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无忧愁

　　来的人是江林。
　　江林的怀里也抱着一大束白色小花，用牛皮纸包着的那种，半张俊脸基本都埋在了白色的花束中，白白软软的花，江林抱着花，显然是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认识的人。
　　陶然和江林都是一愣。
　　“好巧。”
　　陶然先打破有些安静的气氛，率先打了个招呼。
　　江林微微抿着唇，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
　　陶然笑笑。
　　“我来看我爸。”他微微眯着眼睛，风有些凉，吹得江林怀中的花在风中颤抖，缩在江林怀里不敢探头。
　　“嗯……嗯？”江林顾着怀里的花，没听到陶然的话，而后反应过来，猛地一惊。
　　“你，说什么？”他微微有些晃神，看着陶然的桃花眼有些迷茫。“嗯，”陶然调整了下坐姿，拍了拍旁边凉凉的地，“坐不坐？”
　　江林摇了摇头：“不了。”
　　陶然也不勉强，视线慢慢地挪到了他怀里的那束花上：“……满天星？不是……”
　　江林蹲在他身旁，眸子平静而又哀伤：“陶然，你难过吗。”语气平淡，用的是陈述而不是问句。
　　“怎么了？难过什么？”陶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为什呢江林突然这样问。
　　“我问你，”江林吸了吸鼻子，眼眶略微有些红，“你爸爸走了，难过吗？”
　　陶然愣住了，随即手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身来，俯视着江林：“不会，不，有时候会想他。”
　　毕竟……是很小的时候的事了，说不上什么想不想的。
　　“为什么……呢？”江林低着头，看着地面，像是在和陶然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为什么。”
　　“倒是你，来烈士陵园做什么……还有，为什么带的是满天星？不应该带菊花吗？”
　　江林整理好情绪，缓缓开口：“……不是，你知道我要祭拜的人，是谁吗？”
　　陶然想了一下，伸手拉他起来，“先起来再说。”
　　起身后，两个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哦，”陶然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能是谁，是哪个牺牲的哥哥？“谁啊？”
　　江林沙哑着嗓子道：“我外婆。”
　　啊……啊？!
　　陶然面部表情很精彩，回头看他：“……哈？!”
　　“她生前喜欢满天星。”
　　“那……你外婆叫什么名字？”陶然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盲然猜测，那是对人家不尊重啊。
　　“我外婆姓祝。”
　　陶然点点头：“嗯。”
　　气氛又重新回到了尴尬。
　　江林往远处走去，直到来到了处墓碑，他将花放在墓前，轻轻跪下，“外婆，我来看您了。”
　　陶然看着江林，突然走了过去，在江林身边坐下：“奶奶您好，我是江林的朋友。”
　　“喂——!”江林坐起身来，一巴掌拍上陶然的后脑勺：“尊重点行吗，还有，谁和你是朋友？!”
　　陶然眯眼笑笑。
　　“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江林瞪了他一眼：“祝柔。”
　　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陶然托着下巴想，哦，对了!
　　爷爷常年念叨的人。
　　他常说这个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抗美援朝那会儿，他身受重伤，后来，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刚毅的年轻人要完了。
　　不过是战争的牺牲品罢了。
　　那时候，连他自己都躺在床上数着时间等死了，可就是这么一个硬生生要来抗美援朝支援的大小姐，硬是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这丫头天天在他耳边叨叨好心情的重要性，要有好心情，才能恢复身体，早些上战场。
　　祝柔在耳边没完没了，陶宴被她烦得不行，终于死马当活马医了，陶宴也就每天保持好心情，居然能下地了。
　　而她比谁都高兴，每天恨不得一百八十遍地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是我治好的。
　　至于这些，陶然也没有什么知道的了。
　　江林点点头：“嗯，外婆和我说过这个事，她当年确实有这么段经历。”
　　只不过……陶然心里突然有些悲伤：好好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天人两隔了呢。
　　爷爷会不会伤心呢？毕竟他这些年来那么想念她。
　　“你外婆，她，是因为什么……”陶然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病。”江林抬头看天，阳光刺眼极了，他低下头：“她年轻时是个优秀的战地医生，可是……医者不能自医。”
　　陶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慰他道：“别难过。”
　　“我爷爷他也很思念你外婆。她是个很开朗的人，她不希望你这么难过。”陶然满脑子搜索着安慰人的话。
　　江林吸了吸鼻子，鼻音有些浓重：“嗯。”
　　陶然站起来：“去走走吧？”

