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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
容疏刚走回去，书院摆在先圣堂前的钟就敲响了。
一共九声，三声敬天，三声祭地，三声告先圣。
先圣堂的先圣之名，除了祖师爷的塑像之外，就是云山书院历代山长的画像，而开山大典最主要的部分，就是由山长带领学子们共同祭祀先圣堂。
九声钟声过后，每个学子手中都分到了一把点燃的线香，香烟袅袅地升起来，在越来越盛的阳光中像是不散的晨雾，整个观云峰都染了肃穆的味道。
卫桓是今日的主祭，站在卫山长身边，朗朗一声：“吾辈学人，当谨遵先圣教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言罢，当先一撩袖袍跪了下去，众学子纷纷紧随其后。
书院教书育人，好的书院都是自有其风骨在的。
一线香灰落在裙角上，容疏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上辈子云山书院闭门之后，容家军中曾来了不少云山书院还没来得及结业的学子。当时容疏看着几个豆芽菜似的师弟，有心想把几个文弱书生赶回去，就问他们为什么来。
其中一个小个子的少年回答说：“夫子曾教导过我们，吾辈学人，当谨遵先圣教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现如今山河破碎家国飘摇，我们自然应当尽一份力！”
容疏还想劝：“上战场不是闹着玩的，要出人命的。”
少年微微一笑，眼神是那个年纪难有的通透：“若是国都没有了，有命也不过是没有根的树叶罢了。”
容疏当时就觉得这少年的姿态颇像一个想不起名字的人，把人给留下了。后来直到战事结束，也没有再见过这个少年。
应是战胜归来，卸甲归田了吧，说不定也有了温柔的妻室。
卫山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堂前的学子，与旁边的老友感叹道：“都是些好孩子啊。”
站在他旁边的人一袭青灰布衣，年过花甲，双目却还清明，正是传言中埋头做学问的当世大儒岳劲松。
岳劲松听完老友的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目光淡淡落到站在前面的卫桓身上：“几日不见，桓儿的气度越发沉稳了。”
卫山长却是负着手叹了口气：“慧极必伤，我倒是宁愿这孩子愚鲁一些，他心思重，又不肯表现出来，我怕他早晚栽在这上面。”
岳劲松倒是看得开：“我看你才是心思重，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是糟老头子了，也管不了这些孩子们的路。桓儿聪慧，自然也有自己的分寸。”
卫山长的深沉来得快去得也快，释然道：“这倒也是。”
祭完先圣例行应当是山长来说一番话以示对学子们的勉励，卫山长显然是没什么准备，施施然上了高台，乐呵呵地说：“云山书院算不上什么好地方，诸位愿意来是老夫之幸，若是什么时候想走了走就是。”
台下的学子面面相觑，显然是被这不太靠谱的言论给惊呆了。
卫山长想了想，又憋出一句：“老夫觉得书院里沁香园的饭食还不错，大家可以去尝尝。”
学子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笑。
卫山长绞尽脑汁想着是不是要再编几句，忽然有一位年轻夫子上了台，附在卫山长耳边说了两句话，卫山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松快下来：“好极好极，既然是新任府君到了，还是速速请进来吧。”
学子们悄悄议论起来：
“新任府君？”
“我听我爹说，原本的太守到任了，被调去了京城，新任的这位是在长安城里被排挤出来的。”
“排挤？这位是站了谁的队？”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想来是得罪了几位当权吧。”
云山书院里的学子大多是勋贵世家，哪怕是再怎么纨绔也对时局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凑在一起似真似假说的煞有介事。
这些容疏全都听不见，只是紧紧盯着栈桥的方向，身子不自觉紧绷起来。
来人看起来刚过而立，正值壮年，面容只能算得上端正，胜在气质儒雅温和，进来这里，当先对着卫山长行了个礼，恭敬唤了一声：“夫子。”
卫山长打眼一看，也有些惊喜：“薛执！没想到这新任府君竟然是你。”
薛执抬起头来，温和一笑：“正是学生，没有早早告知夫子，是学生的不是。”
薛执是寒门出身，为人却是十分聪颖，当年是卫山长亲自招进书院的。三年后参加科举，薛执也不负期望，中了个探花郎回来。
只是这人进了官场后，虽说一直努力手腕能力也不差，运道却一直不怎么好，一直都在地方上打转。好不容易熬够了资历攒足了政绩入了京城，没多久就又被踢到宛城来了。
卫山长摸了摸胡子，笑道：“回来好啊，到底是宛城的山水养人。”
薛执七窍玲珑，听出老山长是在开解他，面上却没有半分在意之色，附和道：“是，宛城山水天下独绝，待上一辈子也无妨。”
容疏听着两个人师生叙旧，心里凉的厉害。
这薛执看着无害，却是四年后大晁动乱的谋划者之一。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大晁史上最大的动乱不是起于京城，而是起于一直以来偏安一隅的宛城。
前世血与火的画面又开始在容疏的脑海里翻腾，父亲在千军万马中倒下的身体，大哥被冷箭穿透胸膛的时候往她的方向看来的一眼，还有在她面前倒下去的一个又一个兄弟。
她几乎控制不住眼中的恨意。
俞芷兰注意到她的异状，担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容疏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没有任何回应。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容疏盯着薛执的视线。
纤长白皙，是少年人的骨架，像是带着泠泠梅香，一下子打断了容疏的梦魇。
容疏红着眼睛抬起头来，就落进了少年宁静无波的眼睛里。
“容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中像是带着些微叹息，“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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