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我和豫王便坐进了珍味楼的一方包间中。
　　说是包间，朝着外头的一面却是开放的，只不过脚下拦了截齐腰的倚栏，头顶悬了三尺草帘，其中一卷散落，高度正遮住头脸。坐在此处，视野正对着的便是据说皇帝“与民同乐”的地方。
　　我与豫王一南一北对面坐着，他坐在草帘散落一方，若是定定坐着不动，从别处只可瞧见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同时但凡他稍微一动，哪怕是轻微前倾，就又会使自己暴露于他人的视线之下。
　　“楼下街对面那个馄饨摊的摊主，是皇兄的人。”豫王轻描淡写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然后又给我也倒了一杯，推过来。
　　我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下意识便要去看那馄饨摊，但是又及时止住了动作，僵硬地伸手端起茶杯，凑到嘴边。
　　“烫，等会儿再喝。”豫王微微起身，按住了我的手。
　　我眨了下眼，这才感受到杯中扑面而来的热气，赶紧放下。
　　于是豫王收回手又坐了回去。
　　“外头嘈杂，他十成十听不到我们的谈话，所以极有可能是个能读唇语的人才。”
　　他这话一出，我刚刚才稍微按捺下的紧张又冒了头，想问他那怎么办，又不敢开口，只好抬眼瞪大眼珠子瞧他。
　　豫王噗嗤一笑，似是看见了什么极可乐的事情似的，说：“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正常说话即可。”
　　“他那处是瞧不见我的脸的，所以只要你随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便足以迷惑他们了。”
　　无关痛痒的话，说得轻巧，什么叫无关痛痒的话啊。我不禁腹诽。
　　“比如，你可以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
　　我看向豫王。他吹了吹手中的茶，视线并没有看过来，所以看起来只是很随便的一个提议。
　　我双手捧紧茶杯，淡淡开口：“其实我也没什么故事，就像你所知道的，自小被那位素远大师批了命，所以五岁就被送到青云宗当道士，囫囵学了点皮毛的内功，又因为无知把自己身体弄坏了，混满九年就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回来没多久爹爹就出事了，我嫁进王府，内功也没了。”
　　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的暗纹，每一句话都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否真的轻描淡写，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豫王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正是这时，外头店小二轻敲房门，说是上菜来了。
　　就三个菜外加一个汤，分量一般，但是两个人吃肯定够了。只是我注意到，几个菜都偏清淡，不过正好是我在王府常点的几道。
　　“李府医说你身子还需长期调养，宜少食油腻荤腥，免得难以克化，耗损肠胃。”
　　我点点头，不知道豫王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小二听的，不过本以为在王府里天天吃清淡的，出来吃一回应该大鱼大肉地招呼吧，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虽然没有到无肉不欢的地步，只是还是……略郁闷。
　　布置好菜品，小二便退出门去了。
　　豫王倾身拿过我的碗，给我舀了一碗汤，然后又倾身放回我手边。
　　“青州的花灯节可热闹？”他眼神看向外面。
　　我顿了一下，开口：“虽然在青州待了九年，可我确实从未去过青州的首府，所见识的，也不过只是瑶琅山一隅的风光。”
　　“那便说说你所见。”
　　我本想回他一句“山野村镇不值一提”，可想到要糊弄底下那位眼线，便也不情不愿地讲述起来。
　　讲了杂耍，讲了糖人，讲了河灯，又讲了烟花，不知不觉地，也讲了许久，而豫王也只是静静瞧着我，偶尔插一两句话，状似很认真地听着。
　　“如此热闹，想必也是有玩伴一起罢？”豫王冷不丁来了一句。
　　“自然是……有碧白、和采买的师兄弟一起。”我尽量把这句话说得自然。
　　我第一反应是想绝对要藏住阿糯的存在，理由不言而喻；再然后便是想弱化碧白的存在感。因为我不想让豫王了解碧白对我的重要性，不想授人以柄。
　　豫王没说什么，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
　　于是我又开始尬聊，直到楼底下突然传来击鼓之声。
　　我下意识止住话头，往楼下看去。不知何时，街心台子上已经站满了数十盛装宫人，正伴随着鼓点翩翩起舞。
　　台下先是一圈约十米的真空地带，再就是团团围住的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将密密麻麻的人群拦在包围圈之外。
　　“开始了。”豫王端起桌上的茶杯，凑到唇边，然后状似无意地微微倾身露出了自己的脸。
　　我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边有人敲门。
　　“打扰客官，上茶。”这声音十分低沉，仿佛是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可我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进。”豫王倒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于是我便看着一个穿着小二衣服的男人端着茶盘微微塌着腰走了进来。待将门关上，这人立马站在楼下人的视线死角向豫王行了个礼。
　　“起吧，快。”
　　那人站起身来，伸手便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来的竟是与豫王一模一样的的一身装扮。而我这才发现，这人的身形与豫王别无二致，就连脸也有三四分相似。
　　我立马明白了豫王想干什么。
　　狸猫换太子，这样，既能让“自己”留在皇帝的视线里，不至于打草惊蛇，又能偷摸去搞事。
　　“过来。”豫王看向我。
　　我自觉地站起来走过去，挡住豫王的身影，于是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位置。
　　为了使情节合理化，我还微微侧身露出替身的身形，然后给他添了点茶水，好似我就是来单纯地过来给豫王端了点茶递了点水。
　　那边豫王已经穿好了替身的衣服，站在视角盲区朝我点了点头，然后便塌下腰低头端着茶盘出去了。
　　一时之间，房间里的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我借着喝茶偷偷瞄了几眼对面的替身兄弟，人家八风不动一脸正气地盯着面前的茶杯，似乎在说“非礼勿视”。
　　我能怎么办，默默喝茶然后看楼下的表演呗。
　　我也不过是个帮豫王遮掩行踪的工具人罢辽。
　　好在此时楼下热闹，我与“豫王”不交谈也是正常的，不然我还得演独角戏。
　　这一番折腾，那楼下台子上的歌舞表演已然达到了最高潮，台侧的乐师疯魔了一般地演奏着各色乐器，台上的各位宫人也是水袖与衣袂齐飞，看得台下观众们也跟着摇头晃脑。
　　有那么点春晚大联欢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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