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地瓜干
书院里最近新送来了一批古籍，卫山长不放心别人动，自己点了灯在藏书楼里修修补补。
将近三更天的时候，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春日微凉的夜风从外面刮过来，烛火摇了两摇，卫山长看了一眼，手下动作不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别在外面站着了，还不快进来！”
卫桓一言不发地关上门，直直跪到了卫山长面前。
卫山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自家孙子，头又开始疼：“好端端的跪来跪去是个什么毛病？”
卫桓沉默了一会儿，道：“让祖父失望了。”
卫山长冷哼一声：“你倒是能耐，说脱离卫氏就脱离了。”
卫桓听出了什么，笑道：“祖父不也是说把孙儿划出族谱就划出去了吗？”
卫山长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起来吧。”
他这个孙子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事无论扛不扛得住都要自己先扛着试试，从来都不肯跟别人说一句。
他年纪虽然大了，却不是糊涂，朝中形势也能窥得一二。卫桓从来都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骨子里却把那些清流的毛病学了个十成十，要说他自愿入朝为官，卫山长是不信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做给天下人，做给长安城里的一出戏。
卫家少了他这么个扎眼的，上头估计就没有心思继续盯着这里了。
卫山长心疼孙子，满肚子话在喉咙口滚了滚，看着卫桓一脸清淡的模样，只说了一句：“我在朝上还有几个老朋友，明日我便修书一封，让他们在那边多照顾你一下。”
卫桓摇了摇头：“不用了，卫氏既然远离朝堂，就得离的远远的，否则这一番不是白费了吗？”
理是这么个理，卫山长却还是被怄得牙疼，忍不住把气撒在了卫桓头上：“不是要我帮你，你今晚过来又是做什么？”
卫桓抿了抿唇，回答：“来跟祖父道别。”
卫山长：……
卫桓看着跳动的烛火，说：“祖父，如果可以的话，替我跟琅儿说一声对不起。”
卫琅是家里的幼子，从来都不是照着担起整个家族养的，他这个当哥哥的一走，怕是要苦了他了。
“走吧走吧，”卫山长沉沉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桌子上的工具，“琅儿是卫家的男儿，该承担的东西他自然能担得起来，你不用操心。往后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撑不住了就跟家里说，你能护卫家，卫家自然也能拼着举家回老家种地护你。”
卫山长对所谓家族盛衰一向没什么执念，家族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人，人过得好比一个外人看起来百年世家的空架子要强得多。
或者说，大部分卫家人都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在云山一窝就是这么多年。
卫桓没有说别的，跪下来冲着卫山扣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卫桓走后，卫山长盯着手里的一页书看了好久，才好像回过神来一样重新修补了起来。
儿孙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没有走上岔路，他这个老头子就在家里安心等着人回来就是。
第二天一早，容疏从床上醒过来，看见鸿雁端了水盆进来，匆匆忙忙套上衣服，问道：“鸿雁，卫桓走了没有？”
鸿雁放下水盆，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已经走了，卫山长……亲自送走的。”
她没敢说实话，其实是逐出山门。
容疏动作顿了一下，道：“知道了。”
窗外开了一树极艳的桃花，看着很热闹。
容疏昨天喝了酒，脑子里还有些昏沉，盯着那树花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帮我把鞋子拿过来吧。”
鸿雁偷眼看她，见她神色平静，松了一口气，连忙按照容疏的吩咐把鞋子拿了过去。
卫公子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入朝为官做什么，闹成这个样子，好好的名声也损了，家族也没了，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还累的自家小姐伤神。
小丫头的想法一向简单，只要是自家小姐难过，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容疏给安定侯府去了信，让家里照顾一下自己人，信送出去之后，忽然觉得空了不少。
原先怎么就不觉得这书院这么大呢？
好在容疏也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事情了结了也就开始考虑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眼下薛执已经被押送到京城了，百晓楼明面上也散了个干净，加上宛城本来也偏居一隅远离京城，这样看来她留在宛城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也是时候该回京城了。
容疏盘算得好好的，谁料刚去信跟沈愔说了这件事，就直接被驳了回来。
而且沈愔不但自己不同意容疏回京城，还特意给威武侯府来了信，让沈修和郑婉宁看好她，课业完成之前禁止回京。
容疏看着老母亲苦口婆心的一句“身为女子，应当矜持一些”，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天地良心，她只是觉得再留在宛城除了跟林夫子你死我活之外没有别的意义了才想要回长安的。
跟卫桓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谁晓得她在沈愔心里是个什么样子了。
