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灵牌

　　永昌伯顾温慧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谋逆造反被提溜到大殿上。
　　小小从五品清吏司员外郎沈景廉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从刑部的小牢房出去。

　　他自打被抓进来，挨了两次打，昔日的同僚下属没动手，只在一旁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着他。
　　司官于万顷躬着身子打外头进来，顶着沈景廉呆呆的眼神给他拿了一块云片糕，然后在起身的一瞬，一串钥匙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沈景廉：……
　　于万顷：……

　　于万顷装作不知地站起身，双眼望天，嘴里吹起了口哨。
　　沈景廉往前爬了爬，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捡起来，诚恳地抬起头：“老于，你钥匙掉了。”

　　于万顷继续吹口哨，沈景廉大概是被打愣了，呆呆的说：“老于，你昨天帮我拦了一把，是个仗义的，我不能连累你……”

　　于万顷有些感动地低下头，刚想说话，就见景廉呲牙咧嘴的坐起身，因为屁股和大腿疼，只能一腿弯曲，一腿伸直，重心前倾，摆了个妖娆妩媚的姿势，拿着钥匙问他：“哪一把可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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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万顷一把抢过钥匙，快速地给他开了门，旋即道：“……上次该你的二十两酒钱一笔勾销了。”

　　沈景廉拉开门，嘴里咕哝着：“我都不记得了。”
　　正艰难地出来，却听外头一片嘈杂，夹杂着你不能进去，来人呢的叫声。

　　于万顷知道这会子招来了外人，忙把门一关，站在一边去了。
　　沈景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一个高大俊秀的青年站在门前。

　　青年蹙眉看了看沈景廉血迹斑斑的衣衫，一脚踹开了牢门，将沈景廉扶起来，一手揽腰，一手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的出了大门。

　　身后的黑衫打手踟蹰不敢上前。青年撂下一句话：“你们主子谋反上了金銮殿，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去，莫在这儿耽搁了。”

　　沈景廉一脸敬仰地看着半扛着自己的青年，豪情万丈地问他：“壮士哪里人？”

　　？？？
　　孟枕星一头雾水，又碍着沈景廉的身份，恭敬回答：“晚辈世居山西晋阳。”

　　沈景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哦，怪道这么大颗。”
　　？？？
　　颗这个字是用来形容人的么？

　　沈景廉一路被抱着一路在孟枕星耳边滔滔不绝：“……我年轻时曾游历天下，山西晋阳的汉子都很高大健壮，大抵是跑马跑掼了的，一身腱子肉，啧啧，自愧弗如啊——诶，你是何人，为何前来救我，你刚才那句你们主子谋反上了金銮殿，莫非是圣上知晓了我的冤屈，特派你来营救我？”

　　孟枕星默了一默，捡了一句紧要的回答岳丈：“……我是千牛卫统领孟枕星。”

　　“小孟啊，有前途。”沈景廉被孟枕星放进了宽敞的马车，仍旧竖起了大拇指夸赞于他，“今晚我请你喝酒，一定要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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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大人外伤在身，还是不要喝酒为好。”孟枕星慢慢将帏帘放下，丢下了关切的一句，又对马车车夫道，“送大人去青鱼街珍珠巷沈府。”

　　沈景廉艰难地撩开帘子，向后喊道：“恩人，你喝酒我可以做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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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哐哐哐拍门，过了一时，门子开了门，见是自家老爷回来了，欣喜若狂地在院子里狂奔：“老爷活着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沈家的大大小小都钻出来，王氏看到血迹斑斑躺在板子上的沈景廉，扑上去哭道：“老爷，我就知道您没事儿。”

　　沈景煊、沈景腾在一旁默默地看了一会。

　　“大哥，听说永昌伯被五花大绑的上了大殿，据说他是那青龙寨的某个头领……”沈景煊踟蹰开言，“万一他就是咱们家女婿孟章，这可怎么是好？”
　　沈景腾不满地打断：“不可能，魏岿、常留山那俩小子常常说他们六哥才二十岁年纪，生的俊美，如何是顾温慧那个老东西？”

