姐。下人的命在主子手里，主子没了，她们便没了。”李芸岚看着面前畏缩胆怯的林韵之，说得毫无感情，“若你姐姐还在，即便珍珠画屏犯了再大的错，只要她保，便能保得住。你呢？”

　　林韵之好像依稀有些明白过来李芸岚的意思。

　　李芸岚虽然统管着林府的后院，但奴婢们各自跟着自己的主子，真要罚起来，总绕不过正主。

　　林韵佳十二岁起便学习管家，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必然是管得。林道鸿身边的小厮，李芸岚肯定也不会贸然处置。

　　而柳翠按理是自己院子的人。

　　可是……

　　林道鸿是一家之主，林韵佳有父母宠爱做倚仗，她……

　　“说回柳翠，你想救她，拿什么来和我谈呢？”李芸岚知她明白过来，“同样的，柳翠可死可不死，你可保她也可以不保。若想保，便得拿出作为她主子的身份来和我谈，得拿出让我依着你的理由。”

　　理由？这理由当然不可能同林韵佳一样是母亲宠爱，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打动李芸岚？

　　林韵之几乎有了退缩之意，她知道李芸岚话里有话，可她从来不懂李芸岚在想什么，实在无从猜测。

　　自己百无一用，李芸岚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今日敢来，我也算高看你一分，便给你个机会。”李芸岚转身往里卧走，“你便在我这儿想，天黑前想不出，那就自己回去，我当你没来过。当然，你现在走也可以。”

　　言外之意，柳翠也就死定了。

　　李芸岚离开了，林韵之站在空了的房间里，一身的冷汗。

　　她第一次认真又努力地试图用李芸岚的想法去思考问题。

　　她让自己想，拿什么筹码去和她谈判，保下柳翠的命。

　　这好像是李芸岚第一次这样和自己说话，用一种待价而沽的语气。

　　自己有什么是李芸岚看得上且需要的呢？

　　没钱没势，没身份地位，没人关爱，可谓是除了这个人，一无所有。

　　摸了摸脸，林韵之觉得自己好像琢磨出了点什么。

　　她正待细想，就看到外面绿蕊冲自己招手。

　　原来柳翠就关在母亲的院子里，她伤还没好，单独住在一间下人房里，面色惨白，容色憔悴。

　　“二小姐……”

　　柳翠见林韵之进来，先是惊讶后是尴尬，面容讪讪。

　　林韵之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坐她床边，问:“伤好些了吗？”

　　柳翠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沉默了会儿，柳翠先红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要被发卖，林韵之该是来送她的。

　　早知道那人是个无情无义的，她又何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韵之，其实真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子了，只可惜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柳翠。”林韵之也没人商量，便对柳翠说道，“你可知道，我娘想让我做什么吗？”

　　柳翠没听明白。

　　林韵之努力解释道:“就打个比方。如果我想求我娘一件事，得拿什么去，去……”

　　“去威胁她？”

　　柳翠说得林韵之吓一跳，细想又觉得说得对，便左右看一眼，飞快点了点头。

　　柳翠看着林韵之俏丽的面容，欲言又止。

　　该不该说呢？反正自己只怕没活路了，给二小姐提个醒吧。

　　“二小姐，我在府里出生长大，很多事也是看过听过的。”柳翠压低声音道，“大夫人无子，若不是当年用嫁妆贴补了全家生计，加上性格强势，老爷又护着，老太太那边儿早往院子里塞人了。大房三房也算计着过继自家儿子许多年了。”

　　林韵之关在偏院里，从没听过林家这些家务事，一时目瞪口呆。

　　“大夫人那么细心培养大小姐，一方面自然是出于疼爱，另一方面……”柳翠顿了顿，“大夫人一心盼着大小姐入宫承宠，若能诞下皇子，那样便再没有人能拿捏她了。”

