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神她没有前任

　　南珍珠是个小河神，正儿八经在人类大学里念完本科，又通过考试上岗，在天庭有编制的那种。

　　河神这种职业么，从古到今，基本工作内容都一样，主要负责调节本河道的水量大小。
　　不过，在将河水调大、调小，还是调到正合适这一点上，河神并没有完全的选择自主性，大多数时候都得受天庭的调派。
　　是洪水滔天、江枯石烂，还是水清波平，得听上头的命令。

　　人类的传说里，河神通常是一种傲慢又残忍的神仙。
　　他们出没在暴风雨的天气中，挥一挥手就掀起滔天巨浪，无论人类如何哭嚎、惊叫，都勾不起他们的半分心软。他们只会背着手站在浪尖上，怡然地观看沿途的船只倾覆、田舍狼藉，就好像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
　　弱小的人类对河神充满畏惧，却又经常对他们心怀希冀。他们奉上祭礼，虔诚地祝祷，祈求河神可以保佑一方水土平安，来年风调雨顺。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坐在河底的河神只会一边享受祭礼，一边对岸上的蝼蚁讥诮地弯起唇角。

　　不过千百年来，不管人类的评价如何，因为手握实权，又居于下界天高皇帝远，河神在天庭的官员系统中，一直是很吃相的一个官职。
　　但是，进入本世纪以后，河神这个部门开始走上了逐渐没落的道路。

　　人类的水文监测治理能力高速提升，已经形成了一股影响河神行驶职能的巨大阻力，不少河神因为工作无法正常开展，从而丧失了对工作的激情。

　　南珍珠近几年来，时不时就能听到这样一个类似的笑话：某某河神接到发洪水的命令，兴致勃勃地招来乌云，降起暴雨。河水漫延上岸，他仰天大笑，以为可以一展身手的时候，人类却在下游开始了分洪泄洪的工作……
　　积蓄洪水的速度赶不上分洪泄洪的速度，这样的事例多来几次，再爱岗敬业的河神也会被逼得自闭。

　　职能遭到人类抗衡，河神威风不再，这个部门也逐渐沦落成了无人问津的养老衙门。如今放眼整个仙界，大概也只有南家会让孩子削尖脑袋往这个部门里挤。

　　南珍珠掌管的河道叫白杨河，是一条人工支流，上游就是本市最大的自然河流明水。明水从西到东横贯整个启明市，算是启明人的母亲河，启明的市名里那个‘明’字就是取自它而来。
　　明水这一任的河神，叫南跃，是南家的家主，是南珍珠的亲爹，也是她的直管上司。

　　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官二代南珍珠靠着她爹这棵大树，官当得比其他河神更轻松。

　　白杨河本来就是一条专门用来对明水分洪的人工河，它西起明水，东接马蹄湖，上下游都有人类建立的水文设施监控调节，水位线常年维持在人类的控制范围以内。
　　这种情况下，其他河神就算知道自己调控水量的能力在面对人类的水文设施时，发挥不出什么作用，接到天庭命令时也会意思意思地出动一下。
　　南珍珠连这点应付都懒得做，每次的工作报告也很敷衍。

　　命令是“河道干涸”时，她就写“因上游开闸补充水量，失败”；命令是“发洪水”时，她就写“因下游开闸防洪，失败”；命令是“河道平稳”时，她就写“种种辛苦、努力下，幸不辱命！”
　　总之，仗着官二代的身份，工作做得绝对敷衍，很是不要脸。

　　每月一号，是启明市大大小小的河神统一到明水河神府汇报上月工作的日子。
　　这个月，南珍珠又迟到了。

　　南跃坐在会议桌的领导位上，看着笑嘻嘻溜进门，在底下叔叔长阿姨短跟同事低声打招呼的女儿，眉头不由皱得死紧。

　　“像什么话！”
　　“当这里是什么？嘻嘻哈哈的，是菜市场么？”

　　南跃一拍桌子，指着南珍珠的鼻子发火：“你迟到第几回了？！”
　　“还有半点来工作的样子么？”

　　南珍珠乖乖站起，垂头敛笑，不敢说话。

　　南跃看她这副模样更生气，以前他还以为多好的孩子啊，说她什么都听，也不反驳不狡辩。
　　后来见南珍珠屡教不改，才发现她这副模样根本就是另一种敷衍！

　　南跃气得粗喘。
　　旁边的下属马上来安慰他，同时也替南珍珠说话。

　　“哎呦，老南啊消消气，你说你动这么大气干什么？”