　　江林被陶然强行拉着坐在草坪上。
　　两个大男人坐在草坪上，到底有些尴尬，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你……”
　　“……算了，你先说。”
　　“……不了，不说了。”
　　呃，同时说出来，真的有些尴尬。
　　江林突然觉得自己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不然怎么会答应他走走呢？
　　“喂，”到底是江林没忍住，想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陶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说什么？你对我有没有印象？小时候认识吗？
　　他不把他当神经病就够好的了。
　　“啊，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江林打了个招呼，“喂？哦哦，老宋？”
　　“哈？你又出什么问题了？”
　　宋无忧？
　　陶然舔了舔后槽牙，觉得有些麻烦。
　　“好吧……那你能解决？行吧，”江林似乎有些不放心的样子，“要是有问题的话，再给我电话。那行，我先挂了。”
　　陶然走上前：“怎么了？”
　　江林摇头：“没什么。”陶然死盯着他，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陶然拉着江林有坐了长椅上，“你外婆和我爷爷……”
　　陶然拉长调子，“他们啊，不在一起，太可惜了。”
　　“你别告诉我，出来就是说这个的？”江林抽了抽嘴角。
　　“嗯。”

　　当年的陶宴，气血方刚，舞起刀来虎虎生风，很难让那些医疗小姑娘不动心，可偏偏，祝柔就不吃他那一套。
　　她和大多数少女一样，也喜欢那些浪漫的小把戏，虽然是战火纷飞，但也不能失去对爱情那些东西。
　　陶宴那会儿不怎么会讨好女孩子，还是隔两天给她挑挑水啦，搬搬重物啦，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可直到战争结束了，她要嫁人了。陶宴这才觉得不妙。
　　婚礼那天，陶宴过去祝贺，他虽然是将军，但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祝柔笑语盈盈地对所有人说谢谢，曾经她也对陶宴有过那么特别的感情，可两个人都没察觉到，互相爱慕着对方。
　　却又因为时间的关系，不，是……不管是什么关系，他们两个最后没在一起。
　　江林把头扭过一边，陶然不自觉地把视线转移到他的侧脸上。脑海中的人影慢慢与他重合，江林一转头，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
　　陶然若无其事，甚至还对着刚才偷拍他俩的女孩子挥了挥手：“没什么。觉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而已。”
　　我信你个鬼。

　　陶然回家换鞋时，陶老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年纪了，铁骨铮铮的男人，居然端口茶手都会抖，眼睛也不怎么好了。
　　他慢慢拿起一旁的老花镜，缓缓戴上，读起了报纸。
　　陶然想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声音低低的：“爷爷……”陶老抬头看他，有些疑惑：“小子，回来了，叫我做什么？”
　　“我今天……去看我爸了。还有，”陶然在他身边坐下，“我见到了一个人，”
　　陶老饶有兴趣，停止看报纸，而是转向他：“什么人？”陶然顿了一下，试探地问：“您认识江林吗？”
　　陶老愣住，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眸中的温柔：“那丫头的外甥啊，她现在啊，可能是子孙满堂，一生“”福寿双全，美满得不像话吧。”
　　陶然看着他回忆那时的温柔模样，有些不忍心告诉他事情的结果。
　　“嗯，”陶然斟酌道，垂着眼不去看爷爷的反应，“她，在陵园。”
　　陶老很意外，疑惑地问他：“她……去陵园做什么？”
　　陶然想了很久，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她，长眠于那里了。”
　　看陶老的反应，他是才明白过来，不禁老泪纵横：“这可真的是……”
　　“您……还喜欢着她的吧？”陶然小心翼翼地问道。陶老叹气道：“现在？不，只是朋友对朋友的思念而已。”
　　朋友……吗？
　　陶然点点头，然后上了楼，看着手机的未接来电，有些好奇。
　　“向北？”
　　他打什么电话？
　　给他打？脑子抽筋了？
　　出于心理作用，还是回拨过去：“喂？”
　　“嗯。”
　　“有事？打电话？”
　　“怎么突然决定回家了？”
　　陶然挠了挠头，眼睛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关心我啦？”
　　“……就是问问。”
　　“嗯，”向北把视线从黑白的钢琴键上移开，“你听起来很高兴。”
　　“有什么高兴的事？”
　　陶然抑制不知，嘿嘿一笑：“不告诉你。”
　　向北一挂电话。
　　陶然听着忙音有些迷茫：几个意思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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