　　可临门一脚，林韵佳死了。

　　即便李芸岚认定了是林韵之的错，可她却没有做出任何疯狂之举，反而生生忍了下来。

　　为什么？

　　林韵之呆如木鸡，半晌才张了张嘴，“啊”了一声。

　　柳翠有些于心不忍。

　　“原来母亲想让我代替姐姐入宫。”林韵之声音干巴巴的，无悲无喜，平静得令人意外。

　　柳翠见她这样，没忍住劝道:“听说当今太子都二十好几了，二小姐你别犯傻。”

　　在柳翠看来，李芸岚真的是利欲熏心，为了权势，推如珠似宝的林韵佳入宫也眼都不眨。

　　林韵之沉默了许久，她看了眼外面逐渐暗了下来的天色，站起了身。

　　“你好好休息。”

　　柳翠总觉得心里不安稳，伸手捉住了林韵之衣摆，又不知说些什么。

　　林韵之这会儿反倒平静下来，捏捏柳翠的手。

　　“我娘刚才说，做主子的立起来，才能保得住自己的下人。她说得对，我也该试着站起来，试着保护些什么了。”

　　林韵之一步步向李芸岚的房间走，心里却比来时轻松许多。

　　有值得被利用的地方，总比毫无价值任人揉搓来得好。

　　何况，不就是入宫吗？对她来说，在哪里坐牢都一样。林韵佳去得，那她也去得，这是她欠太傅府的债，理应她去还。

　　只是心里总不可抑制地飘过一个人影，来来去去地扰着她，绊着她。

　　林韵佳停在门前，一狠心从怀里掏出那个形影不离的荷包，攥在手心里，昂首喊道:“母亲，我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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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浓，房间里林韵之已经离开，一时恢复了安静。

　　“大夫人，那柳翠真不罚了？”徐嬷嬷看着李芸岚，有些意外。

　　“我早查清楚了。柳翠看上了府里一个小厮，她是个聪明的，知道林韵之入宫她必定要随行，她不愿去便耍小聪明，想吓唬着主子接着生病，拖个一阵子她就满二十了，可以让她娘替她求我配婚。”李芸岚冷笑一声，说，“也是误打误撞，差点替那贱人阿盼顶了罪。她那相好不是个好的，还没打呢就撇个干净。不过这样一来，这丫鬟反倒是个可用之人，便就给她使着吧。”

　　说了这么多话，李芸岚似是累了，倚在椅子上，神色难得有些怔忪。

　　徐嬷嬷叹气，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韵之，柔弱但坚定，有些孤注一掷的孤勇。

　　真的是像那个人。

　　“我原想着，便当个小猫小狗养活着，眼不见心不烦算了。”李芸岚苦笑一声，自嘲道，“谁能想到，如今却得把她当了救命稻草，费尽思量推她入局。那人若活着，只怕也要笑我活该。”

　　徐嬷嬷劝道:“好在是个柔弱的，何况血浓于水，大夫人别太忧心了。当今圣上自太子后始终无子，只要二小姐肚皮争气，后面便都是好事了。”

　　李芸岚知道徐嬷嬷说的在理，可她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今天她给林韵之上了第一课，也不知这一步，走得究竟对不对。

　　“但愿吧。”

　　李芸岚看着外面的夜色，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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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府偏院门口，林韵之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了板车的扶手。

　　柳翠趴在板车上，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一声接一声的抽泣。

　　林韵之去而复返，扶着她上了板车，硬是用一双细胳膊把她推出了李芸岚的院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把擦干了眼泪，柳翠握住了林韵之的手。

　　“二小姐，咱们回家！”

　　从今后，林韵之在偏院，她就在偏院，林韵之入宫，她就陪着入宫，左右再不让她一个人独行。

　　林韵之知道，从来心高气傲的柳翠，以后便是她可以托付之人。

　　“走！”林韵之将柳翠扶进偏院，空荡荡的院子里，一切都变了，前路未知，满是迷茫。

　　“柳翠，帮我把这个收起来吧。”

　　柳翠接过林韵之递过来的荷包，想问又没问，只是点点头。

　　“姑娘，会好起来的，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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