　　沈景廉突然打了个寒战：“……永昌伯为何非要他儿子娶咱们家藏珠，莫非顾恪谨才是六当家孟章？”他又开始老本行，断案，“可是那顾恪谨形迹猥琐，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就是孟章……左右我也放出来了，要去打探清楚才是。”

　　“咱们只当是孟章死了便是，不要去追寻背后的真相。”沈景煊突然冒出了一句至理名言，“咱们过几日回淮安祭祖，索性辞了官搬回原籍去吧，您觉得呢，大哥。”

　　沈景廉点点头，望着周围围着他的一圈子老少，冷冷地说道：“在搬回原籍之前，能不能先把我搬进去？”

　　众人哦了一声，才散了开来，让家里的仆人将沈景廉搬进了内室。
　　又去请大夫，医治疗养不提。

　　沈藏珠无所事事地出了房门，种玉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姑娘，老爷回来了您也不去看看？”

　　沈藏珠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老爷身强力壮，一时半会儿还精神着呢，我若去了，我娘又得让我滚出去，等明儿我切二两猪头肉，单独陪他喝两杯。”

　　种玉小声嘟囔了一句：“您的酒量就别提了。”
　　沈藏珠环顾了下周围，突然一声怒喝：“严能，你给我从树上滚下来！”

　　一阵树叶耸动的声音，严能从院里的小树上露了个头出来，严肃道：“姑娘您有何事？”
　　“你没事就在这里爬树，有没有礼貌？”沈藏珠看他极度不顺眼，“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树上，就扣你月银。”

　　种玉在一旁补刀：“刘老二酒铺你赊的酒，我再也不给你结账！”
　　严能灰溜溜地跳下了树，站在沈藏珠面前道：“姑娘，您说吧，不爬树能干啥？”

　　沈藏珠沉思了一会儿，道：“昨日我借着给我爹打点的由头，问我娘要了二十两银子，咱们今日去逛缎子街，买些胭脂水粉，笔墨纸砚，再去书院看看哥哥们去。”

　　种玉大感不解：“姑娘，给老爷打点这等事，何用你出面，再说了，十两银子能干啥？”

　　“说的就是啊，大约是我娘可怜我罢。”沈藏珠无所谓地摆摆手，“我爹爹的老师也是个趋利避害的，这回不出面相帮，以后一年咱们家能省下五千两，我娘自然大方一点了。”

　　种玉凑上前去：“姑娘，给我买个银簪子行不？”
　　沈藏珠往前走，斩钉截铁地拒绝：“这丫鬟真养不起了，严能你领回家去吧。”

　　严能斩钉截铁地拒绝：“姑娘，请您控制一下您自言自语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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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缎子街位于城南，肆铺林立，人烟熙攘，如今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日头暖融融，照的人心头舒爽。

　　缎子街街尾有一家琅环阁，一楼售卖胭脂水粉，二楼便是金银首饰，珍稀宝石，乃是帝京最为风雅的一间首饰铺。

　　沈藏珠虽身无巨款，到底有一张绝俗的面容和绰约的身姿，肆铺的伙计将沈藏珠一行人迎了进去，沈藏珠眼神好，进去的一霎那瞥见了肆铺窗外，闪过的一抹褐色的影子。

　　她到底重活了一世，有些被害妄想症，吩咐了严能几句，便在一楼看了起来。
　　胭脂水粉本就不贵，沈藏珠拉拉杂杂地给种玉买了一盒白玉香膏，又买了一盒桃花膏，就用掉了二两银子。

　　主仆二人绕着偌大的一楼逛了一圈，也没什么新鲜的，便往二楼的楼梯处走，岂料被楼梯口的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拦住了。

　　“姑娘还请过一时再上去吧。”小丫鬟眉眼稚嫩，瞧着不过是十一二岁，“我家姑娘正在置办头面首饰，一时半会儿还选不完呢！”

　　这个呢字又清脆又骄傲，倒是包含着喜气。
　　种玉不服气，看了看肆铺的伙计，便问那小丫鬟：“您家姑娘可是将二楼的首饰头面都定下了？若不是，为何我们不能上去看？”

　　那小丫鬟甚是天真可爱地歪了头，俏生生回答：“倒没有全定下了，不过我家姑娘身份贵重，不便与旁人一起选购，还请您家姑娘见谅。”