　　“珍珠也是礼貌么，进来先跟我们打招呼，多懂事一孩子啊。”

　　“就是，说是开会，但是咱们这都亲戚里道的，也不用这么严肃嘛。”南珍珠的一个表姨帮腔。
　　“不就是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姨么？她要进来不先跟我打招呼，我还得说她没礼貌呢！”

　　南跃听到这句话差点气噎。

　　这就是一个家族在一个系统里扎根太深的坏处了。
　　南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河神，亲戚故旧连成一片，在启明市河神这个部门里，不论是上司与下属之间，还是同事与同事之间，都或远或近地沾点亲缘关系，经常家事、工作混为一谈。
　　亲戚不亲戚，同事不同事……南跃这个启明市河神系统的一把手，当得也是困难。

　　紧挨着南跃坐在他左手位的河神，叫南踊，是南跃的亲弟弟。
　　他拍拍南跃的胳膊，笑着劝：“年轻人么，慢慢成长，有我们这些老的护着呢。他们也就这几年过得轻松点，等我们顶不住了，他们自然而然就长起来了。”

　　南跃面上露出苦笑。
　　他刚说南珍珠几句，这一个两个的，就马上替南珍珠说话，他这火不歇都不行。
　　每回都一样，南珍珠犯错，他批评，他们解围，他歇火。
　　模式固定得，就跟他是故意发火给他们看的一样！

　　南跃耷拉着脸，没再搭理南珍珠。
　　南珍珠偷觑了她爹脸色一会儿，就悄悄在左右亲戚的拉劝下重新坐下了。

　　会议结束，南珍珠照例又被她爹单独留了下来。

　　南跃抽出了她的报告，头也不抬地问：“这回这个是谁帮你写的？快写出花来了！”

　　其他人都走了，南珍珠也不装那副战战兢兢害怕她爹批评的怂样，懒懒散散跟在自己家一样，直接坐到了她老爹的对面。
　　南跃抬头看这个厚脸皮的女儿一眼，也懒得再跟她讲那些规矩，垂眼回到报告上当做没看见。

　　“新冲过来一个水鬼，生前是写歌词的，我觉得他肚子里有点货，就留下了。你要觉得写得不错，我以后就叫他专门写汇报。”南珍珠说。

　　河神当然有组建自己班底的权力，不过近两年，因为实在没什么工作要做的，很多河神都是单枪匹马独自上任。
　　南珍珠比较各色，她对工作热情不高，又喜欢前呼后拥的排场，甫一上任，就把辖区的精怪都收拢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但是，白杨河是近十来年才开凿成功的人工河，仅有的几个精怪也资质不高，南珍珠想让他们写份报告，还得先送他们去趟扫盲班才行。
　　被这几个连字都认不全的歪瓜裂枣围着，南珍珠还是觉得自己缺人缺得厉害。
　　莫钧霆这个识文断字的新水鬼路过她家门口，就被她顺理成章地打了劫 。

　　莫钧霆，名字起得很雷厉风行，人却是个随性至极的文青，英年早逝后，留遗嘱要把自己的骨灰洒进明水，希望灵魂随着水，往各地任意漂流。

　　想法很浪漫，可惜他偏偏流进了白杨河里。
　　灵魂旅程刚有个开头，就急速地画上了句号。

　　南跃嗤笑了一声，把南珍珠的报告 “啪”一声扔回了她跟前。
　　“报告重要的是态度严肃，措辞严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报告是南珍珠命令手下的虾兵蟹将押着莫钧霆写的，写完她自己还没看过，这会儿翻开报告也看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啧啧出声。
　　“居然还押韵，”南珍珠摇头，“做鬼都还保持着职业病，可怜！”

　　南跃看她这副样子，才知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连预览都没有，就交上来应付她老子了。
　　他抬手团了个纸团怼到了南珍珠的头上，骂她：“以前好歹还知道看一遍，现在连看都不看了，越活越倒退了！”

　　南珍珠嬉皮笑脸地抬头，“这回是忘了，忘了。”

　　南跃信她才有鬼，“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这话对南珍珠来说简直就是赦令，她一听，立马麻利地从座位上站起往门口走。
　　速度快得南跃都来不及叮嘱她：“别老往外头跑，出了启明，闯了货老子不一定护得住你！”

　　南珍珠扬扬手，头也不回，“放心吧，说八百遍了！”

　　当然，同样的话就是再说八百遍，南珍珠也不一定能照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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