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良辰好景虚设

　　我任他拽着往那红尘中去。
　　人流熙攘，摩肩接踵，却如被摩西分开的海水般从我两侧滑过，然后又如水滴入海般淹没在人群中。
　　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上面被各式的灯光映上暖色，连笑意好似也愈发真诚了三分。
　　京城啊，真是繁华啊。
　　我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然后发觉自己的孤身一人。
　　我得感谢今晚的人设，我想，因为至少不用装作喜笑颜开的样子。
　　“这便是灯谜会了。”我听见豫王如是说，“京城许多年轻的郎君与小姐都喜欢来这儿，多是期待着发生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
　　我勉强提起兴致朝四周大致瞧了瞧，发觉确是如此，左右都是着青衫执墨扇的“才子”，和身形窈窕衣袂飘然的掩面“佳人”。
　　观察了两秒，我唯一的感受是——好冷啊。
　　明明就是身板单薄的公子哥，为了潇洒倜傥玉树之姿，身上就裹了一层薄衫，冻得鼻头通红手指僵硬，还倔强地摇着手里的折扇故作风流。
　　那边厢的小姐们也不遑多让，数九寒冬里，为了身形不臃肿，亦是大多只着了单衫，且为了衣裙飘逸有登仙之感，尽数都是浅色。前半日方才落了雨雪，踩在地上免不了溅起些泥渍，顽强地挂在裙摆和鞋面上，叫人瞧着都觉狼狈。
　　我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还好，可能因为走得比较小心，又刚好是深色的，水渍泥点并不明显。
　　“这灯谜分明注和暗注两种，大多是前者，顾名思义是摊主会直接把奖品摆明，若是猜出来谜底，自可以直接将奖品带走，不过一般都是些不大值钱的小物件，仅供娱乐；而后者，则是不事先说明奖品为何物，只将谜面亮出来，待有人猜出，再公布奖品，这类暗注通常价值较高，同时难度也较大。”豫王介绍道。
　　“那万一提出暗注的主人家在别人猜中谜底之后又心生悔意，不愿意将自家重宝拱手让人，又待如何？”我随口问道，总不好叫他一直唱独角戏。
　　豫王回头看了看我，笑了一下，回道：“第一，关于暗注的价值，大家心中皆有一杆秤，若是当真众目睽睽之下给出了离谱的奖品，自是会极大地影响主人的信誉，前些年也确实出过类似的事件，结果是一家好好的铺子就此门可罗雀，很快就无奈倒闭了。况且一般只有老字号的铺子给出的暗注才引得来大批猜谜者，正是因为招牌越大，越看重信誉，便越不可能拿此事开玩笑。”
　　“第二，则是这暗注虽未明确行文，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
　　我从语气中可以听出豫王此处是故意在卖关子，于是便配合地看向他。
　　豫王朝我眨了眨眼，嘴角微扬：
　　“还记得先前我曾与你提过有摊主将自家女儿的婚事当做奖品的吗？其实这暗注便正是有此番作用。”
　　“商人富有，身份却鄙贱，为人所低；仕子清贵，却又多交际应酬，不免拮据。故而有商贾便想出这一法子，若家中有适龄女儿，便重金请大儒出题，张而告之，如有学识渊博者自可破题，再由主人家引入内围详谈，问明底细，探清能耐，若是两厢满意，则将女儿许之，若是不满，则给出珍宝，也算谢过郎君的抬爱，不至结怨。如此这般，商人如愿攀附官场，仕子也有了资本交际应酬，倒也是一拍即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囫囵点了点头，眼神随便瞧着身旁的小摊，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
　　“远远看着有甚么意思，不如去瞧瞧谜面，带几个小玩意儿回去，也是极好的彩头。”
　　“啊……”我抬眼，豫王看起来心情不错，似乎也是在真心建议，“其实我，基本不通文墨，猜谜更是不擅长。”
　　我有点尴尬地挪开视线。
　　那边豫王却是似乎并不以为意，带着脸上的笑便拽着我往人家摊子上去了，连语气中都能听出轻快：“那又如何，你想要的，自有夫君替你猜。”
　　不得不说，我尬了一秒。
　　这种台词，我是真的有点接受无能，生理性的那种。
　　眼前的摊位并不大，上头摆着一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有布老虎、拨浪鼓这类的小孩儿简易玩具，也有香包、头钗这类女儿饰物，不过入眼便知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就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阶层用品。
　　若是往日，我或许还能把玩挑选一番，可偏今日，不知为何，我总是提不起一点兴致，只得勉强撑着精神应和豫王。
　　“双口纵缠绵，莫患心不知？……”我听见豫王将一道谜面轻念出声。
　　顺着他的目光，我瞧见一双红色的同心结。
　　“可猜得出？”他问。
　　我想都没想便摇头。
　　他也不恼，只转向摊主，朗声问道：“主人家，这谜底可是‘小圆珠串静慵拈’的串字？”
　　摊主是个面庞红亮的中年汉子，当即也朗声回应：“正是，正是，郎君不仅好相貌，更是好学识！”同时手里麻利地将同心结及谜面一起摘下递过来。
　　我内心有点无语，这谜这么简单，好学识仨字居然还能夸得出口，佩服佩服。
　　想必豫王脸皮也没有那么厚，接东西的时候脸上都写着不自在，嘴里说着：“……谬赞谬赞。”
　　同心结到手，豫王先是信手挂了一个在自己腰间的玉佩上，接着便抬头看向我，朝我扬了扬手上另一只，眼神询问。
　　我没说话。
　　除了配合，我还能怎样。
　　于是豫王微微弯腰，帮我把同心结也拴在了银香囊上。
　　然后就拽着我走了。
　　走了两步，我突然发觉方向似乎不大对。因为刚到不久，我们原先便是在灯谜会的外围，按正常的游客思维，接下来应该是往中心走才对，怎么反而又倒回去了？
　　……难不成、豫王是个路痴来的……？
　　这个念头仅仅在我脑海停留了一秒，就被立马否定了。
　　然后我决定直接问：
　　“不是刚来吗？为什么又走？”
　　豫王还是那张温柔的笑脸，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既然今日不必装作欢喜，不开心的话，就表现出来也可以。”
　　我愣了一下。
　　“我在珍味楼定了位置，可以去那坐会儿吃点东西，晚一点可以看到烟火。”他又补了一句，然后就拽着我的手腕，径直往前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被拉着向前。好像突然能感觉到手腕上隔着厚厚衣服传过来的温暖，还有莫名的坚定。
　　我闭了下眼睛。
　　其实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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