　　种玉还想争辩，沈藏珠调侃种玉道：“你就这么着急让我给你买簪子？迟一会儿再来我又不会反悔。”

　　“姑娘，我只是看不惯……”种玉嘟着嘴跺了跺脚。
　　沈藏珠回身看见严能在门口鬼头日脑的探身，便冲他招了招手。

　　严能一溜烟的过来，肆铺的伙计远观沈藏珠姿容不俗，将她引至店内的桌椅坐下，又奉了一杯茶：“姑娘，得亏您好性儿，不与楼上那位计较，方才来了个官家小姐，和那丫鬟大吵大闹了一番呢。”
　　沈藏珠笑了笑，不是她好性儿，是她没钱……

　　严能不耐烦地看着伙计下去了，小声道：“姑娘，我在门口的树上观察了一番，二楼选首饰那姑娘生的贼拉漂亮……”

　　？？？
　　我不是让你去看一楼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沈藏珠抬起手，想让他滚。

　　严能意识到了，慌道：“……一楼停了一辆大车，富丽堂皇的，大概是二楼那姑娘家的马车，奇怪的是，这肆铺拐角处却有三四匹马，几个汉子走来走去的，我爬到旁边那个楼，看见后头有架马车，上面堆了些柴，还有几个大麻袋。”

　　沈藏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喝了两杯茶，便见那二楼娉娉婷婷下来一个气质清雅，面容脱俗的姑娘，却是陆知稔。

　　沈藏珠心头一酸，刚想把头低下，那陆知稔却已然轻呼了一声：“沈家姐姐，您怎么也在此地。”

　　沈藏珠笑容勉强地站起身，颔首。
　　“不过是过来看一看，陆家妹妹也是？”

　　陆知稔还未说话，便听一旁的小丫鬟轻笑着给沈藏珠施了一礼，道：“原来是我家姑娘相熟的。方才岚月得罪了，给姑娘赔个不是。”她又瞧着陆知稔的脸色道，“沈姑娘不知，我家姑娘不日便要完婚，所以才急着看首饰……”

　　“放肆。”陆知稔轻声斥了一句，“沈家姐姐今日是想买些什么？”
　　沈藏珠浅笑浮上嘴角，温言道：“随意看看，倒不是一定要买什么。”

　　陆知稔看她浅笑的样子，只觉无一处不生动，无一处不清丽，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那一日她远远地看见孟枕星似乎与她在一起，竟不知是她与孟枕星是什么样的关系了。

　　陆知稔心中带着疑问，到底是世家出身，不便坦言，笑道：“那便告辞了。”
　　沈藏珠点点头，目送着陆知稔轻轻窈窈地身影出了门子。

　　种玉便急不可耐地拉着沈藏珠上楼，两人还未走到楼梯处，便停在楼有一声“啊”声，叫了半截，嘎然而止。

　　这声音倒像是方才那小丫鬟的声音。
　　若是旁人，便也不会在意，只是沈藏珠有被害妄想症，忙奔出肆铺去看。

　　在那肆铺的拐角背处，方才陆知稔身边的小丫鬟岚月昏在地上，一架装着柴火的马车绝尘而去。
　　沈藏珠忙命种玉扶着岚月，急切地吩咐严能：“快去报陆太傅府上。”

　　严能忙不迭地去了，沈藏珠招过牛把式，爬上了自家的马车，让种玉扶了小丫鬟岚月进了琅环阁，待她出来，一把把种玉拽上了车，指了前方马车绝尘的方向吩咐道：“牛二叔，快去跟着前面那马车。”

　　种玉心情紧张地抱紧了沈藏珠的胳膊。
　　“姑娘，陆姑娘定是遇见了劫匪，您也是被土匪掳过的，知晓其中的利害……咱们若是被发现了……”

　　沈藏珠眼光追踪着前面的马车，轻声说：“正是因为我曾被土匪掳走过，才知女子若遭遇此事有多可怕，所以一定要跟着，不过你别怕，我们就看他们到什么地界，留个记号，等陆太傅家的人来救，咱们便走。”她握住种玉的手，安慰她，“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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