虽然想想上辈子长安城里想嫁卫桓的那些姑娘小姐，容疏心里也生了几分危机感。
但这个绝对不能承认。
容疏无奈，只能在跟卫桓通信的时候，跟他大吐苦水。
卫桓也很快回了信，让她安心留在宛城，眼下长安城中风向不明，宛城这边安稳一些。
容疏：……
看来明天得想办法烧林夫子的胡子，以此来慰藉一下自己被抛弃的脆弱心灵。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又是一年冬。
这一天是书院休沐，外头下了雨，江南冬天的雨冷到骨头缝里，容疏原本是不打算出门的，郑婉宁派人来说沈愔给她寄了东西过来。容疏考虑了一番，还是拎着伞跑了出去。
既然知道了就尽快取过来，不然压在心里总是跟个事一样。
雨天麻烦，容疏也没有带丫鬟，一个人下了山。
容疏原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从威武侯府里提了两斤地瓜干出来才觉得自己被驴了。
连郑婉宁看见容疏拆了包裹，也忍俊不禁。
她就不该以正常人的思维忖度她娘亲的行为。
容疏提着地瓜干，顺便打听着去了一趟附近的杂货铺，秋月这两天一直说厨房里的盐不多了，她既然下了山，就顺手给她买回去。
谁知道她才刚从铺子里出来，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白晋行色匆匆地从巷子口转出来，脸上带着点扭曲的兴奋，连一向躲着走的容疏都没有看见。
容疏皱了皱眉，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拔腿就往白晋来的方向跑。
她这辈子跟白静走得近，不止一次在白晋面前明确表示要护着白静了，明里暗里敲打了他好几次，却没有想到他还敢冲着白静下手。
这种人就该早一点套麻袋打死才好！
容疏赶到地方，果然看见几个流氓模样的人正围着白静动手动脚。
白静虽然聪慧，到底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几个成年男人围住，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一只手伸过来，马上就要扯上她的衣领了。
白静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已经做好了玉碎的准备。
临死之前，怎么着也要拉个垫背的。
白静突然拿起了墙角的砖头，打算跟对面的人拼命，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脚，利落地把她面前的人踹了出去。
容疏动作很快，她毕竟在战场上滚过一辈子，眼前这几个酒囊饭袋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她捆在了一起。
因为手里的东西拎着不适合动作，容疏把伞和包裹都扔到了旁边，绵密的雨丝从天上落下来，凝成水珠划过她殊丽的眉眼，利落地掉到地上，溅起浅浅的涟漪。
容疏说的没错，她每一次见到自己，都没有什么好事。
她才是自己生命里最好的事。
白静看着眼前的画面，慢慢滑到地上，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刚才，差一点就死了。
好在活下来了。
白家的嫡女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浑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是妥妥帖帖的，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容疏从怀里掏出帕子，蹲下去掰开她的手，给她擦了擦方才被碎砖头割出来伤口，难得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了。”
白静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自嘲道：“每次都要你来救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容疏看她已经恢复了冷静，把帕子塞到她手里，站起来拍了拍她的头，开了个玩笑：“先欠着，等回了长安有你还的。”
这话倒是也没错，到了长安，白晋这种没脑子的就不多了，白静脑子好使，总有机会救她的。
容疏抬起下巴冲着被绑着的几个人示意了一下，问：“这些人要不要我替你处理了？”
白静摇摇头，撑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眼神发冷：“容姑娘，有刀吗？”
容疏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白静道了谢，走过去拿匕首指着其中的一个人，问：“说，谁指使的？”
容疏站在原处，把自己扔在旁边的东西捡了起来，没有阻止她。
好在油纸包包得严实，地瓜干没有坏，可惜的是盐泡水之后就不能用了。
这些事情，白静自己能问出来，她也就不必特意说了。
白晋找的这些人都是跟他一路货色，根本就不禁吓，没一会儿就全招了。
白静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面容平静，不顾这些人的求饶，用容疏给的匕首，一个一个照着心窝捅了过去。
她握匕首的姿势并不熟练，捅一刀死不了就多捅几刀，直到人在惊恐中咽了气为止。
温热的鲜血渐上了她如玉的脸颊，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专注得像是在弹琴绣花。
连她白色的裙角都染了血。
容疏却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雨开始大了。
白静终于完成了她的工作，抬起头来冲着容疏勉强扯出个笑容：“容姑娘，抱歉，把你的匕首弄脏了。”
容疏摇摇头，把手里的伞遮到她的头上，伸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
她不太擅长安慰女孩子，憋了半天，终于灵机一动：“白姑娘吃地瓜干吗？挺甜的。”
白静呆了一呆，像是没有料到她能说出这么一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